《青瑶夫人全集》第15/190页
我咬牙切齿道:“六当家过奖。”
狐狸眼中似有火光一闪,他俯低身子,忽然间伸手,修长的五指用力扣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高高抬起。
他的目光,象一个老到的屠夫看着屠刀下的牲口,声音也变得如刀锋一样冰冷:“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你听着,好生伺候大哥,自然有你的活路。若是耍什么花招------”
他将我的头猛然一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青色长袍,斜瞟了我一眼,轻飘飘道:“黑州大牢的牢头是我旧相识,什么十大酷刑、三十六大刑具,都曾见识过一番,正愁没机会试一试。”
狐狸去后,我仍坐在地上,茫然了许久。
豹子头的怒骂声和鞭笞声依稀传来,我忽然对这个传说中“喜欢将人骨头剁碎了蘸醋吃”的卫老柴感到万分好奇。
杀人如麻、凶如虎豹,与压在我身上孱弱无助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正茫然想着,邓婆婆送来了针线,她叹了口气,只说山上再找不出一套女子衣裳来,别的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开。
豹子头回房时,我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微低着头,静静地缝补被他撕烂的衣裳。狐狸的外袍,我悄悄地藏在了床底。
豹子头似是犹豫了许久,在床边坐下,却好象不敢坐严实了,只屁股尖挨着床边。我往里面缩了缩,豹子头被针刺了一般,腾地跳起,远远地坐在桌边。
他在喝酒,不再象之前大杯大杯地喝,只细细地抿着。
“你、叫什么名字?”喝完一杯,他问我,声音有些低哑。
我叫什么名字?
放下手中衣裳,我怅然地抬起头。
沈窈娘?江沈氏?
坐在床上向窗外望出去,是满天的星星和一弯弦月。窗棂的夹缝中长出几根野草,夜风吹过,野草瑟瑟飘摇,星光与月辉便在草影中晃来晃去,象曾经镌刻于心的往事,模糊起来。
静默片刻,我又低下头,轻声道:“我姓沈,沈青瑶。”
这名字倒不假,记得爷爷在世时,喝醉了或是特高兴的时候,便会抱着我转圈,让我揪他的胡子,然后宠爱地唤我“青瑶”。
后来才知道,“青瑶”是爷爷替我取的大名,“窈娘”却是小名。只是洪安民俗,女子皆喜用某娘来称呼,所有的人都觉得“窈娘”很顺口,倒慢慢将“青瑶”这个名字给忘却了。便是找到江府,江太公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也只答沈窈娘。
或许从今夜起,这世上不应该再有沈窈娘,活下来的,是沈青瑶。
“青瑶,青瑶------”豹子头低声念了几遍,再喝一口酒,又问:“他们、为什么要烧你?”
我抬头望向他,涩然一笑,道:“卫寨主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在贞节牌坊下被烧的,自然是淫妇。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和别的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时,被公婆和丈夫捉住了而已。”
豹子头看着我,神色复杂,许久方转过头去,低声道:“美---娘,也是在贞节牌坊下被烧死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嘶哑,我手一抖,针便扎到了手指。
我愣愣地看着手指上殷红的的血团。
“我和美娘是同一个村的,村里的人都说美娘长大了一定会嫁给我。我和美娘也都是这么认为。美娘十三岁的时候死了爹,本来我们是打算在她守孝满三年后便成亲的,所以我便去了南边拜师学艺。结果第二年,她娘因为欠下了赌帐,把她许配给了永嘉府江修家的二儿子。”
我无语,江修是江文略未出五服的堂叔,听说前两年已死在黑州大牢里,他家那个二少爷傻到连筷子都不知道抓,原来也曾娶过媳妇。
“美娘不肯,她娘以死相逼,她只得哭着嫁进了江家。等我从南边回来,仿如晴天霹雳,便冲到江家去找她。江家人多势众,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只得逃走。待养好了伤,已是大雪天,我忍不住翻墙进了江府,找到美娘,要带她走。可我们还没有逃出永嘉府,便被江修带人捉住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想象得到,永嘉府的人很喜欢将“淫妇”押到贞节牌坊下烧死,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规矩。
这应当是我嫁到江府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从没听人提起过。也难怪,谁家媳妇曾经被人拐走,必然不好启齿。
难怪掳我上山的那一晚,豹子头看着贞节牌坊会是那样的神色,会有那样苍凉的笑声。
烈焰噬骨,那娇弱的美娘,该是何等的苦痛?
我望向豹子头,他似读懂了我的目光,脸瞬间涨得发紫,手也在隐隐颤抖。
虽然真相不同,但因着同在贞节牌坊下被烧的命运,我忽然同情起那个美娘来。衣裳已经补好,我在被中穿上,赤着双足,走到桌边,拿过豹子头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缓缓地推到他面前。
他的脸苍白无比,眼睛中浸透着悲伤,颤栗着说出来的话更让我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