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第73/146页
弄玉只有七岁,根本不明白哥哥和他的世界。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三个人:徽之、云泉,还有他。那颗小小的心里有着那样纯真浓烈的爱,那种暖意,足够将那个小小的世界充得很满很满。
而他却不一样。他的世界是那么大,大到要覆盖这个天地――那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争夺和权衡,是那个年幼妹妹毕生所未能明白。他的心中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温暖。但是他的世界是那么大,那一点点的爱被无限的空间所冲淡,稀薄得再也无法温暖到任何人。
和越国交战的那些日子里,他见到弄玉的时间屈指可数。
当然,他并未忘记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遇到生辰节日,也会派人送去符合皇室身份的贵重礼物。但礼到了,人却经常是不到的。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有事在外:或是率军出征,或是斡旋于诸侯之间。
刚开始,弄玉也常常跑过颐风园来看自己的哥哥――但是他身边总是簇拥着太多的人,总是有看不完的文牒和处理不完的公务,她经常在一边站了一下午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最终只是独自怏怏不乐地离去。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渐渐的,她也不再来找他了。转而陪着她的,便换成了和她同龄的徽之。
弄玉是如此懂事,在战争持续的那些年里不曾再来打扰过他。一直到越国灭亡。他居于帝都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她才又偶尔的来探望他,说话却开始变得小心恭谨。
然而他依旧很忙。大胤霸图初成,皇帝年纪幼小,内政外务一起压到他的肩膀上来:清除越国遗民反抗、休养国内百姓。
平衡诸侯之间的关系……哪一样不需要他亲自过问?
他终究未曾兑现自己的诺言,在天下平定后多陪陪她。
“哥哥,听婉罗说,过一个月九秋崖上的桫椤林就要开花了,她哥哥答应带她……”那一天,她在文华殿的游廊里遇到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带着几分胆怯几分期待地开口,然而话只说了半句。声音便越来越弱――因为看到他的表情里有一丝不耐,手上握着一叠尚未看完的文牒,身后跟着诸多的谋士,脚步匆匆。
“云泉带着婉罗去赏花了么?”他停了一下,看着妹妹――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她陡然长大了,不由恍然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偷偷见一下未婚夫婿,是不是?好好,我回头来帮你安排一下。”
神照帝有十四个女儿。在掌权后的那几年里,他依次的将十三个妹妹都嫁了出去,或者是与诸侯联姻,或是赐婚与重臣,每一个都是用在了刃口上――唯独剩下的,便只有最小的妹妹弄玉。他虽然忙碌、却对十六儿的婚事分外上心,一直挑拣了十年,最后才将其许配给了同为四公子之一的卫国公子苏。
“我不是为了去看……”然而弄玉却红了脸,绞着衣带喃喃。
“十六儿,回头我让内务府来办妥这件事――但现在我真的要去见司马将军了。”他却来不及等她说完,便带着幕僚和下属匆匆离去,没有看到身后她失落的眼神。
那一次,他难得的记住了自己的承诺,果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精力特意过问此事,在一个月内迅速安排妥当,准备让萧女史带着公主出城,去九秋崖观赏名动东陆的“桫椤花海”――然而弄玉不知为何却没有领情,偏偏在那时称病留在了宫里。
他很生气,觉得这个妹妹实在太过任性和不知所谓,枉自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她那怯生生的表情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孤独和渴望,更不曾知道她那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可是,我不是为了去看花……我只是想和婉罗一样,多点时间和哥哥在一起。”
然而,等明白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他坐在深宫的帷幕前,对着另一个少女,陷入了回忆的流沙,渐渐灭顶。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无限的怀念那些昔日的点点滴滴。仿佛带着某种强迫性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回忆那个早夭的妹妹的模样,回忆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寥寥可数的几次相聚――她的模样,在他心底反而比在生时更加清晰。
他也知道这是一种自虐式的行为,徒增苦痛,无补于事。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了这个远嫁的西域公主时,他总是不自觉的联想起早夭的妹妹。
阿黛尔没有明白他这刹那的神思恍惚是因为什么,只是发觉他的神色在一瞬间柔软下去――那样的神色出现在他平日冷漠如霜雪的脸上,显得如此突兀而意外。
出神的刹那,却听到白楼上檐铃摇响,似是有什么夜行飞鸟掠过。
公子楚的眼神在一刹那凝聚起来
“公主。”他再度开口,声音已经一如平日般冷定。“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我今夜已经将珍藏的雪罂子带来,令华御医将其入药给公主服用。希望这种灵药真的有效――否则公主就无法参加后天的婚典了。”
那样的话,让大病初愈的阿黛尔骤然一惊,脸色瞬地惨白。
什么!后天便是大婚?她……居然已经昏迷了那么久么?
“你害怕么?”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轻声问。
她一颤,却咬紧了唇角。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声:“不怕。”
“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他的神色转瞬冷淡下来,轻轻将手从帐中抽出,端坐行礼,声音平静,“不日便是大典,还请公主早些安歇。”
手一抽出,阿黛尔只觉手心一空,仿佛心里也被抽去了什么一样。空空荡荡。
公子楚在帐外微微欠身,便起身离去,再无半丝留恋。
“不!”她被独自留在空荡而华丽的室内,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惊惶,不由自主地从床上拼力撑起身子。向着帐外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他的一角衣带。衣带纤细,一扯即断,然而那个离去的人却为之停住了脚步,回顾。
隔着垂落的金纱,她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却听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重新在榻旁坐下,语气转而柔和:“怕么?阿黛尔?记住。不要对我说谎,像对西泽尔一样对我――这样我才能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