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全集.net》第1/58页


【由www.【网】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香草山
余杰 宁萱

目 录
  第一章 百合花
  第二章 鸽子
  第三章 葡萄园
  第四章 荆棘
  第五章 活水井
  第六章 苹果树
  第七章 风茄
  第八章 泉水
  第九章 蜂蜜


第一章 百合花

  世事喧嚣,人生寂寞。我一直以为,支撑我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单纯然而又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
  一、宁萱的信
  廷生:
  你好。
  我自觉很冒昧给你写信。
  我原是不能接受给陌生人写信这样冒昧行为的人。
  我曾经有过数次被文字打动的经历,也曾有过与这文字后的心灵结识的冲动。但出于漠然悲观的天性,最终宁肯默默地与文字交流。迄今为止从未写过一封给陌生人的信,但王小波的死给了我极大的打击,因为他就是我曾经想要写信的人。而如今,信还在心里酝酿,收信的人已渺然不知所向。我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心与悔恨。
  世事喧嚣,人生寂寞。我一直以为,支撑我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单纯然而又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而在这样的动力下生活,注定是孤独,无尽的、近于绝望的孤独。
  我想,在这片已经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吧。
  于是,因为王小波,因为孤独,因为生命的脆弱与无助,我终于提起了笔,给你,严重而真诚。
  作个不恰当的对比,许广平第一次冒昧给鲁迅先生写信的时候,提了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人生遇到歧途怎么办?我自觉我这封信虽没有提问,却也大而无当,不知所云。可鲁迅先生认真地回答了许广平的信,他看透黑暗,却从未绝望。你呢?还有一颗易感而真诚的心吗?
  最后,我要告诉你,我是个女孩,美丽,也还年轻。
  宁萱
一九九九年六月四日深夜

  二、宁萱的日记
  一九九九年六月五日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起床来鬼使神差地给一个陌生人写了一封信--除了他写的一本书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很久没有写信了。虽然每天都坐在电脑前,但在键盘上敲出的都是与心灵无关的文字--是比八股还要八股的项目可行性报告、是格子里填满数据的报表、是给其他部门的例行公事的通知书……日复一日,这些文件已经塞满了我的大脑。
  忽然,我觉得很累、很累。我来到这家庞大的外资公司已经一年多了--好多人都很羡慕我,一个二十刚刚出头的小女孩,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当上了部门经理。
  我似乎很"成功",在前几天的聚会上,毕业之后难得一聚的大学同学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当年在我下铺的女孩,还只是银行的一个普通营业员。最有"出息"的男同学,也仅仅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小科长。相比之下,我就格外地引人注目。
  但是,这些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对我说:"你并不属于这里。"这个声音每天都在心灵深处响起,由远而近、由低而高,像火红的熔岩在幽暗的地壳中翻涌着。
  那么,我的灵魂究竟属于什么地方呢?我的心究竟要"安置"在哪里才能够获得宁静和愉悦呢?
  公司占据整个的一座大厦,我的部门在十层,整层楼就是一间开放式的办公室。每个职员有一个透明的隔间。几十个职员,像一群家养的鸽子,都被安置在一模一样的"笼子"里。
  巨大的中央空调,每时每刻都在发散着无穷的能量,冬暖夏凉。我不喜欢空调,我宁愿房间里的温度与外面的温度一模一样。无论冷也好,热也好,保持大自然本身的温度最好。可是,我们的皮肤已经适应了空调制造的虚假温度,反而无法适应大自然本身真实的温度。我们的肌肤在虚假的温度之中麻木了,我们的心也一样。我们自己亲手把自己装进一个虚假的盒子里。
  我每天对着电脑,用电子邮件和电话跟同事们联系。尽管大家同处一室,却谈不上有什么心灵的沟通。这就是"现代化"的公司中的惯例。在公司安装着蓝色玻璃的办公室里,每个人各司其职:或者整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事务,一动不动;或者匆匆地走来走去,没有片刻时间左顾右盼。
  每个人都表情严肃,却面目模糊。
  我的位置靠近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然而,偌大的公司里,没有一个人能够与我一起分享看风景时的心情。英国作家福斯特有一本出色的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很久以前看过,书中具体的情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那个小小的、简单的、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我没有一个房间,但我有一个角落。
  我经常往远方眺望,远方依稀可见烟雨迷蒙的瘦西湖,瘦西湖边上白塔的塔尖也还有模糊的轮廓。可惜,湖边的高楼越来越多,视线也越来越局促了。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把楼房越盖越高,为什么楼房与楼房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人们把鸽子关进鸟笼,最后自己也住进了鸟笼。
  我喜欢童年时候外婆家的小院子,那个小院子曾经就在瘦西湖的边上。屋檐下的青苔上有我鞋子的痕迹,木梁上的燕子窝中有时落下一两片羽毛。可是,在几年前的房地产开发热中,这个可爱的小院子被粗暴地拆除了,连同我童年温软的记忆。
  我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太喜欢了,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黑色的。以至于同事对我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总是穿着冰冷的、压抑的黑色?好多次,面对这样的询问,我笑而不答。心中却隐隐作痛。
  黑色是内敛的、是悲哀的、是冷静的、是坚强的。记得一篇小说中写道:"很多有伤口的女人,只穿黑色的衣服。因为这样不容易让别人看到疼痛。"这也是我的原因啊,我不愿意让旁人窥视到我的内心世界。黑色是一道藩篱。
  "骨纵相思当寸断,禅心难付剑与萧",我让自己与外部世界保持着一分距离。像一只定格在琥珀中的小昆虫,凝固,但是安全。
  读那本名叫《火》的书,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了。书中那些刚强的句子打动过我,更打动我的却是那些柔弱的句子。手边没有书。我当时读的那本已经很破旧的书,并不属于我。读过之后,我也不想去书店买一本新的。因为,读过之后,这本书在"精神"的意义上就已属于我了。书里的好些句子我几乎能够背诵下来,我也能够感受到作者写作它们时的心情。它们让我如此牵肠挂肚。
  从昨天一直到今天,外面都下着雨,天色灰蒙蒙的,像《红楼梦》里面那些让作者和读者一起哭泣的、所谓"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章节。
  此时此刻,我想起《火》中那些忧愤的句子。在北国的风沙中,他有冲冠的怒发吗?
  我相信,他有。他更有一颗忧愤与感伤的心。
  我给他写信的时刻,不是我有意挑选的,却恰好是一个孤独与哀痛交织的时刻。他一定跟我一样需要安慰。他身边有安慰他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他的详细地址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然而,有过一本并不属于我的、他写的书就足够了--从"物质"的意义上来说,那本书我仅仅拥有过一天(更准确地说,一个夜晚)的时间。
  下午,下班之前,我做了进公司以后唯一的一件"假公济私"的事情:我把这封用一页便签写就的短信,放进一封特快专递里,填好他的姓名和地址。在吩咐秘书寄出一大叠商业信件的时候,把它混在"公家"的信件中发了出去。因为我实在怕自己没有勇气走到邮局亲手投出这封突发奇想的信。
  他的文章显示,他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个学生。那么,地址就简单地写上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不知他能不能收到?
  那座湖光塔影的校园让我魂牵梦绕。中学时,我曾经没日没夜地切慕了它六年。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能够踏进去。就因为高考没有发挥好,差了几分。造化弄人,我像一枚蒲公英一样,不情愿地飘落到西湖边上的那座校园里。"暖风熏得游人醉,西湖歌舞几时休",西湖美则美矣,却不是一个念书的好地方。大学四年,浓浓的失落感一直伴随着我。
  毕业后,渐渐忘却了有关校园里的一切。照片都是会褪色的,记忆也一样;花朵都是会飘落的,梦想也一样。
  他的出现,重新勾起我昔日的梦想和创伤。他属于那座校园,那座蔡元培和鲁迅的校园,那座"五四"青年的长衫和白围巾飘飘荡荡的校园,那座在血与火中青春永在的校园。那座校园已经成为史诗,成为纪念碑,成为神话。
  北大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一所大学。
  我有些嫉妒地想,他是多么的幸运啊。
  他能否收到这封信,在我的信写完以后,已经不重要了。
  写信是对虚无的一种反抗。但写完以后,我宁愿忘记它,让它像一个梦一样在我的生命中消失。
  举重若轻。
  正如《世说新语》中那个有名的"雪中访戴"的故事:东晋名士王子猷住在山阴的时候,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起床对着雪景喝酒,喝到半醉,突然想起了著名的隐士戴安道,便连夜乘坐小船去看他。到了戴宅的时候,天色已亮,王子猷没有去敲门,却命令船夫开船回家。船夫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回答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当前:第1/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