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全集.com》第154/604页
双方分宾主坐定之后,胡宪明欠了欠身便话入主题道:“高帅,今日我等前来,其实是因为有一事相求。”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毕恭毕敬地双手呈递上去。“这是成都府内十三家士绅的联名帖,高帅自京城远来,我们事先也来不及为高帅接风,所以想请高帅明日莅临敝府。”见高俅虽然接过了帖子,却是一幅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知道此事确有唐突,但一来大家是想瞻仰一番高帅风采,二来则是大家也都有些要事需要向高帅请示,所以……”
高俅敏锐地捕捉到了要事两个字,眼睛立刻一亮。当他目光下落时,冷不防又发现胡宪明放在胸前的双手似乎在比划着奇怪的手势,不禁愣住了。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胡宪明左右双手四指合拢,唯有大拇指一上一下动着,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装模作样地沉吟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我就承了你们这份情!”话音刚落,下头便传来了一阵喜出望外的恭维声,这一次,他终于领教到了什么叫做肉麻。
既然事情已经达成,众人自然是起立告辞,然而,心头疑惑的高俅觉得胡宪明仍有话要说,待所有人出门之后,他便立刻叫来一个仆役,吩咐其通知将胡宪明引到小书房等候,自己却坐在主位上思量开了。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在瞒着三个幕僚的必要了。
听完高俅言简意赅地转述的那些景况,饶是吴广元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禁不住勃然色变,更不用说金坚和焦恩仲了。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金坚这才试探着问道:“高帅的本意,就是用此事胁迫那些豪族就范?”
“话不是这么说。”高俅缓缓站起身来,联想到自己事先查阅的吏部旧档,不无感慨地道,“不少人说治理蜀郡当用政峻猛,这才能用高压手段镇住蜀人;也有人说蜀地多夷民,当宽柔相济用政和平。所以,我如今只能取之中道,太宽则不足以立威,太严则容易导致民变。所谓谋逆究竟是真是假我如今还不能确定,但是,那些豪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他们应该也已经有所耳闻才对。”
“高帅,这……风险太大了!”吴广元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口劝道,“朝廷最忌讳的便是那两个字,虽然高帅……但这毕竟是大事啊!”
“我也赞同高帅的做法。”焦恩仲一扫往日的懒散,双目光芒大盛,“事到如今,光是防备远远不够,毕竟这是很可能要发生的事,在考虑如何将逆党一网打尽之外,从此事上头如何赚取更大的利益,不正是我们可以设法的么?”
“穆方所言不差。”金坚也被激起了豪气,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大人既然能对我们透露这些,我们自然会殚精竭虑。只是,事情不能拖太久,倘若近日有变,大人还能得到功劳,但若是拖久了,恐怕政事堂那里……”
“你们……”吴广元万万没有想到两个同僚竟会如此大胆,愣了半晌之后只得自失地摇摇头道,“看来我真是老了。”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突然脸色一正道,“大人,您能不能拿个章程出来?只要在框架之中,我们便为您好好筹划筹划!”
第二十三章 敛锋芒胡氏交心
看到高俅一个人走进书房,胡宪明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刚刚虽然用了点心计,却一直担心对方没看出来,所以出门的时候故意落在了后头。总算天遂人愿,就在他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终于有人前来将他请了回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前面那帮老老少少的表情还真是精彩。胡家能够独领一时之风骚,又岂能事事都和凡夫俗子走同样的道路。
“高帅。”
“坐吧。”高俅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在居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心中却仍在思考胡宪明此举的用意。巴蜀之地多俊杰,他记得自己的老师苏轼就是四川人,除此之外,出身巴蜀而位列朝堂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自己若是光用官威来压人,效果可能只会适得其反。“胡老刚才似乎有意犹未尽之嫌,我也只好请你到书房一谈了。”
“草民惶恐。”胡宪明欠了欠身,脸上的表情却不似早先那么刻板。“高帅初来乍到,在不少事情上难免为小人蒙骗,草民不才,愿意为高帅稍解疑惑。”
“嗯?”高俅眉头一皱,心中立觉一沉。胡宪明话中有话他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但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却着实可疑,什么叫做小人蒙骗,什么叫做稍解疑惑,难道,胡家是有意想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么?
“胡老,你这话从何说起?”他刻意加重了三分语气,目光中也多了一种炯炯神光。“我受圣上之命安抚西南,自然就要把诸事理出一个头绪来。我想这点苦衷,本地的乡亲父老应该还是心中有数的。”
“高帅所言极是。”胡宪明虽然低垂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始终在观察着高俅的表情。此时,他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抛出了精心准备的货色。“草民所谓的小人,其实就是那些不分是非的刁民。巴蜀临近吐蕃,周边又有诸多蛮夷,而此地的汉民又刁钻滑胥,高帅想必也应该清楚。就拿最近成都府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来说,人们皆道是刁民挑唆,并不以为然。再说,我朝对世家豪族已经多有防范,又有多少人敢真的藐视朝廷法度?不过是几许害群之马罢了,高帅若是能够杀鸡儆猴,百姓自然会拍手称快!”
高俅神色淡然地听着,心里却如同明镜似的透亮。可以说,胡宪明这番话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先是透露了那流言背后的含义,再坦明了大多数豪族对此的态度,最后甚至暗示自己取几家不老实的开刀,唯独没有提到胡家的诸多不法行为,真真是老奸巨滑。正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下头的胡宪明却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高帅!”胡宪明突然站了起来,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正如国有蠹虫一样,就算再严加管教,诺大的胡家也难免会有害群之马,所以,在明察暗访之后,那几个民愤极大的草民已经派人拿下,不日将以宗法严加惩治。如今正值春寒,成都府内也多有冻饿而死的人,所以草民愿捐献一部分良田供官府赈济,还请高帅能够接纳草民的微薄心意。”
望着那个突然矮了半头的老人,高俅骤然沉默了。所谓的平民愤,有时候并不需要当众来一个杀鸡儆猴,胡家自己惩治不肖子孙,虽然有违国法,传扬出去却会多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律法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但是,这所谓的献田又是怎么回事?他可不会愚昧到以为胡宪明这是有心贿赂自己,要真是贿赂,大可用更好更隐蔽的方式送出来,何必如此?
“这是……”只是扫了一眼田契上的方位数量,高俅便脸色大变,竟难以自已地站了起来。也难免他有所失态,因为那田契之上所属的,竟赫然是官田!他的脸色急速变化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镇定了心神。
“这是什么?”
虽然竭力压制住暴怒的情绪,但他的语气中仍然夹杂着森然冷意。他曾经听说过,昔日绍圣年间王觌知成都府时,曾经把被人侵耕的官地分给贫苦百姓作为墓田,但是,侵耕和侵占两个字却大不相同。多年以来,尽管朝廷屡屡发卖官田官庄,但仍旧据有大批膏腴之地,难道这成都府内的巨商豪族竟会大胆到这样的地步?
“这是前任知府在任时,将修渠后的淤田以低价卖出的,自我以下,成都府内的大家族人人到手不下百顷。”胡宪明轻描淡写地说道,“蜀中田价大约为每亩千文,但我们买下这些官田时不过每亩二三百文,应景的价钱而已。”
高俅越听越觉得诧异,要知道,他的前任钱敬虽然是一个不甚得力的家伙,但却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大胆,若说此事没有众多属吏参与,打死他都不相信。然而,胡宪明告诉他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一刹那,他顿感眼前一亮,心头豁然开朗。果然姜是老的辣,自己不过是稍稍露了一点端倪,这老狐狸就为他高俅又找了一条后路,顺便还卖了大大一份人情!除此之外,这百顷官田入手虽然价低,如今却价值不下万贯,这说捐就捐,果然是手笔不凡!
“胡老的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我就受领了。”高俅含笑将那张田契收入袖中,又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过是道听途说,正需要胡老这样熟悉情况的人提点一二。”
“高帅实在是太客气了!”胡宪明见高俅恢复了平静,心中久久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安然落地,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蜀人善柔,纵有变故也不过是区区小疾,我们既然薄有家业,自然当为高帅分忧。”他仿佛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递了上去,“这其中不乏一些孩童传唱的童谣,高帅不妨看看,必定会对您大有助益。”
“巴蜀有天兆,天授曰隆兴。”
看到这十个字,高俅顿觉一颗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好在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反倒不像起初表现得那样失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番心照不宣的长谈之后,得到了高俅明日必会赴宴的承诺之后,胡宪明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他这一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同时得到了一个默契,这就足够了。为人不能太贪心,在他多年和上位者打交道的历程中,从头到尾始终贯彻着这一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是一份天大的文章啊!”
空荡荡的书房中,高俅长长感叹了一声。他并无意暗算他人,但是如今的状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让他的前任当替罪羊,倒霉的就是自己,怪就怪那个家伙自己做事不知轻重,留下那么多擦不干净的污点吧!他沉吟片刻,三两步走到书桌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一晚上,他不知又要炮制多少信函,除了赵佶那儿必不可少的奏折之外,还有写给曾布、阮大猷和赵挺之的,当然,就连宗泽那边也得事先通一通气,要知道,台谏官那里一旦折腾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该在去年腊月成婚的赵明诚如今却依旧形单影只,不过,他唯一哀叹的理由也只有天公不作美而已。由于李格非突然大病不起,事父至孝的李清照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推迟了婚期在家侍奉父亲,对此赵家人自然是只得应允。
“爹,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