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女孩·池塘男孩全集》第5/44页
认为我们吃完后会再续。至于我嘛,就真的是莫名其妙的预感了。」『妳现在有预感吗?』「刚见到你时出现了一次,下次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她摇摇头。『真可惜。我还想再领教一次妳的莫名其妙预感。』「嗯……」她低头闭目一会,再睁眼抬头说:「主菜三分钟内会来。」『那只是推理吧。』「没错。」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
果然三分钟后女服务生端来两个黑色铁盘,铁盘上还有盖子。掀开盖子后,餐盘发出响亮的哔哔剥剥声,四周似乎热闹起来。「这是本店特制的少尉牛排。」女服务生说,「请慢用。」「为什么叫少尉牛排呢?」6号美女问。「这有个故事。」女服务生说,「三个军官一起到餐厅吃饭,老板要
他们根据自己的军阶点菜。第一个军官说:我点少尉牛排。第二个
军官说:我点上校汉堡。第三个军官说:那我只能喝汤了。」
『啊?』我很好奇,『说完了?』「嗯。」女服务生点点头,「因为第三个军官是中将。」『中将汤?』我说。「是的。」女服务生收走两个小竹篮和盖子,微笑后走开。
「她回答了我的问题吗?」6号美女问。『不。她只是说了个故事。』「那是笑话吧。」『是笑话吗?』我说,『可是很难笑耶。』「长得很胖的狗也还是狗,总不能叫做猪吧。」『妳说的对,那是笑话。』我笑了起来,觉得6号美女有种莫名的可爱。
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牛排,好大一块,刚闪过她是否吃得完的疑问,便听见她说:「放心,我吃得完。」『喔?』我略微吃惊,『这样很好。』「如果你吃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呢。」『这样就不好了。』「那就开动吧。」她拿起刀叉。『请。』我也拿起刀叉。
吃牛排跟吃面包或喝汤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得考虑吃相和避免伤人。所以我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巴,甚至连手中的刀叉也变温柔了,不是利落地切下肉块,而是轻轻地锯开一小片。我开始担心这块牛排得吃到什么时候。可能是我们太安静了,隐约可以听见窗外的树正激烈晃动的声音。这样的气氛有些怪,好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刚好在冷战的气氛;也好像是准备要离婚的夫妻正在讨论赡养费的气氛。
「我常有正在追寻某样东西的感觉。」她突然打破沉默,「但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停下刀叉,注视着她。「我找话题而已。」她笑了笑,「你别紧张。」『嗯。』我也笑了,『其实我也在追寻喔。』「是吗?」她说,「你追寻什么?」『今天出门前找另一只袜子时,我才领悟到人生一直在追寻。』她笑了起来,似乎呛到了,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妳还好吗?』「嗯。」她点点头,「你一向是这么说话的吗?」『应该是吧。』「如果是的话,那我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什么事?』「很高兴认识你。」她举起水杯,「蔡同学。」『彼此彼此。6号美女……』我也举起水杯,『不,翁同学。』
「6号美女这绰号很有意思,只是美女这称呼我高攀不上。」『妳当之无愧。』我说。「我受之有愧。」『妳应该问心无愧。』「不,我愧不敢当。」『妳不必愧。』「嗯?」『抱歉,我愧不出来了。』我搔了搔头,『总之我是实话实说。』「那我只好偷偷接受了」她低声说,「你也只能偷偷这么叫哦。」『好。』我点点头,『我偷偷叫。』
话匣子一打开,切割牛排便顺手多了,一推一拉便是一小块。眼前的牛排越来越小,关于6号美女的事我知道的越来越多。6号美女是台北人,工设系大三,跟我同届。这学期搬出宿舍和两个学妹合租一间公寓,骑脚踏车上下课。她是视听社的社员,因为可以看很多电影、听很多音乐。「平时除了看书、看电影、听音乐外,没什么特殊的嗜好。」她说。『现在妳多了美女这种身份,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问。『妳不用开始养成弹弹古筝、唱唱声乐、跳跳芭蕾之类符合美女身份
的嗜好?』「不用。」她笑了,「你呢?」『我目前也没什么特殊的嗜好,不过以后恐怕会养成一种。』「哪一种?」『在台风天出门吹吹风,再找家餐厅吃晚饭。』「这嗜好不错。」她说,「记得约我一起出门哦。」『那是一定。』
「对了。」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的礼物是什么?」『礼物?』「就是这次抛绣球活动的礼物。」『他还没拆开,所以不知道。』「他?」她很疑惑,「你习惯用第三人称代表自己吗?」
『只是还……还没拆而已。』我不小心说溜嘴,呼吸瞬间急促。「这么多天了还没拆,你真忍得住。」她说,「我的礼物是保养品。」『妳并不需要。』我说,『这种东西对妳而言只能锦上添花,搞不好
还添不了花,因为妳的锦已经很锦了。』「谢谢。」她似乎有些羞涩,「你过奖了。」
其实我并不清楚赖德仁拆了没,反正我不知道那份礼物是什么。我没有接到绣球这件事始终困扰着我,即使我现在坦白,时机也晚了。依她的个性,或许知道事实后只会一笑置之,未必会介意。但我根本不敢冒着万一她很介意的风险。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无法正视她,有意无意将头略微转向窗外,彷佛又听见窗外的树激烈晃动的声音。
「没关系。」女服务生端来附餐饮料和甜点,都放在桌上后说:「待到雨散看天青。」『啊?』我不禁将头转回,『什么意思?』「守得云开见月明。」女服务生又说。「好厉害。」6号美女拍起手来。「谢谢。」女服务生收拾好铁盘,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我望着女服务生离去的背影,楞楞的说不出话。
「喂。」她轻轻叫了我一声,「你的热咖啡快凉了。」『喔。』我回过神,『其实女服务生说的话都会让周遭变凉。』「嗯。」她说,「还好我点的是冰咖啡。」『妳果然有先见之明。』她用吸管啜饮着冰咖啡,嘴角拉出淡淡的微笑。
「没想到雨丝这么斜,几乎都快平了。」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风雨,「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像我的名字一样。」『什么意思?』「会停(蕙婷)。」『啊?』「捧个场吧,我等这种可以开自己名字玩笑的机会等很久了呢。」『嗯。』我拍了几下手,『妳比那个女服务生还厉害。』「谢谢。」她深深点了个头,像舞台上谢幕的演员一样。
好像直到此刻,我才对6号美女不再陌生,甚至觉得已经有些熟识。可惜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这种天气不适合在外头待太晚。虽然我很舍不得,但起码的良知还在,我得赶紧送她回家。当我询问她是否该离开时,她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她转身直接走向店门,没回半次头。
我感到怅然若失,她似乎并不像我一样,在离开前夕有些依恋。不过即使她回头,也不代表是依恋。就像一般人上完大号后,通常会看一眼再冲水。难道这也是一种依恋?
「喂。」她在店门口的柜台边叫了我一声。我收回思绪,发觉她在等我,匆忙站起身,不小心擦撞桌缘。桌上的花瓶开始摇晃,我赶紧将它扶正。我突然有种冲动,抽出花瓶中的玫瑰,走到柜台问女服务生:『可以给我吗?』「花可以。」女服务生说,「人不可以。」『谢谢。』我不想理第二句。
『送给妳。』我立刻转身将那朵粉红玫瑰递给6号美女。「谢谢。」她笑得很开心,右手接下玫瑰,低头闻花香。「你会送银楼老板金子吗?」女服务生突然说。『什么意思?』我问。「你会送房地产大亨房子吗?」『妳到底想说什么?』「银楼老板有的是金子,房地产大亨有的是房子。」女服务生说,「而这女孩就是最漂亮的花呀,你为什么还送她花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别过头,低声告诉6号美女:『快闪。』「没错。」6号美女也低声回答,并露出神秘的微笑。『谢谢招待。』我和6号美女异口同声。「你们一定要幸福哦。」女服务生说。『现在就很幸福了。』我说。6号美女只是轻声笑着,没说什么。
我拉开店门,突然袭来的风雨怒吼声让耳膜不太适应。「风雨还是这么大呀。」她拿出伞桶中的伞。『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送妳回去。』「还得走一段路,不好意思麻烦你。」『没关系。』我说,『这是应该的。』「那就麻烦你了。」她说,「你的雨伞呢?」『我穿雨衣来的。』我边跑边说,『请妳等等,我马上回来。』
我跑到停放的机车旁,迅速穿上雨衣,再跑回她身边。「辛苦你了。」她说。『哪里。』我还有些喘,『走吧。』她拿着未开的深红色雨伞,我穿着黄色雨衣,并肩在骑楼走着。我们都没说话,或许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搭配嘈杂的风雨声。骑楼尽头到了,她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脚步。她举起伞,我便稍微站开点,刷的一声,她撑开了伞。我跟她保持的距离刚好是伞的半径,然后一起跨进风雨。
「风真的好大。」她双手紧抓着伞柄,手指间又夹着那朵粉红玫瑰,虽然有些狼狈,她却笑得很开心。『还是穿雨衣好。』我说,『要交换吗?』「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风雨声太大,正常说话的音量无法清晰传至耳里,我只好提高音量:『我先帮妳拿着花!妳小心撑伞!』「嗯!」她点点头,将花递给我。我解开雨衣上面的扣子,将花插进上衣口袋,再把扣子扣好。
『我曾在这条路上看见有人开车穿雨衣呢!』我说。「真的吗?」『嗯!那时我很好奇便仔细一看,原来那辆车前面的挡风玻璃没了,
一男一女只好穿着雨衣开车!』「这笑话不错!」她笑了。『不!』我也笑了,『这是故事!』
一直提高音量而且用惊叹号说话是件累人的事,我们只好选择沉默。在风雨中她不时变换拿伞的角度,偶尔伞开了花,她便呵呵笑着,似乎觉得很有趣。我也觉得有趣,因为打在身上的雨点,好像正帮我做免费的SPA。虽然我应该要把握这最后相处的时间跟她多说点话,但我不想费心找话题跟她聊天,因为此时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比不上看着她开心地笑。即使她的笑声常被风雨声淹没,但她的笑容依旧温暖而可爱。
我有点担心她的伞,更担心她被淋湿,便频频转头看着她。视线穿过模糊的眼镜,我发现她身上彷佛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我突然有种她也许是天使的错觉。
「到了。」十分钟后,她在一栋公寓的遮雨棚下停住脚步,收了伞。她呼出一口气,用手拨了拨覆在额头上的乱发,微微一笑。这个遮雨棚不仅挡住雨点,也把雨声净化成低沉的滴滴答答。遮雨棚下的空间虽然狭小,却已足够保护住她的声音,以致于她那句「到了」我听得很清楚。「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说。『请别客气。』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