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14/62页


  云飞此时此刻一点儿也不沮丧,反而感到特别遐意,假若吴百春答应他们留下,云飞倒会不自然,这时思量着如何发奋图强,令母亲过上好日子。正是:
  无名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
  母亲的思想却与儿子截然不同,她无时不刻都在谋着生计,一日三餐的温饱,一身一宿的栖处,都是每天必须面对的。云飞便是她一直坚强下来的支柱,也许是命运过于弄人,频繁的磨难已把她铸造成一架永远不知道辛苦的机器。她暗暗立下誓言:“我就是打碎骨头熬焦了,也要把飞儿抚养成人!”
  他们漫无目的地行着,作伴的只有永恒的日月星辰,变幻的风鸟木花。云在空中流浪,当一轮残月至江心升起时,万簌都是那样的寂静,可他们还在为“家”而飘泊着,眼前尽是荆棘泥涂,风还是那样的凄冷。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们,越行地势越高,待转过几道小弯,眼前倏地为之一亮,只见一枝老柏临风而屹。
  老柏的枝柯宛如青铜,根似丕石紧扎。霜皮溜雨足可四十人围抱,黛色参天,高三十尺,万叶星星洒洒,在风中唱着“沙沙”的音律,斑龙枝干千古不倒,窈窕丹青难描其神。云飞走过去仰面而望,树叶抖擞相迎,倒似向他倾诉着什么,倏然间,从柏干上宛如截空传来一道电磁,将云飞紧紧牵住,他惊愕得无法动弹,与这株老柏竟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么的亲切。
  细观时,柏后隐着一方古祠,上写“孔明庙”三大金字。吴秀兰只愁没处休憩,惊喜道:“真想不到,今晚我们竟然会在诸葛武侯的神庙里小憩。”云飞见到古柏树,忧闷的心情也畅然起来,忖道:“刘玄德与孔明,君臣二人有功德在民,人民不加剪伐,故柏树才长得这般高大。但树高招风,经常为烈风所撼,却不为烈风所拔,恰似有神灵呵护。诸葛神侯的胸襟便似这古柏一般,威严正直。”又念起君臣有德天不佑,兴叹道:“现如今,古祠高树两茫然。”
  庙内香灯不灭,诸葛神侯的铜像毫无圬垢,看来香头掌管得颇为殷勤。两壁厉劂诗圣的真书:“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殄军务劳。”
  字体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诗意沉郁顿挫,吊古遐今。云飞尚浸在豪词壮语中,母亲却早已在神像前长跪,捻香求福,许愿保护,神情虔诚忠恳。云飞的心里有丝奇异的感觉,真怪,身处武侯庙,倒真象有神灵庇佑一般,心胸不但舒坦,身子也变得禁风了。母子俩不敢卧睡,只是在神像前靠着徒壁坐憩了一晚,时而悠悠拂来安谧的晚风,暖香馥郁。
  红日刚刚浮起,吴秀兰便千谢万祷,带着云飞离开了孔明庙。昨晚没有盗汗,足令吴秀兰愕然,此时吞了吞声,只觉喉中清凉通敞,惊喜得说道:“我的喘嗽也利索些了,看来这是个好兆头!”云飞喜道:“真的么?娘的病能痊愈就太好了!”
  放眼骋望,一脉平阳之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草木葱茏的甬路旁立着一块大石牌,刻有“邝家庄”三字。前方闹声聒聒,一大群妇女围住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争先恐后地嚷道:“林管家,我什么都会干呀!”吴秀兰颇为好奇,牵着云飞走近瞧瞧。俩人虽然久经风霜,仍旧风姿不减,宛如石中翡翠夺人眼目。那林管家眼睛为之一亮,指着母子俩道:“嗯,你们也算进来罢。”旁人都禁不住唉声叹气,向他们投以白眼,“哼!最后两名了,我们求了许久都没结果,她们一来便选中了!”吴秀兰不明白,问道:“选中什么?”但没人回答她,只有人背地骂:“林简,你不得好死!”
  林管家望着吴秀兰和云飞,问道:“你们的名字?”吴秀兰心想别人都这样拼命央求,定是好事,便据实答了。林管家点了点头,又报了八个名字,高声道:“你们十个人跟我来吧!”另外八个人都是妇女,是那般的欣喜若狂。吴秀兰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林管家,我们去哪儿?”
  林管家听得诧异,反诘道:“你们不知道上哪儿去吗?”吴秀兰一点头,旁边的妇女岔嘴答道:“这次林管家受邝家庄庄主之命,到庄外挑选十位乡亲去做家仆。你们真是好福气呀,刚来就被选上了!到邝家庄做事,包吃包住,每月还给一两纹银,别人想都想不到哩!”
  吴秀兰暗喜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要多谢诸葛神侯的英灵保佑,我们母子才能有此大幸!”忙向天空作祷,云飞的右眼不知为何,频频跳动,不过也没在意。十人跟着林管家,不一会儿便行至庄主的大宅前,虽说没什么气魄,只是一般的矮墙黑瓦,但宽大无垠,有一种胸襟开旷之感。云飞兴叹道:“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府宅占地竟有这么宽广的!”
  林管家回头一瞥云飞,嘿嘿笑道:“小子,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哩!到了我这里,可得放乖灵些!”云飞喏了一声,走进门还是依样一个大操场,接着便是大厅,林管家给他们十人各分得一些差事,吴秀兰帮人洗衣,云飞则做些杂工。
  一进门就得做事,云飞劈完一捆柴,便四处逛一逛,刚来到此嘛,多少有些好奇。邝家庄真的好大,云云层层的,恐怕有几百间房舍,却有好多大房子不知为何,皆用巨锁锁门。随意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孩童的读书声,云飞沿着读书声走过去,原来泮池后面有一间私塾。云飞不敢正望,悄然潜进窗前偷偷探出头。私塾内共有十几名学生,与自己年纪相当,大多数学生都在认真背诵三字经,其中却有几个调皮的一乘业师不注意时便做小动作。
  那业师大抵是个昏昏眼,毫无发觉,手中的铁尺也不知是不是作摆饰的。他来回走动着,待学生们背完,便发话道:“嗯,考试时间到了。今日考试的题目是以‘读书’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半个时辰后交诗。”一学生默念道:“唉!终于考试了,作诗作诗,叫我去死!”这学生一脸顽皮,衣着华丽,头戴一顶小绒弁,只是一个劲地舔笔转墨。还有几个顽皮的学生拿了笔杆子在纸上草草涂鸦,真希望业师在这时候中风晕倒或心脏休克就好。
  眼见别人都将作完,戴小绒弁的学生急如焚心,斜着眼瞄了瞄业师。哈哈!他正在盯查着第一排学生的考卷。此时不作弊,更待何时,赶忙向前面的同党小声说道:“卢刚,作完了没?”那个叫卢刚已经写完,也不瞄瞄业师正干嘛,便飞快地将试卷与后面的交换,真是白纸换黑字,只是机不逢时,正巧被业师瞧个正着!为什么单单瞧见小绒弁呢?原来他是个经常翘课的,业师对他格外照顾一些。
  且看业师扳起了脸,走过来二话没说,抽出两人的手,分别在他们手心里留下了铁尺火辣辣的记号,拿起“证据”念道:“春眠睡个饱,处处听说教;夜来迫读声,铁尺知多少。”业师观后真是哭笑不得,朝卢刚训道:“就你这种水平,也配给别人抄?给我滚出去!”卢刚哪敢还待在这里,屁股一擦,便如坐风似的颠了,私塾内鸦雀无声,学生们都在观赏着这一出丑戏。
  业师指着戴小绒弁的学生道:“邝盛彪,你看看你,身为少庄主,真是丢尽你爹的脸了!”邝盛彪哭丧着脸,哀求道:“先生,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呀!”业师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随手在邝盛彪的卷子上批写了一个“差”字,续喝道:“下课后,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庄主看,等会子我再好好跟庄主谈谈。”邝盛彪傻着大眼,拿着卷子想不去也不成了。
  云飞心想他不好好用功,当然落得这个下场,不禁哧哧地笑出声来。先生闻见,厉声喝道:“谁在外面偷笑?”云飞慌忙捂住嘴巴,忖道:“这可怎么办呀!干活的时候偷听人家读书,被庄主知道那还了得!”业师又叫道:“到底是谁,给我出来!”云飞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进门,低头诉道:“先生,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一时好奇。”
  学生们都朝云飞投去疑惑的目光,在课堂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么新鲜,只因上课实在是太枯燥无味了,只有邝盛彪埋着脑袋思索回去怎么交差。先生打量一下云飞,虽服装简朴,但气宇轩昂,心中也多少有些好感,问道:“你是邝家庄的人吗?”云飞答道:“是,我今日刚到这里做工。”先生又问道:“你会写字么?”云飞道:“我粗知文墨。”先生拂着须,道:“这样吧,你如能即兴作一首我刚才出的题目,你的事,我便不告诉庄主;如果吟不出来诗,就莫怪我无情了。”
  云飞此时也没个挑选余地了,静望当空,缓缓吟道:“投书浓暖窗,破卷飞龙翔。心宽宏志远,身卑泪盈眶。”先生心中为之一震,良久长叹道:“此诗乃穷苦人家孩子的真实写照!唉,词句虽算不上精丽,似平口道来,倒有一种朴实之美。”他通了姓名,原来这位先生姓“霍”,霍先生正待多问些话,云飞想起庄中事务冗繁,也不能在此久留了,便向先生长揖而去。
  霍先生道:“多少孩子想书读而读不了,你们的爹娘老子出钱供你们读书,你们却一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摇了摇头,开始评卷,对于学生来说,就像在唱催眠曲。学堂里的景色倒饶有趣味,有些学生的鼻子里鼓着白色的泡泡,或用笔撑着下巴,或昏乜着眼睛,或撑开书遮住睡觉。霍先生把试卷讲完,便轻轻说了一声“下课”。可别小瞧这一个词,在学生们的脑中真是如雷轰鸣,一霎间都从梦中惊醒,清桌子的清桌子,拿包的拿包。除了邝盛彪一人面色土灰,其他的都像刚从监狱中放出来一样,冲出门时,差点把业师撞摔跤,业师摇晃着训道:“这些不长进的!”
  且说邝盛彪拿着一张带“差”的试卷,硬着头皮去见爹,一顿棍子肯定是少不了的。他边走边想着如何向爹说,不知不觉已到了鬼门关,惴惴不安地叩门而入,爹不巧也在看书,那邝庄主体魄刚健,眉宇中竟隐隐含着大将风度。邝盛彪刚定住脚根便一脸笑,唱道:“恭喜爹!贺喜爹!”邝贵世放下书卷,问道:“孩儿,有什么可恭喜的?对了,你这几日功业进益如何?”
  邝盛彪欢笑道:“爹,孩儿正为此事来道喜哩!您不是答应过孩儿,这次考试如果孩儿得了一个‘甲’,便奖赏孩儿十两纹银吗!”邝贵世闻言扔了书卷,大喜道:“你得了一个‘甲’!”邝盛彪笑道:“所以说,我就要恭喜爹用不着为孩儿破费那十两纹银了!哈哈哈哈!”邝贵世倏地心中一凉,拉长脸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邝盛彪只好将试卷拿出。
  “你这个臭小子,这么不争气!”邝贵世拿起一根短棍就往儿子屁股上棰。“啊,痛啊!孩儿知错了!”
  古语道: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
  邝盛彪挨了一顿好打,自然是跑到娘亲那里诉悲,然后娘亲自然就会替他出头,晚上自然就“热闹”了一番。
  次日──
  邝家庄内,一群少年在一操场上玩耍,其中一男孩穿着黄金贵绸,象是孩子王,他尖声傲语地指挥着其他小孩。这时,从旁边柴房门内走出一少年,手里抱着一捆干柴。那孩子王向身旁的伙伴仉新竹问道:“他可是昨天偷听我们上课的小子?”仉新竹答道:“哦!是啊,他叫云飞。”
  这孩子王便是昨夜不眠的邝少爷,今天却未戴小绒弁,他用下巴颏把粗衣少年一指,叫道:“云飞,过来陪我玩!”云飞望了一下手中干柴,回道:“邝少爷,我还要干活。”说完便走,邝少爷大拇指往嘴巴上一顶,道:“敢不听话?站住!”急冲冲地跑到云飞身前,挥手将他手里的干柴打落,翘起嘴道:“我叫你陪,你就得陪,快给我当马骑!”
  云飞却丝毫也不理会他,弯下身子一根根拾起干柴。邝少爷大怒道:“狗东西!你是存心吃老子的软饭了,今日定要好好整治你!”心道:“不给你个下马威,怎知道本少爷的厉害!”撇手一招,道:“小子们,给我打!”那些小奴才们平日对邝少爷前倨后恭,这时哪敢不上,便恶狠狠地一群将云飞围住。
  云飞自忖为什么每到一处都不能过得安稳?如得罪少爷而被赶出门,岂不又连累了母亲。此时唯有紧闭双目,任他们欺凌。
  “住手!”天空里突然传来一声黄莺似的嗓音,那些小奴才和邝少爷都不约而同地朝那嗓音发出地望去,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女孩飘然走来,身穿五彩云丝裙,玉面朱唇,鬈发过腰,年纪虽小,却娇气可人。她月眉一挑,道:“邝盛彪,你怎么又欺负人。”邝盛彪道:“这小子不听我话,定是要讨打!好妹子,你又何必理会!”这“好妹子”乃是蒙古重臣伯颜的女儿,汉语名字为邝玉莹。  
第十三回 白剑丧母邝家庄 淑女双眸识俊儒  
  邝玉莹径直向云飞走去,看了看这少年,心中对他非常有好感,道:“你就是昨日搬到这里来的云飞吧!”云飞应道:“是啊,多谢小姐相助,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报答小姐的!”瞧了邝玉莹一眼,回头就走。“喂,我……”邝玉莹不禁微叹一声,好希望能与云飞多谈一会儿。
  邝盛彪无名火起,动手拉邝玉莹,道:“妹子,你和这臭小子非亲非故的,怎么对他那么好?”“哼,关你什么事?将你的臭手拿开!”邝玉莹使劲甩开邝盛彪的手,扭头便走。“好妹子,等等!”见妹子远去,邝盛彪气冲顶颅,道:“哼!都是云飞,我非要给你点厉害瞧瞧!”身旁的小奴才们也哈腰道:“对!都是那毛崽子,咱们定要好好整治他!”
  邝家庄内堂,有两人闭门而谈。一个穿得庸容华贵,便是邝家庄庄主邝贵世;另一人一副商人打扮,却长得魁武彪悍,和衣着不大相称。邝贵世道:“我在此处没被发觉,大宋的昏官收了我的黄金都在家里享福呢!”那商人笑道:“那就好,这次皇上命我下巡,我见大宋果真气数已尽,咱们即将大举进攻了!哈哈哈哈!”邝贵世也笑道:“上万件武器我都锁得好好的,到时候,我这里来个窝里反!呵呵呵呵!”
  原来,邝贵世是蒙古将军阿术,那商人是他拜把子兄弟,兵马大元帅伯颜。邝贵世受命监视南宋一举一动,暗地招兵买马,准备内应。伯颜道:“小女在蒙古待惯了,这次我带她随之游玩,她一定会感到新鲜而处处顽皮,还有劳贤弟费心了。”邝贵世笑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我很是欢喜,她在此,我儿也有个伴了。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好好读书,昨日又惹我生气,将来怎么授以大任!唉~”伯颜安慰道:“小孩子无心不懂事,再长几岁就明事理了。”邝贵世微一点头。
  再说云飞做完手上之活,续到大堂向林管家请事。林管家正坐在宰相椅上乘凉,八字形的胡须随风飘荡,好不自在。云飞近身道:“林管家,我已经把柴火送到厨房了。”林管家抬起身子,二话不说,反手掴了云飞一巴掌,用力之大以至脸上留下五个深红血印,骂道:“饭桶!送个柴火送了这么半天,定是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云飞捂着脸庞,忍住疼痛回道:“禀告管家,只因在路上被小少爷拦住,延误了辰光,下次不会了!”
  林管家听是牵扯到小少爷,便改了改口气,道:“懒鬼,这次就姑且饶你,你再去……”一语未了,从门外嚷进一声“林管家”,邝玉莹这时笑盈盈出现在面前,云飞不知怎么,对这位姑娘颇有好感,却又不敢正视她。邝玉莹笑道:“他挺机灵的,就留他伺候我吧!”林管家早已离了宰相椅,笔直地站着,道:“啊!小姐吩咐的,当然照办了!”又用衣袖抹着本来就很干净却又真不干净的宰相椅,堆着笑道:“小姐,这儿坐啊!”邝玉莹道:“不了。”林管家干笑着对云飞道:“小子,你福气来了!哈哈,去吧!”云飞忙谢过林管家和小姐。
  出了大堂,邝玉莹睁着大眼睛向云飞搭话:“跟我在一起,别这么拘束啊!这次我跟爹南下,碰见的人儿都好讨厌,一副虚伪嘴脸,特别是那个邝盛彪最为恶心!”云飞无语。邝玉莹道:“嗯,咱们到后山去玩,好么?”云飞连忙点头道:“是,小姐!”邝玉莹拍拍云飞,道:“哎呀!什么小姐前小姐后的,叫我莹儿好了!”她一副天真烂熳的样子,云飞看了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心里好甜,答道:“好啊,莹儿!”“这就对了嘛!”莹儿的心里也有着这样一种感觉。
  且说邝少爷与同伴们堆积着落叶枯枝烧着玩,卢刚嫌火不够旺,加柴时将头挨近了火,不小心把头发给燎了,只闻得一阵烟焦味,竟燃了起来。卢刚脸色通红,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象个兔子一样乱跳,两只手不停地打脑袋。邝少爷大笑不止,不但不帮他,还将他往火堆里推,只搅得一堆火都被踢成星星点点了。
  邝少爷驾驱同伙,玩得起劲,从钭华的身上掉下一块翠玉,晶莹无瑕,通透翡绿。邝少爷拾起端祥着,真是煞眼,道:“这东西很好看,送给我吧!”钭华大惊,叫道:“不行,不行!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一般人都没有呢!”邝少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翡翠,没有钭华的好看,心想自己身为少庄主,决不能在他们这些身份底微的小子面前丢脸,重哼一声,将翠玉甩给钭华,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里还有更大的呢!”
  钭华慌忙接住翠玉,道:“既然有,为什么不拿出来呢!”邝少爷叫道:“拿出来是怕吓坏了你们,你等着,我马上去拿!”说完一溜烟跑了,到了父亲的书房,父亲不在,正好下手,翻箱倒柜,见有一柜上有锁,便紧忙跑到爹的卧房,搜了几件上衣,终于找出了一串钥匙,再回到书房,左试试右试试,打开了柜子,发现里面藏着一个琉璃盒,心中不禁窃喜,扯开一卷红绫,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不是那个是什么!原来是一块尖状玉玠,纯白无瑕,上刻“敕将军所佩”,较之先前之物真是胜过太多,他却不知,这玉玠乃蒙古将军所佩的信物,如果弄坏了,将不堪设想。
  邝盛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脸面重要,急忙拿起玉玠慌慌张张地就跑去眩耀了。玩伴见后,都自觉身子矮了好多,暗恨为什么自己家中就没有这个宝物呢?邝少爷此时的身子可就高了许多,轻蔑地笑着。那钭华端着玉玠,迟迟不肯放手,抚摸着,亲呢着。邝少爷叫道:“好了,看了这么久,给我拿来!”一把从钭华手中抢过,可他早已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这一把没抓牢,那玉玠也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玉摔石地,不破才怪。
  五股凉气凉透了邝盛彪的全身上下,七经八脉,整个人都蒙了。玩伴们看着害怕,一哄而散,只留下邝盛彪一个人像株枯树似的傻站着,“惨了惨了,这是爹最珍惜的东西了!啊,老天爷救我啊!”亏他脑子转得快,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云飞这小子,一来就走了狗屎运,把我妹子骗得服服贴贴的,哼哼哼哼!”
  邝少爷开始有意地找云飞,柴房里没有、他家里没有、妹妹房里没有、管家那里也没有。眼见斜阳西薄,他犯着急,无意来到小溪傍,原来云飞忙了一天的活,正在洗手。他喜得搔头抹脸,心道:“替死鬼总算找到了!”叫了一声,云飞转过头,见是邝少爷,顿时一愣。邝少爷道:“你没事给我帮帮忙吧。”云飞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邝少爷道:“做什么做,主子吩咐仆人,仆人就该无条件答应!”自己打头,云飞只好随着他去。
  来到邝贵世的书房,邝少爷的脸上遮掩不住微笑,只是面背着云飞。邝少爷指着一个木柜,道:“你去把柜子上面的东西拿下来。”云飞心中纳闷:“你自己不会拿么?”嘴里却不好说,便老老实实地拿起一凳,踮着脚就在柜子上游摸,柜子很高,他看不见顶上,手里一硬,将两个半块玉玠拿在手中,脚刚沾地,邝贵世不巧走了进来。
  邝少爷本想让云飞拿着两块倒霉物磨到爹来,此刻见爹来得正好,连忙嚷道:“爹,这小子把你的宝贵玉牌儿弄得一个变俩了!”“一个变俩?!”邝贵世听得发毛,这将军的信物岂是闹得玩儿的,大喝道:“我那玉玠怎么了?”一见云飞手上握着摔破的玉玠,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灼目直射云飞,几乎可以将其烧化。
  云飞心中直冒凉气,急忙把玉玠放到桌上,辩道:“我没有!是少爷要我把柜上的东西取下来,它是怎么破的我也不知道啊!”说完一指那张小凳,道:“老爷请看,柜子太高我够不着,这个凳子就是我刚才踮脚用的。”邝贵世暂忍着气,寻思道:“我的玉玠分明放在柜内琉璃盒内,怎会跑到柜子上面?况且这柜子应上着锁,仆人怎会知晓我有玉玠,又哪来的钥匙开柜子呢?”云飞见邝少爷向天翻着白眼,明白自己被骗的颠末,心里又急又恨,只望邝庄主是个明理人,替他开脱。
  邝贵世把柜子打开,里面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但显然是给人翻过的,许多物件都换了地方。他明白了,肇事者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玉玠被他偷出去弄破,不好交待而嫁祸给云飞。邝贵世一瞪邝盛彪,喝道:“这玉玠怎么跑到柜子上面去的?给我说!”邝盛彪咯咯哒哒的支口无言。邝贵世再瞥云飞,他的脸上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表情。
  邝盛彪两腿发软,扑跪在地上,不断地叩头,“爹呀!孩儿只是一时不小心,求爹饶过孩儿吧!”邝贵世简直气昏了头,身为蒙古人,最讲究豪爽之气,敢做敢当,眼见儿子这般无赖,自己犹是身经百战,此时也支撑不住,歪歪斜斜地坐倒在椅子上。
  次日,邝玉莹得知云飞受诬之事,气愤填膺,跺脚骂道:“哪有这般狗东西!”找过云飞详问,果然有此事,便要替他泄愤。云飞道:“算了,以后日子还长,和他闹起来不好看。”邝玉莹道:“不行,本姑娘定要替你出这口恶气!今天你什么也不用做,看我好好整治他。”云飞拗不过,又耐她一片侠心,自己推就反失了气慨,便答应了。
  这邝家庄内的学堂不仅供应本庄子弟,还兼收外庄富贵公子。那岢庄和酃庄的少主子也在这里就学,还不是家长们仰慕霍先生的才学,这两小子一个叫岢明、一个叫酃顺,一般年纪,都是火爆脾气。日常邝盛彪独断专行,故而不与他们往来,他们也对邝盛彪早生厌恶,只是未发作而已。
  邝盛彪依旧领着家厮上学,因时辰尚早,业师未来。那边的岢公子和酃公子见邝盛彪的脸臃肿得像个西红柿,都忍不住窃笑,邝盛彪见了正要动肝火,被卢刚按捺下去了。邝盛彪啐了一声,放下文房四宝,便与卢刚扯东,岢公子和酃公子也扯着西,没人顾及窗外。
  却也偏巧,邝玉莹这时跑进学堂,娇丽的身躯惹得满堂喧哗,那岢酃两位公子的眼睛早就像苍蝇一样,死死盯住她了。邝盛彪在后排笑嘻嘻地叫道:“好妹子,你是来找哥哥我的吧!”邝玉莹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直把那邝盛彪喜得拉过钭华的脑袋就不停地摩。
  邝玉莹走到岢公子的座前,突然嗳呦一声,跌下身去,岢公子连忙直起身又躬下身将她扶起。邝盛彪青瞪着眼,大叫道:“敢碰我妹子的手,这个畜生!”众家厮急忙劝少爷息怒,岢公子也不老实,还在邝玉莹身上拍灰,温长暖短的。邝盛彪大吼道:“这个王八羔子!竟敢公然在我妹子身上乱摸!”众家厮拿着纸扇拼命给邝盛彪扇风,他那口怒气要是再加那么一点点火星的话,一定会爆炸。这岢公子此时一心都在邝玉莹的脸上歇着呢,哪里听得见邝盛彪的叫骂。邝玉莹见众家厮碍手,只道是“倒醋计”不成,突然脑中又生一绝妙之计,心里吃笑不止,欢步跨出塾门。
  看来时辰已到,从岢公子方位的窗外飞来一块石子,不歪不巧打在邝盛彪的稀脸上。邝盛彪看准了方向,气得鼻孔生烟,实在捺不住性子,拍桌大喝道:“好你个岢卖(毛必)养的!你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你有(毛必)亮出来比比!”岢公子无端挨此毒骂,怒火上冲,大叫一声,抓起一块砚饼就要掷去,被酃顺揪着衣服,示意不要惹事,必竟这里是别人的地方。岢公子骂了一声:“没毛养的!”便将砚饼放了下去,身子也坐下。
  这时,又从钭华那边唿唿飞来一块石子,不偏不斜打中了岢公子的脑门子,没待他反应过来,接声又飞来一块,又中了脑门子,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这两下也算解了邝盛彪的心头恨,拍手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妙咧!”还向钭华竖拇指,钭华尚不明白,喏笑了一下。这时,便是武大郎也动了真怒,岢公子一掀桌子,破口大骂道:“坏你个(毛几)(毛巴)养的!动起家伙了!”说完绰起一张白桦凳,跑到邝盛彪面前便扞,被邝盛彪侧身躲过,反被邝盛彪一记夺命腿踢中了命根子,岢公子只顾捂着下身,一张脸扭曲得不成人样,一个劲在地上哼呦。
  酃公子见状,也不能明哲保身了,大喝一声,将一根门闩横拆下来,竖投过去,正叩在邝盛彪的小腹上,他嗳呦一声,便倒在地上嗳呦了。此时,两方的陪读家厮都帮着主子掷飞砚的掷飞砚,甩墨壶的甩墨壶,抡椅子的抡椅子,直打得喜雀争巢,乌鸦扑食。不会打的,这边一口“你家公公爬灰”,那边一口“你家婆婆养相公”,直骂得舌敝唇焦,面红脖粗。
  再看那苛少爷元气已恢复,拼命扯着邝盛彪撕打,邝盛彪的家厮少些,此时方显兵力不足。邝盛彪被苛家的小厮按在地上,遭苛明排泄,那苛明也是个会玩的,两只手上下左右地扯着邝盛彪的脸,那邝盛彪的脸也真有七十二般变化,一会儿象公鸡尖嘴,一会儿象狐狸耍奸,一会儿象野猫哭鼠,一会儿象虎眼铜铃,一会儿又象肥猪拱鼻……
  这时,邝家庄的小厮都被管住了,只听得邝盛彪嘴里直哝哝:“肏你爷爷的孙子!等我告诉我爹,有你们这帮瞎子好看!”唉,可惜他的嘴在变化中,哝的话就像猪嘴啃泥,听不分明。好个苛明,要干干到底,不干非丈夫!他卸了靴,脱了袜子捏成一团便往邝盛彪吃饭的洞里搊。邝盛彪煞的黄了脸,粗了脖子,呜哇一声,把早上吃的全吐出来了,污拉稀的,一股酸臭。可道是这一吐吐得妙,众人都捏鼻子捂嘴巴地跑出门了。
  真是情趣盎然,好不热闹,便是孙行者大闹天宫,也比不上今日之事乐也。这等一流盛况,各位没缘得见,今得本人详实记下,以飨各位看官之文饥。
  各位要问,为何此时业师还未到来?原来那业师远远地听见斗闹声,早去禀告庄主了。邝贵世纵然势大,但又不能暴露身份,儿子受欺这口气只得强按在腑,直待哪天蒙古军大举攻宋之刻再旧仇新账一块算。
  且看邝家庄内,山明水丽,将至冬天,花草虽凋,大半的树木依然常绿。邝玉莹与云飞手拉手一起畅玩,云飞欣然道:“这儿风景真美!”邝玉莹的心沉沁在潀潀的流水中,畅然道:“真的耶,大漠与这里比起来真是太单调了!”云飞把视线转到她的脸蛋上,道:“原来你家在蒙古啊,那里好远呢!”邝玉莹一拂两鬓,道:“是啊,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每天见到的全是黄沙,真是烦透了!这次爹带我下江南,我甭提有多高兴呢!”云飞见她自由自在的样子,心中好生羡慕。
  噫!突然从灌木丛里蹦出一只玉兔来,缺唇尖齿,长耳稀须,直鼻垂酥,双睛红映。莹儿高兴地叫到:“瞧!那儿有一只小白兔,好可爱啊!”云飞笑道:“好,我将它捉来,咱们一起喂养它,照顾它。”莹儿忙指东道西,道:“好啊!快点,快点!”
  云飞奔跑着追赶小白兔,那小兔子还真机灵,左闪右突,亏得云飞习过武,还是抓它不着。云飞给莹儿使了一个眼色,莹儿会意,俩人便前后包抄,小兔子被夹在中间,吓得缩在一团不敢乱动,他们一齐扑去。只闻得“砰”的一声,“哎哟,你把我的头撞得好痛!”“对不起,对不起!哎哟!”俩人撞了脑袋,都一个劲地揉着,还好,兔子被云飞给逮住了。只见云飞一只手按摩脑袋,另一只手拧着兔耳朵,样子真是有趣,莹儿看得忍俊不禁。
  “你看那边!”莹儿左手指着前面,云飞望去,见还有一只小白兔在那儿望着他们。“原来它们是同伴。”云飞迟疑了片刻,道:“我们还是不要拆散它们吧!”莹儿一点头,云飞松开了手,手中的小白兔拼命朝那只小白兔奔去,遂又回头望了云飞一眼,象是非常感激他。莹儿爬了过来,闭着眼在云飞的额头上留下一抹香吻,道:“你真善良。”北方的女孩子性格好大方,云飞非常吃惊她会给自己来这么一下,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脸庞涨得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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