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16/62页


  他们沐浴着和曛的日光缓步行至山间幽静之处,苍冥淅沥落下细雪,云飞素手把凝,回望雪儿,见她幽情郁而未舒,似半绽半合之菡萏。正是:
  欲把雪儿比雪花,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处有一种清明灵秀之气,上得山来,似乎人已脱了凡骨,吐出的气都不再混浊。云飞的心境开朗了许多,道:“雪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么恬幽?”雪儿道:“这儿是九华山,景致当然秀美啦!”云飞好奇地问道:“雪儿,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嗯,你的身世?”
  她的神情黯了下来,屈身倚在梧桐树傍,低声道:“师父说,十三年前,他老人家到天山云游采药,在雪地里发现了我,好心将我抱回,取名‘雪儿’,你看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镌着一只鸾鸟,下飘一絮白色的穗子,道:“我身上只有这么一个信物。”
  云飞将玉佩拿到手里细瞧,也将自己身上的木牌取出,道:“我也有一块信物。”木牌取出,格外清香。雪儿问道:“这么香的木牌,是什么木质雕的?”云飞摇首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带着很舒服。”雪儿道:“我这块玉佩带在身上也挺清新的。”
  云飞的手在雪地上轻轻游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道:“我从小在青城山上长大,从未见过雪花。懂事的时候,娘告诉我,我爹是在大雪天被仇家所害,那时天地间一片颢白,六瓣的雪花似无数皙皙的杨花从冥空飘落,即美丽,又悲凉。从那时起,我便好希望能见到雪花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我师父隗洛英要赴河南抗击外寇,我百般苦求,总算将他磨答应了。到了河南,我便一天天地苦等,可惜,那年没有下雪,我只好怏怏而归。他们都劝我不要伤心,以后多着机会看雪呢,可我还是在家里躲着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娘推着我的身子,高兴地说,‘飞儿,你看窗外!’我睁开迷糊的眼睛,眼帘内外纯白皓亮,天空竟然搓起了绵絮──”
  “哇!好美……这就是雪么!真想不到,这里也会下雪,难道是天公被我的虔诚感动了么?我高兴得连心也被雪融化掉了,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屋外,在雪地里揪雪籽,打雪滚,什么都玩……娘看着我,我看着娘;我笑了,娘哭了……”
  他迷望着苍白的天际,慢吐着白雾:“看见雪,真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雪儿带泪垂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是幸福!以后,你就把我看作是雪花吧!”云飞模糊了泪眼,拼命地点着头。
  云飞拭干泪水,暗自调剂心情,忽而想起师门之事,问道:“师父共有三个徒弟,除了我们,另一个是谁呀?”雪儿道:“他叫杨涛,不过他的年纪可比咱们大多了,大概五十多岁吧。他不住在这儿,我也从未见过他,听师父说,他二十多年前就下山了,在江湖上闯了点名气,人称‘逢憷燕子’。”云飞点头道:“哦,原来我还有一个师兄啊,不过他的头衔却有点奇怪。”
  云飞闻得雪儿身上散出缕缕幽香,倒不似百花之味,闻之沁人清腑,铭铭难以忘却,不由问道:“你是不是薰了奇花,或是涂了脂膏,好香啊!”雪儿摇首不答,云飞观其神止,忽然心生灵犀,道:“我明白了!寰中女子强假胭粉香油,堆馥沖鼻,孰不知本体即自芬芳,何故求于它物,真真自然才是最美!”雪儿一笑,云飞也一笑,道:“和你在一起,文采都不觉竟增了!”
  雪儿俏声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遂拉着云飞沿东跑去,穿过溪石岙阪,进得郁郁苍苍的青钱松林,四周团团如盖,在一处旷地上停住并屈身跪下,云飞见状也跟着跪了。雪儿道:“闭上眼睛,和我一起祈祷,用心和神说话,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告诉神。”
  云飞不敢睁眼,冥心祈求道:“万能的神啊!请保祐雪儿姑娘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吧!我知道人美天妒,如果她的命中存在厄难,就都转嫁在我的身上吧!──”
  雪儿用心念道:“慈祥的神啊!请保祐眼前这位哥哥永远不要离开我,哪怕我和他在一起有再多的痛苦,也求求你,永远,永远不要让他离开我!──”
  两人同时睁眼互视,都是腼腆一笑。云飞突然又想到什么,闭上眼睛再次祈祷:“娘,你在天之灵,保祐我们吧!──”睁开眼时,雪儿也没起身,正在抿嘴偷笑呢。相扶起身,云飞环目观其四处翠针薆然,叹道:“此景让我想起师父他老人家之胸襟,从底至顶皆直,教人敬慕非常。”雪儿兴起道:“不如咱们也种一株青松,好么?”云飞喜得拍手道:“太好了,你真是我的知心!”雪儿扭鬓而笑,雏莺乳燕也在空中为生活鸣唱,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恬澹。
  俩人一夜都未好睡,但都睡得很好。
  翌日,也许因为天冷,云飞还是披上了那件青绵披风,与雪儿同约出门,寻得一苗,在莲花庵的路旁翻地掘坑,细心将其植了。云飞道:“此松就叫凤凰松吧!”雪儿道:“真希望我们也能像这棵松树一样长寿!”云飞忖道:“人能活多少岁都没有关系,只要曾经爱过,就足以老去无憾了!”他仿佛感觉到新的世界已出现在眼前。
  雪儿用手、用心去扶摸着枝芽,望着云飞道:“将我们的名字刻在松干上吧!待它今后生出厚皮,就能把我们的意志埋在身体里,谁也洗抹不去了。”说罢抽出金簪,云飞点点头,拿着用心刻上自己的名字,雪儿也用心刻了。云飞道:“就算我们老去,它依然会屹立长春。”雪儿:“我会永远记住,此松是我俩一齐栽种的!”
  徒然传来寒冷咻咻的风声,云飞见雪儿缩着手,问道:“你冷不冷?”她伸出手来,道:“还好啦。”“别逞强了,冬风伤骨,你的身子又这么单薄,小心吹病了。”云飞将青绵披风解下,替雪儿披上系好,雪儿仰着头道:“那你呢?”云飞笑道:“我不是有这件红袄子么,好暖和的!”
  两人各透了年龄,云飞年甫十五,雪儿年甫十四。雪儿道:“你长我一岁,我就叫你‘飞哥’,好么?”其实雪儿比云飞先上山,云飞应该称她为师姐,但因俩人之间隐隐约约有一种神秘的关系,雪儿倒爱叫云飞作师兄了。云飞这个年纪也不懂得计较甚么辈份的,便道:“随你的喜好,我还是叫你雪儿吧。”
  只缘命运万般弄人,以致后人有律《青华飞雪》寄云:
  云飞神雾清花月,人间瑶寰许冰洁。
  若问雪梅开何处,浪子心枝独凝香。
  灵魇两崖互转泪,曦暝生死枉断肠。
  没影彤霞回光落,正是鸳鸯合梦乡。
  那礼部侍郎李悝将其子李祥扔弃在外,被苗元佑抚养长大,因李祥不喜拘束,离开苗元佑独自闯荡江湖,被丐帮收为八袋弟子。雷柱国之子雷斌,流落山林,被野兽喂养长大,失去不少人性。其中闲事,按下不提。
  东方翻出鱼肚白,太阳就象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迟迟不愿露出绮面。懒睡中的云飞感到有个小虫子在鼻内爬窜,原来是雪儿拈着草絮坐在床前,轻呢道:“起床了,起床了,不许睡懒觉!”
  云飞抬起重重的头,擦干眵目糊,迷迷糊糊地喏道:“好好好~我起来就是了~”一睃眼,雪儿将洗脸水都拌好了,心中感到暖烘烘的。雪儿已备好早饔,揭开篮盖,取出青精饭;云飞用青盐擦牙漱口,以山泉梳洗,绿带系冠后便与她共食。但见:盛碗兽腒雪里蕻,玉人樱桃雪里红。平平有诗情,云飞脸上不禁露出甜笑。
  雪儿笑道:“你一个人无端傻笑什么?”云飞捂着脸道:“我想到以后要和你一起生活,就忍不住要笑。”雪儿道:“也不害臊!”云飞道:“这些雀肉?”雪儿道:“前几天刮大风,将林中的鸟雀吹死了大半,好可怜!我捡了几只回来。唉,人总是要吃东西的,草与肉都有生命,吃什么还不都是一样。”云飞拈着犀筋,觇见雪儿夹起一块雀腒入嘴,暗自感忖道:“雪儿清者自清,不似那些饮露餐菊之人,自喻清身高洁。”
  云飞问道:“师父吃么?”雪儿待食物下咽,才清着嗓子道:“师父不吃这些,他好厉害呢!每日只吃一顿早饭,是些黄粱苜蓿,平时则是静坐养气,气饱而不思食。我好羡慕师父,那样就可以节约下好多粮食!”云飞笑了一声,跟着尝了一块雀腒,舌头刚触食物,倏然感觉到这菜里竟然有着母亲的味道,他不敢相信,又吃了一口饭,果然没错,这种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云飞边吃边回味,雪儿也没什么词好说了,空气中只听得见微微的咀嚼声。云飞抬眼时,见一只绿头苍蝇巴在雪儿肩头摩着触角,心里一恶,急忙举手将其挥开。雪儿一惊,道:“怎么了?”云飞道:“有一只讨厌的苍蝇。”雪儿哦了一声,又低下了头。云飞忖道:“无论多么纯洁的人或物,都免不了会受到世间浊物的骚扰。”心中闷闷不乐,转头望着窗外一片蓝天,思道:“天上真的有乐土么?”正想得出神,雪儿伸出手来在他袖口上一弹,那只苍蝇如箭头般飞跌在地,不能动弹了。云飞会过神来,俩人相视而笑。
  默默无言,空腹已填。雪儿要替云飞铺床,云飞见其意似乎不可阻拦,只好窘窘的受了。收拾已毕,一齐来到月身宝殿拜见师父。师父向云飞说道:“从今日起,为师传你一套‘二仪心法’,乃是修练内功之上乘心法;还有‘伏羲剑法’和‘伏羲掌法’各一套,都是我毕生心血所聚,当世之绝顶武功。只要勤加练习,必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武林中能抵挡得住我这两套武功的人屈指可数!”
  云飞听得如此,心喜家仇终于可报!师父转身从壁上取下一把宝剑交给云飞,道:“此剑与雪儿的那把乃是一对,剑名‘赤极’,乃雄剑;雪儿那把名为‘玄明’,乃雌剑。这对宝剑并非凡间杂炼生鍒可成,而是九华山之灵锥,由吕洞宾从百炎洞核内取得。雌雄剑可合一,为我少年时所用,今已用它不着了。”云飞笑道:“师父的武功已入仙境,早就用不着剑了!”师父笑道:“你的嘴巴这么甜,以后九华山上就能常闻笑语了!”三人随之欢笑一堂,不过,师父的笑容似有些勉强,从他看那两把剑的眼神里就能觉察得到。
  只见师父咐道:“雪儿,我要传授飞儿武功,不可打扰,你先去练剑吧。”雪儿叹了一声,有些不舍地离去了。师父将云飞引入内室,与他齐盘八卦垫,问道:“你从前可习过道家的内功吗?”云飞道:“我在青城山上习过些许。”师父又问道:“那你明白道家之真谛吗?”云飞摇了摇头,道:“我当年在青城派只习得一些内功与剑法,但道家养心之法,师父却从未向我提起。”师父一撚髯,庄重地道:“江湖上有许多怪迂阿谀之徒,不懂道家真谛,招摇撞骗,胡吹长生不老之术蛊惑人心,事败后,坏了我道家名声。所谓道家之真谛,乃十四字谛语‘玉炉烧炼延年药,正道行修益寿丹’,乃是当年道祖老子所言。”
  “修炼最终目的乃为长生,此十四谛语即言长生修炼之法。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道家博大渊源,流派众多,我所从者,乃寇谦之一派。此派以礼拜求度为主,以服气导引口闭精练为辅,为此我断欲脱俗,潜心向道。”
  “天不变,道亦不变。心为君王之官,主神明。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便是心藏神的道理,要使日月星辰都在你的小宇宙内躔行。大宇宙在外,乃眼所查;小宇宙在内,乃心所明。其实道家养生修炼,乃清心寡欲,凝神静虑,保持血气调和,从而防病祛病,使生命延长到极限,避免矢寿。但后人将其强嫁至武学上,从而引伸出‘内功’这个词,而最基本的内功心法,也就是炼内丹。内丹是自身的修炼,对于人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但不须外求,自身便有天成的原料,亦有天成的冶炼炉,可以烧炼出来。”
  师父将修炼内丹之法详细授之后,道:“当你有些功力之时,丹田里就会炼就出真身。所谓真身,是人身内的精、气、神凝聚成一种结晶物,故《丹经·参同契》云,‘类如鸡子,黑白相扶,纵广一寸,以为始初,四肢五脏,筋骨乃俱,弥历十月,脱出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饴’。是说金丹长成以后的形态,和婴儿大同小异,如果人身内成就此丹,便长生有望,当可功盖武林!”
  云飞冥心静气地受教,不过听到这个“鸡子”时,不禁惊问道:“那么说,我的内功如果很高,那岂不是肚子里面也会长一个鸡子?”师父摸着白须道:“那是自然,这个鸡子里面装的也就是武林人士个个梦寐以求的‘紫阳真气’!”云飞又问道:“那师父的肚子里有这个鸡子吗?”师父嗬嗬笑道:“师父的武功已入化境,鸡子早已变成老公鸡了!”云飞听得大笑不止。
  师父继续授道:“所谓心到而神知,如能遵循自然之道,久持不懈,诚心修炼,就一定可完大化。故《玉皇心印经》云,‘回风混合,百日功灵’。其意是收视返听,经百日即可见修炼之效。”云飞惊叹道:“原来道家的修炼是这个样子啊!我原来只求实际,对其论理毫毛无知,今日得闻师父妙谛,真是茅塞顿开!”
  师父道:“我那‘二仪心法’便是根据此理所创,练此功时,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苍面僵体,离死咫尺之境即为大化之境。依为师的看,以你的骨骼,潜心修炼,不出三年定有所成!”云飞心中喜滋滋的,师父道:“几十年前的一个秋日,我在九华山闵园观景,突然怒风吼啸,见那青柏万叶随风零散飘逸,便根据风舞之形,一念间创下了‘伏羲剑法’,此剑法招式琐繁,需用心彻悟。一经使出,宛如秋风扫落叶,气象贯天,连绵不绝。如‘玄明’、‘赤极’双剑合璧,那天下间便没有人能不带伤离出剑阵的!”
  云飞睁大惶目,问道:“假如师父站在剑阵之中呢?”师父摇首道:“为师的也不能例外。”云飞心中一热,仔细聆听。师父道:“那套‘伏羲掌法’乃上古之时,伏羲氏根据月中之意领悟而成,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至三十日三阳备足,亦当晦,此乃先天采炼之意。弦前属阴,弦后属阳;阴中阳半,得水之金。当月圆之日,阴阳汇之顶点,也就是此掌法威力最强之时,胜过平日所使十倍!”云飞惊呼道:“那我学会了就专捡月圆下使用!”师父大笑道:“那么傻敌人也就专挑月圆夜找你麻烦罗!”云飞一笑。
  师父继续授道:“此掌法共九式:第一式‘击云散日’、第二式‘霰雨萧萧’、第三式‘怒啸风澜’、第四式‘蜂锬轮剑’、第五式‘百川归海’、第六式‘阴阳割晓’、第七式‘大雾迷沙’、第八式‘箍盟千斩’、第九式‘后羿射九’。每一式需借以十年功力方可使出,若要使出第九式,便得修炼我‘二仪心法’九十年!阴极至阳,你若能温养二八,九九成阳,那时节,即功成也!”
  云飞咋口结舌道:“什么!那不是我要活到一百岁时,才能使出伏羲掌法第九式?”师父笑道:“对呀,为师今年都一百好几了!”云飞垂下头,道:“我恐怕不能象师父这般长寿啊!”师父笑道:“傻孩子,为师也未服松子,何以高寿?皆潜心所至。只要无劳汝形,无摇尔精,便可长生。何况,你日后有甚么造化也难说啊!”云飞点头称是。
  师父道:“至于为师最得意之处,便是‘八阵’之法,当今天下也只有为师一人熟习此阵。所谓八阵,即天、地、云、风、龙、虎、鸟、蛇八种阵势。行军安静而坚重,驻军处所有营垒井灶、厕垣屏障都按法度兴造,不论行军或驻军,随时可战可守。东汉时窦宪尝勒八阵击匈奴,后被诸葛亮所用。西晋马隆用八阵法收复凉州,北魏刁雍请采诸葛八阵法抵御柔然,如今为师也将此阵法传授于你,他日抗蒙除奸必有大用!”
  云飞谛听过后,叩头拜谢道:“师父之武学博大精深,弟子只恨才智蚩拙,恐难悟皮毛。”师父搀起云飞,道:“当年为师何尝不与你一样,但我勤加练淬,如今却也不是受益非浅!”云飞黯然道:“我总担心大仇难报!”师父笑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何出此言!”见云飞还在担心,笑道:“人可待岁月,岁月不待人啊!”
  云飞一点头,发现师父童颜红润,不禁问道:“师父,你可生过什么病么?”师父笑道:“气血充和,百病不生。”云飞道:“可是,我听雪儿说,师父每日吃得又少又不精,气血怎会充足得起来?”师父道:“吃饭只是人吸收营养的一种方式,似我吸收天地万物之精气则又是一种方式。”云飞发现与师父的距离相差好远,问道:“师父,似你这般神通广大,可会自足?”师父道:“按常理说,师父已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人中之上上瑞了。但师父终究道根未灵,还是一个凡人,既是凡人,就会被凡事侵扰。若登高必自卑,若涉远必自迩,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人,怎会有自足之念?”
  云飞不禁跪拜道:“请师父将令名相赐,徒儿今后若能在武林中立足,那您就是我们这派的祖师爷了,我定要好好把您供奉!”师父呵呵笑道:“诸法在吾心任意融通。好了,今日就传授至此,雪儿那丫头定很寂寞,你去陪陪她吧。”
  云飞只好叩拜师父而去,脑中还在回忆师父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诸法在吾心任意融通”,可百思不得其解,这句话与师父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呢?方才出得月身宝殿,到雪儿闺房去找,也不见她人影。
  也许雪儿太超凡脱俗了,在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寻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见,云飞便回到自己房中,坐于棕团上,将师父所授的重新温故一遍。时间恍惚飞过,人还未查觉便到了晚更,云飞练得累了,便胡乱找些食物吃,咀嚼时无意望向窗外。只见晦魄环照,白雪在圆月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片朦胧的美丽,似有一层薄雾轻浮在地面,顿时心潮汹涌,“雪儿对我这么好,我却不好意思见她,心里好过意不去,干脆送一件礼物给她吧!”哪里还有半点倦意,披上风衣,拿着铁锹和饰物推门而出。
  渚云低暗度,美月冷相随。云飞仔细在雪儿的房门前铲着雪,发出沙沙而细小的响声。雪儿已睡熟,也许是被褥的温暖,雪白的脸庞上蒙上了日出时才有的朝霞……
  日出了,曦晖朗曜,雪地上空旷清朗。日出总会带给人好心情,钻过小帘栊细缝中的一缕温柔的阳光正巧抚摸着雪儿的脸颊,把她从每晚一样的梦中催醒,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门被推开了。阳光淘气地冲进房中,周遭顿时豁然亮敞,丈外的金色光芒中,一个可爱的雪娃娃正对着自己笑呢!它有一双黑钮扣作的眼睛、一对石兰叶眉、一个尖尖的胡萝卜鼻子、耳朵就是垂着的果臝、嘴唇用两片荳蔻之叶合成,灿烂的五官都经过了修整,变得栩栩如生。
  “飞哥!——”
  雪儿惊诧得都来不及露出喜悦之容,虽然云飞不在眼前,还是禁不住四处旋望。她徐徐走进雪娃娃,扑在它身上,炽热的身躯几乎能将它溶化,“谢谢你,你是为我而堆的!”雪儿脸上绽开了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云飞每天都要去看娘亲,有时候可以坐在娘的坟前一整天,呆呆的,不时眼中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到了晚上,他就搬被子、席子在娘的坟前打铺睡觉,冬天天冷,半夜冻醒后,便和娘谈心,思到情切处,不禁伏在坟头哭,早上起来,浑身酸痛。师父和雪儿劝他爱惜身体,回房睡觉,云飞不肯。雪儿见云飞受苦,整天躲在房里哭,云飞知晓,才肯回房睡。
  云飞求学心切,朝于斯,夕于斯。这半个月来,师父授过,他便将自己固在房中刻苦修练。
  雪儿频频找过云飞,但从半推的门缝中瞧见他盘练内功专心无它意,默念二仪心法的口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内外之道,可合而明,一口真气,两度重楼,三转明堂,径至丹田,抵从涌泉,倒返泥垣……”
  雪儿瞧了一会儿,暗自颦眉,只好一个人拖着长影到大自然中散心。她将怀中的小乌龟取出。噫!闷了好久,终于晒到了阳光,它胆怯地伸伸头。嗯!没什么危险,再撑撑懒腰,八字脚一步一步地向外爬着。雪儿看它坚难地爬行,不知朝着什么目标迈步,是找食物吗?我每天都给你许多好吃的啊!
  寥寂回望,大地上一片白衣,雪色虽美,却少人气。雪儿随着它无聊地蹀躞小步,道:“小乌龟呀小乌龟,今天又是你陪我了。跟了我两年,为什么你总是要往别处去,不肯回到我的身边呢?”雪儿又站在它的立场上想了一会,叹道:“也许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打扰你。”想起了云飞无声无息为自己堆的雪人,心里就象人们摸雪过后而涌起了一阵热流。
  恍恍惚惚地捱到冬至日,雪儿还是一个人在闺房里填消寒图解闷,谁解深闺寂寞?她不时向门窗投以期盼的目光,多么希望他的身影能出现在面前啊!
  渐渐的天气转温,雪儿眼睁睁看着雪人化了,自己的眼中也在融化着,浠出两条玉带。云飞一直没有来看她,但她深信,云飞的心里是挂怀她的,那双黑色的眼睛被她仔细收藏了。
  没有风,雪花笔直地下坠,杨花一般,云飞叉腿坐在铺满雪的山坡上,虽然很冷,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淋着雪,捏着雪沙。刚触手时好惊人,玩得久了,手心里发起烧来,空气都变得烫手。身傍的树木,有的像白黑两层的珊瑚、有的像三春的长生菊,是一种凋零的美丽。耳朵是感到最寒冷的,因为耳朵听过太多的暖语,突然处于冰冻下,会极不适应。有一个人将他的心偷走了,他毫无防备,想找她讨回他应该得到的东西,却又不敢。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遥远的内帏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心已被烧得通红,他真想放声高呼。人为了情,往往会做出一些在旁人眼里认为极蠢之事,就像他今日一样,傻傻地淋着雪。
  每天晚上,云飞总是偷偷地附在树背后望着雪儿的椒房,一直等到灯光灭了才回房练武。太暗了,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也许相逢时的感情太过于热烈了,需要时间冷却一下,再慢慢地培养。
  且说师徒俩立于送生崖前授艺,师父拾起一粒石子,道:“我把这粒石子扔到送生崖内,试试你的功力能看到多深。”说罢扔下,云飞凝神裒视,呼吸之刻他便叫道:“看不清了!”师父笑道:“你的功力还尚浅,倘若百丈内的任何物体一龟步一跃足都能在你的饱视之下,父仇可报矣!”
  听了师父的话语,云飞又激奋又灰心,叹道:“不知父仇何时可报!”师父道:“有无相生,有生于无。天下道理、天下事、天下万物尽在此句中,你该懂得吧。”云飞略一思索,道:“我明白了!身事、家事、国事、一切事都在有无之中!”师父摩须笑道:“这么说来,你父仇的处分也有了罢!”云飞笑道:“有了!有了!”
  云飞望着远处一幢观音庵,问道:“这座山上有许多禅寺,为何没一个僧人住呢?”师父道:“几十年前,武林中各派惨杀,此山的僧人尽为齑粉,砻容长老在圆寂前托我守山,故而我栖身于此。”云飞不禁说道:“师父德高望重,一定受到世间万人的敬仰吧!”师父摇摇头,扫眼凝神,只见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石,只是都覆盖着一层星霜。师父道:“别人的眼中只看面,难知神,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自己的丑陋。”云飞忖度一会,道:“师父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是丑陋的了。”师父默而不答。
  “对了!”师父突然问道:“你陪过雪儿没?”云飞按着嘴唇道:“还没呢,和她在一起时感觉好亲密,可是一分开,却又感到好疏远,让我好生迷惑。”师父抖氅坐于土垞上,云飞也挨着坐了。师父道:“人并非生下来便通晓万事,谁能无惑?你的疏远心都是因你的羞赧心作祟,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多与她作作伴,你迟早会发现离不开她的。”云飞沉默了半晌,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师父笑道:“我寻徒弟寻了大几十年,只找到三个,而你们俩又是这样般配,所谓凤翥龙翔,为师的是想成全你们。”云飞默然无语。
  师父笑道:“雪儿这孩子啊,小时候抱在怀中,真像雪团儿一般可爱,教人看着都清爽,忍不住频频逗她。”云飞捏着雪球道:“把雪儿从小养大,真难为师父了!”师父呵呵笑道:“你莫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呢!为师毛手糙脚做了不少的荒唐葫芦事,可怜雪儿也被难为了,一天半个哭相半个笑脸的日子,为师可再也不敢领会了!”云飞拉着师父,还要他多说些趣事,师父体谅到雪儿,只是闭口如卮。
  莺啼燕语报新年,白雪早已融化,春风又吹绿万物。云飞看着外景如画,想起这些天来也没和雪儿说句话,伫立房中,踌躇了片刻,便压住赧心寻她赏玩。有词《春梦遗》单抒其怀:
  桃花淋雨,粉脂折光零零悦目;柳絮飘扬,垂青细腰根根出丝。兰幽小谷,嗡纷蜂蝶戏相逐;碧枝虬干,乳燕呢喃唱新生。道不尽满苑春光,理不清朦胧心绪。只愿山河复在,人常依,何需涉世沉迷。
  云飞随意踏着青,一根草,一点露,一份情,一份痴。天空中散下一层厚厚的白雾,雾中隐隐约约显出一态淑姿,正是雪儿!云飞心中悸动,正欲叫她,但恨自己与她并非青梅竹马,隔着这么些时日不拢,怕她心里生疏。有词《红尘雨》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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