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20/62页


  云飞道:“你都听得仔细吧!只要你给别人爱,别人也会把爱反馈给你。虽然我受过别人的欺压,但我总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雪儿问道:“如果别人欺人太甚呢?”云飞毅然道:“善良并不代表懦弱!”雪儿憺然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听你的。”她将粉颐埋在他的胸上,俩人在这温馨的春光内,沉沁了许久。
  雪儿很满足地离开了云飞的温怀,见树枝上垛叠着数髻粉花,心弦深触,莲步行至结绮亭内,手把绿绮琴,调弦转轸,拨指弹奏。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佳人抚琴声声暖,人比桃花三月红。琴音清新畅美,如山泉汐泻,毫无杂尘。云飞亦心弦深触,从背后取出一根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合之。
  时而差落起伏,如泣如诉;时而高亢澎湃,如飚如澜。凄幽咽,诉呜嗞,汉宫秋月梦中情,西厢情深湖中月。禅院钟声鍠鍠,渔舟唱晚泠泠。箫史弄玉应犹在,飞笛雪筝凤楼台。颗颗粒粒冰盘碎,喈喈玲玲玉珠坠;心曲迤逦曦昀浓,悠情溶化玉壶霖。群雀闻之共鸣,山猿聆之断啼。回峰孤雁,雁高恋低;高山流水,水短情长。亭内百鸟云集,亭下双兽潜丛。卿卿依我,沁沁偎尔。一阵微风习习,洁桂纷纷滴落如雨,飘渺如蝶舞。音律早已和造物的大自然神溶一体了!
  兴罢,云飞收笛入背,高兴地道:“雪儿,此即兴之作取个什么名字为好?”雪儿起身细酌片刻,摇首道:“嗯……还是飞哥取名吧!”云飞对着满眼白桂,始终得不来一丝灵感,拊着唇道:“一时还未想起,待以后再说吧。”雪儿心中似乎看到什么,眼里朦胧眨出一道春光,也许在秋季得不到的,来年开春就能得到吧!她的脸上露出两瓣桃花,咬着手指头儿,呤呤笑道:“飞哥日后定会取个好名的!”
  雪儿离了亭台,向云飞走去,刚背过身时,一片枫叶从不可知的地方吹来,穿过琴弦的缝隙,飘落在琴床上。
  云飞摘起一束洒金的山茶花,仔细插入雪儿发中,她理了理,笑问道:“漂亮么?”云飞凑趣道:“嗯,花儿跟着沾光,也变得漂亮了!”雪儿将花取下,点着他的嘴唇,道:“一副油嘴。”云飞拨弄着雪儿的长发,道:“我还有一双油手呢!”雪儿打着他的手,粲然笑着,“哈!叫你使坏!”两人嬉戏一阵,头发散了,人也累了,依偎在一起。
  今日的日头好猛,人处树荫下都会感到灼热。因为,雷雨来临前的太阳特别的大。
  忽然,传来阵阵鸣钟声,空谷传声,山鸣谷应。云飞俊目倏睁道:“师父召唤我们,咱们快去瞧瞧!”雪儿退出温柔乡,将发帘揽到一边,模模糊糊道:“难道来了敌人?”云飞道:“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到月身宝殿来撒野!”忽又笑道:“雪儿,咱们比比轻功如何?”雪儿将山茶花束好,轻笑道:“好啊!”俩人施展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如离弦之箭飞去。
  呼吸之顷,便到月身宝殿,俩人高声叩见。宝殿内传来师父低沉洪亮的嗓音:“进来吧!”他们应声推门而入,只见堂内多了三位客人,其中一位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见了雪儿,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瞧着不放。
  雪儿只好将粉面低下,清魂道人指着一位中老年壮汉,引见道:“这是你们的师兄杨涛,快见过师兄!”云飞、雪儿揖礼道:“参见师兄!”杨涛展眉笑道:“我见这二位师弟师妹,生得甚是清秀,师父又有高徒啦!哈哈哈哈,可喜可贺!”云飞、雪儿忙还礼道:“多谢师兄夸奖!”扬涛拉过身旁的妻子,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内人陶景环。”又指着那位少年,道:“这是犬子杨峰。”俩人行礼道:“见过嫂子。”
  陶景环在云飞和雪儿的脸上不住睛地瞧,赞道:“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嫂子只见你们俩一面,就感到好似年轻了二十年哩!”这话把雪儿说得脸上绯红,不住扭着鬓儿,云飞只是抿着嘴笑。杨涛道:“峰儿,来参见师叔师姨。”那杨峰虽算不上英俊,但也生得一表人才,三人班辈一般大小,他如何肯叫“师叔师姨”,迟迟不愿开口。云飞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故意撇开话题道:“这位师侄气宇轩昂,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杨峰这时心里还在犯琢磨呢,“今后我与他共行一路,共处一事时,朋友们见我称他为师叔,一定都会乘机取笑,‘嗳呀!杨峰讨了一个小叔子啦!’‘瞧、瞧、瞧,我们杨公子的口里叫得多亲热,就像拜干爹一样!’”
  杨峰胡思乱想得脸都发起烧来,不自觉地用手捂着脸,杨涛问道:“你捂着脸做甚么?”杨峰支吾两声,急忙垂下了手,杨涛道:“峰儿,你师叔夸你有为,还不谢过师叔,在那儿发什么愣!”杨峰这才不情愿地吐出话儿:“多谢师叔夸奖。”云飞陪了一笑。杨涛沉思一会儿,叹道:“上次中了元军一支毒箭,休养了月余,如今元狗侵我华夏之势愈厉,正欲前往抗元,路过九华山,特来上山拜见一下师父。元狗欺人太甚,挡者披靡,看来我大宋河山难以保全了!师弟、师妹身为炎黄子孙,武全艺精之后,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云飞听得血脉纵流,道:“师兄放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日我定要将元狗杀回老巢!”雪儿此时神色有些慌张,深情地望了望云飞,只觉头有些晕沉,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云飞拉过雪儿,向师父禀道:“可能刚才练剑消耗体力太大,有些体虚,我去陪陪她了。”师父一挥手道:“你们去吧。”杨峰看在眼里,是又羡又妒,对云飞也就莫名生起一丝恨意。
  云飞送雪儿回到香房,道:“现在紫荆花大概已经开花了,我去采来给你服用,对你身体有好处的。”雪儿心里升起阵阵暖流,思量一下又牵挂起来:“紫荆花二十年才开花一次,而且生长在送生崖里,送生崖深不见底,万一……”她摇摇头,打断了可怕的想法,道:“我的身体并无挂碍,还是算了吧!”
  云飞抚着她娇柔的脸庞,道:“为了你,即使丢上性命也值得!”雪儿忙捂住他的嘴儿,嗔道:“谁要你丢上性命?你去了,那我怎么办!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云飞笑道:“好啦,好啦,不说了!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起身便出了门,回头又对雪儿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雪儿快步出门,喊道:“我等你回来,我有东西送给你!”云飞已去远。
  几月前,雪儿见云飞连一件暖身子的毛衣都没有,便许下心愿替他织一件,昨晚已织好,现在只等到他将紫荆花摘来,好亲手替他穿上。心里想着,脸上笑着,不知不觉,便将那件白毛衣捧在胸前。可是,心就是悬在空中,教人难以放下,脸上刚绽的笑容又渐渐收去了。
  云飞飞身前往送生崖,途中遇见杨峰,杨峰拦住去路,问道:“师叔,你干什么去呀?”云飞道:“我替雪儿采药。”杨峰一听“雪儿”两字,魂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道:“好师叔,也带我去嘛!”云飞道:“不行,太危险了!”杨峰扭嘴道:“哼,你分明是瞧不起我的武功!”云飞见其意已决,道:“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吧。”两人齐往,杨峰有意与云飞争驰,便显露轻功,加速前进;云飞知他心思,故意让他一身。杨峰不知,以为自己轻功胜过云飞,脸色好不得意。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遂到送生崖旁,只见黑懔懔一个圆形洞口深不见底,苔痕杂卉织靡。杨峰道:“我先下谷!”也不理会云飞,独自一跃,却是伸手攀草而下。云飞笑了笑,调息运功,乃将手掌形成刀状,铲入泥土中而下。谷内潦黑一片,常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云飞乃内家高手,双目在黑夜中仍可清楚见物,杨峰内力较云飞虽逊,也能略见七八。
  两人再深入谷内,下方有一萤萤烛光,不是紫荆花是什么?杨峰大喜,急忙松手冲下去采花,云飞惊叫道:“小心!”忙跌身下去相助。杨峰以为云飞要来抢花,好不紧张,慌忙伸手去摘。花是到手了,但他脚下无垫,刺溜滑将下去。从此处摔下,焉有性命,杨峰吓得脸上白卡,大叫道:“救命!”说时迟那时快,云飞一招“疾鹤俯翔”,将杨峰左手拉住,右脚踢住泥土,身体一翻,把他甩了上去。自己却失去平衡,慌乱中什么东西也没抓住,就如落石一般,笔直往下摔去。
  杨峰乘势稳住身形,用嘴叼住紫荆花,腾出手来抓住了草木,慢慢爬出崖口。他伏首朝崖口望去,哪还见得着云飞,双手捶地,失声哭道:“云师叔!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呀!”
  再说雪儿惦记着云飞,在房里等得心乱如麻,嘴唇着急地微张微合,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出去瞧瞧云飞回来没。刚推开门,发现杨峰站在门外泪流满面,切问道:“你怎么了?”杨峰低头哼吟好久,方才哭诉:“我和云师叔一起去采花,云师叔为救我,摔下送生崖了!都是我不好!”
  闻此噩讯,雪儿心枝顿折,“什么?……飞哥他……这不可能!”她拼命摇着杨峰的身体,道:“你说什么!飞哥怎么了?”杨峰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地涔涔哭泣,雪儿的身躯如弱柳无助般摇晃,推开杨峰,拼命冲向送生崖。杨峰大叫:“师姨,你等一等呀!”雪儿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呼喊,怀着一股难抑的激情朝前疾奔。杨峰因劝不住雪儿,又怕她轻生,掉头跑去禀告师祖。
  雪儿的轻功本在云飞之上,又因悲爱交集,脚底更加速利。眨眼之间,送生崖就在眼前,雪儿扑在崖口,高喊道:“飞哥!你在哪里!告诉我,告诉我!”可是,回应她的只是无尽无虚的回音。她满心皆碎,肝转肠移,眼泪就似那珠儿散了串,扑扑落下。
  “但愿生同舍,死共穴”,这是他们的誓言,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云飞往日的片段。清醒的意识已离开了肉体,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升起一个念头,双目倏闭,扑身跳崖。
  一道白光闪过,雪儿被送到青草坪上,她睁开铅垂的怨目,原来师父将其抱起,师父的眼光亦充满无尽的忧伤。雪儿念着云飞,泣道:“师父,飞哥死了!飞哥死了……”清魂道人忧愁相接,北风刮来,长须随风北飘,更平添了几分凄凉之色。
  杨涛知晓经过,正在一旁痛斥着杨峰,陶景环替雪儿拭着泪,亲声道慰。清魂道人似念起什么,切声道:“我现在下谷寻找飞儿,也许他还有命!”雪儿闻后大喜,一抹眼泪道:“师父说得对呀,师父快去啊!”清魂道人蹙眉道:“好,我去!”雪儿又突然想到什么,惊叫道:“师父不要去!”清魂道人疑道:“雪儿你怎么了?”雪儿拉住师父,摇摇头道:“那里好危险,师父别去!”清魂道人听罢,眼中将要淌下泪来,拍拍雪儿的肩头,道:“放心吧,师父不会有事的。”陶景环也道:“小师妹,你连师父都信不过么,安心地等等吧。”清魂道人叹道:“这孩子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话随身落,留下的只是众人长长的期待。
  已至酉时,雪儿等人在谷上守候得心烦意乱,杨峰更是不停徘徊,杨涛急得跺脚道:“唉,都下去一个多时辰了,师父怎么还没消息?”雪儿更为两人担心。众人忽然听到一些动静,又是一道白光落地,原来清魂道人施展上乘轻功飞身出崖。雪儿没见着云飞的尸体,安心了许多。清魂道人拈髯道:“此崖下之谷很深,谷内却很宽阔,有一果林,洞穴奇冗,错综复杂,不过,未尝遇着飞儿。也许他并没有死,从洞穴的出口逃生也说不定。”
  杨峰道:“谷那么深,怎么摔不死人?也许云飞掉下去后被什么野兽或毒虫吃掉了吧!”雪儿双泪霎时间淌如玉箸,道:“飞哥救了你一命,你还这样咒他!”杨峰悔恨自己说错了话,只见父母朝他怒目圆睁,忙狠狠打着腮帮子,骂道:“这张不争气的嘴!”清魂道人长叹一声,道:“算了,峰儿说的也是实情!”雪儿拂袖就走,神情惘然自失,自念道:“飞哥!你一定没有死。飞哥!你回来啊!”
  九华山上,兰桂阁内,雪儿身憔体悴,无力地躺在绣榻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薄薄的眼皮竟沉如万钧,心神舛乱如蓬,思絮儿经纬交织着。
  窗外下着豆花雨,有一女声隔门轻唤:“雪儿,雪儿,你好些了么?我是陶婶子,能进来么?”雪儿半晌无言,陶景环本欲离去,心忖其子杨峰为此事的祸魁,心咎难安,便推开半张门,细步而入。
  陶景环坐在床沿,见雪儿冻得蜷缩着身子,忙替她盖上了被褥,哽咽道:“雪儿,婶子对不住你啊!”雪儿睁开了半张的眼睛,眼神空虚得教人不敢多看,她把手伸出被外,握紧了陶婶子,苦涩地摇摇头。陶景环看得难受,扑在被上大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檐上的雨点滴沥滴沥地落着,很缓慢,雪儿困了,想睡了……
  景萧萧,风淅淅,雨霏霏,魂也相从,梦也相从。
  师父没有安慰雪儿,他明白,无论现在对她说什么,她都会听得非常刺耳。“还是留她一个人清静一下吧!唉,雪儿这孩子最让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是内心不够坚强。”师父站在送生崖口,对着深邃的洞底道:“倘若飞儿没死,对雪儿来说,也许就是一剂良药。”
  杨涛得知了事情原委,一巴掌将杨峰打翻在地,怒斥道:“你这个畜生!真是把我活活气死了!”杨峰捂着脸,一边呻吟一边叫“爹”。杨涛道:“云飞是你师叔,他与雪儿情久意深,你跑去争什么光!你、你、你,雪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烂嘴巴的还说出那种乌鸦话,我今天不打爆你的头就枉为人父!”他一面厉喝一面操起一把铁脚凳就欲朝儿子当头劈去,杨峰连忙向后蹭了几步,双手推护。
  眼见那无情的铁脚凳就欲砸下,木门“哐当”一声炸开,陶景环大叫道:“住手!”千钧一发之际,恰好母亲急时驾到,若不然,这身子骨岂不要被砸散架了。陶景环的脸上还存留着雪儿之处的泪痕,刚迈进门坎,身子还没站稳就冲着杨涛大吼道:“你要干什么!”杨峰趁机说道:“爹,古人说得好,与其罚之以威,不如教之以德。”杨涛暴喝道:“畜生给我住口!”又低些语气对妻子道:“明明这畜生犯了大错,你又来搅合什么!”陶景环见丈夫还拿着那把铁脚凳不放手,便一把夺过来放下,道:“峰儿是有错,人都不在了,你就算把他打死,又能怎样呢?咱家就只有这一根独苗,万一有个好歹……”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泪下沾襟。杨峰见娘哭了,又想起云飞的大义和雪儿的可怜之处,也忍不住哭将起来。杨涛纵有天大的怒火,也被他们的泪水给扑灭了。
  杨涛气虽泄,与情与理却不容许他作罢,定要罚杨峰跪崖口三日夜,要他好好参省。杨峰甘心受惩,陶景环也无话说。熬过了日曝风吹、霜打露浇的日子,杨峰身子疲软、眼圈发黑,病人儿似的,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是母亲扶得他起身,走起路来一蹩一蹩的。
  其实,这种惩罚是不切实用的,既不能挽回什么,又不能改变什么,只是让人看了心里好想些而已。可惜,雪儿不愿再去那伤心地,杨峰白做了一场。杨峰休息了半日,身子骨也渐渐恢复了,因有要事在身,杨涛等家眷三人便离了九华山。
  他们可以一走了之,雪儿却要承受切肤之痛。人生最苦离别,几多悲伤凄楚,一支笔又如何写得尽……
  黑云密漫,雪儿心悒惨淡,聊步忘思,蹁跹竟至月身楼傍。无言可上,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念君只得高望,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梯似重心阶,罗裙挥秋叶,泪雨下秋霜,搴裙盈盈,素步莲莲。伶俜不觉日西过,天地墨转乾坤暗。月殿风转,层台气寒,落日楼头,望鸿千里。兮兮然,不禁影暗,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半月可恶,今夜独缺,偏送离愁。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风翦七尺乌绸,亿丝锁烦心,凛凛冽冽,颤颤栗栗,罗衾不耐五更寒。谁不知,离别数日,如隔三秋。不忍高望,微眈雁目,无言下西楼。绣户重珠箔,闲庭绝火光。椒房白烛,随风袅,情愫临凡,念及凤凰松,可好否?猩红狐皮袄曼暖,青绵披风量身穿,心玄骨冱,依旧内寒。莲花庵旁,爱松已出针,软手轻抚,针针刺心不刺手,只觉心痛不见血。闵园日日扫林亭,依旧新晴,草木无心,怎解得离人凄。落叶满山空,何处寻行迹?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怊怊一日又过,银汉横天宇,白云归故乡。绕屋有花笼月灿,隔空无树显星芒,倚门伶伶空望魂。月如水,人似帘,一片冰心在玉壶。沉沉宫漏,荫荫花香,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正是离人情切处,风摇嫩柳更凄凉。谁怜双玉筋,流面复流襟,欲知肠断处,明月照松冈。花绣阁内,空尊夜泣,神衰气弱,难悲恸。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曙色曚昽,推窗沾色,天近人远,愁苦过湘妃。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青山不语,残照当门。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忽寝寐而梦想,魂若君之在旁,扑朔迷离,空怅惘。怨天叹地,天,何苦生我;地,何苦育我。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
  雪儿本不愿去伤心地,内心总有一种催促,忍耐不住,还是怀着渺渺不可得的希望来到送生崖前,捧着一件纯白绣有荷花的羊毛衣,跪在崖口,迷蒙着喊道:“我不是说过有东西送给你么!”
  泪水顺着面颊滴在衣上,在毛衣中溅起微粒的小珠,“你骗我!……你骗我!……”
  她俏生生地伫立送生崖前,念着俩人昔日的情偶誓语。
  …………
  痴迷忧怨的泪水簌簌滴下,雪白的指甲已插入黑泥,“自从我第一次叫你‘飞哥’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今生今世都是你的女人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遵守我们的誓言?如果你真的不在人世,我也好下来陪你!你却好,一丝消息也不留给我,让我一个人对着空山!”她伏在刻有“送生崖”三字的石碑傍,嗓子渐渐哭得沙哑,一口气塞住肺腔,激起一阵促心的咳嗽。哭累了又无力地回望崖底,望迷了又哭……
  天长雁影稀,日落山容瘦。雪儿拖着似已无魂的身躯回到兰房,顾影自怜,好像万物都已死去,从怀内取出云飞拼了性命为她采回的紫荆花,将其贴在面庞上,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怎么也无法忘怀,泪水扑嗒滴在紫荆花里,仙花更显娇艳。她用甘唇腻腻地吻着花蕊,腻腻地吻着。
  以她柔弱之躯,没有为情病倒,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奇迹,似乎上苍还是希望她能寻找到云飞。
  良久——
  希望——
  她给自己打气,“飞哥一定没有死!他一定可以从洞穴中找出路来!我要去找他,我不要留在这里作望夫石!我要去找他!”她冲动地将毛衣叠齐放在桌上,顺附一封书箴,墙上玄明剑已被取走,屋内空无一人,留下的只是淡淡的清香。
  话分两头,那福大命大之人岂能轻死,云飞这次可真算是从鬼门关逃了出来。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脸上尤是痛得厉害,也许是掉下来的时候被突出的乱石或草木划伤了,在这里可别想得到雪儿的细心照顾。他吃力睁开昏眼,眼前一片漆黑,几只仙鼠扑飞。倏然响起一声破锣般的厉喝:“小子,你醒了!”
  云飞疾速抬起沉重的头颅,眼前还是什么也看不清,迷糊询问道:“谁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贯耳的又是那破锣声:“废话,除了我,这里还有谁呀!来,把这个吃了。”倏然一个不明不白的东西硬送进了云飞的嘴里,云飞不及防备,再加上那人手法极快,便只好受了此物。
  云飞细细品尝,咦,这玩意口感还不赖,甜甜的、淅润滑咽,吐了小籽,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果子啊?”“砰”的讨了当头一京果,那人悻悻然道:“什么前辈后辈的,我是郑华。嗯,那果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我在这谷下已困了不少年头了,都是靠吃它才活下来的。哼,老天可怜我,总算送个伴给我了,你小子以后可要好生服待!”云飞默然不语。
  郑华接着道:“对了,你小子什么来历,怎么下来的?”云飞道:“我叫云飞,乃九华山清魂道人的弟子,因摘药草不小心摔下送生崖来。”“嗯,清魂老道在江湖上可称得上是泰山北斗,他的弟子定非庸才。”郑华拖长了声音,瞵视着云飞。云飞摸了摸脑袋,吃了那东西之后觉得整个人清醒多了,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现在也能寻见一二。定睛看来,自己身处石洞中,身旁的岩石上坐着一个满头乱发之人,脸全被黑发遮住了,无法辨清面容,从身上散发的气氛能让人感觉出他已久经生死。
  云飞亦想多了解点儿这神秘人,道:“这位前……”发觉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郑大叔,多谢你搭救之恩,他日有效劳之处,尽管吩咐,在下义无反顾,再所不辞!”郑华冰冷地道:“你别忙谢我,这送生崖下是一层深稀泥地,加上我托你一把,不然你早见阎王了!”又哼哼笑道:“你既然下来,就别指望上去了,好好陪我过一生吧!”
  云飞忙推着手道:“这可不成,等我伤好了,我可要走了,你要想待着,就一个人享清闲吧。”郑华大笑道:“就凭你这点三脚猫武功还想上去,别做春秋大梦了!”云飞还真急了,此谷深及千尺,以自己的武功是决难攀天的,又想起雪儿和师父正在谷上惦记着,不禁汗如雨下。
  郑华突然狂啸一声,朝石地猛击一掌,犹如平地惊雷,鬼哭狼号。石地碎成无数小石乱撞,混合在空气中,云飞吃了一惊,慌忙用衣袖将头护住。郑华高举双手,大吼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鬼地方!”这一咆哮震得洞内嗡嗡作响,饶是云飞内功还算不错,亦受不了充耳的震憾!
  云飞暗忖道:“这人喜怒无常,武功奇高,今后千万不可犯着他,免得惹来杀身之祸!”不禁忆起了与百毒神仙的第一次见面,眼下把他仔细打量,和百毒神仙亦有几分神似,痴痴想着,眼中落下泪来。
  待一切平复后,云飞缓缓行至他身前,轻声道:“郑大叔,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吧,或许我可以帮你。”郑华的喘气声逐渐减弱,一甩乱发,狠狠叫道:“罗毅!要是我能出去,定要你死无全尸才解得了我心头之恨!”此时露出了他的脸,七横八竖的挂着几道刀创,苍皱的面皮难推岁数。  
第十八回 寻郎千里不归路 淤泥深陷紫金盆  
  云飞闻得“罗毅”二字不由吃了一惊,曾听师父说过,罗毅是当今武林上闻名而蒽的“天人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测,传说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天人教”则是天下第一邪教,教徒行事诡密,杀了无数正派弟子,和八大门派结仇甚深。
  云飞道:“想不到你和罗毅是仇家,他的来头可不小啊!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郑华听得头上冒火,喝道:“恐怕什么?当年我与他决战此处之上,本来我应取胜,可他倚仗人多势众,将我打下山崖!如此卑鄙无耻之徒,怎能留存在世!”青筋徒然暴起,面目狞然可怖。
  云飞叹道:“邪教之恶徒,当然不是君子。”郑华拍掌合道:“说得好!当年我与他齐称‘金鳞双蛟’,我们亲如兄弟,同闯江湖,原以为他是个君子,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无耻小人!身边之人尚且如此,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信?”
  云飞眉峰微耸,道:“你也不可一概而论,其实你是没遇到过真正的朋友,如果看得起我,我愿做你的朋友!”郑华冷笑道:“你?现在看你对我热热呼呼的,谁知道今后会不会加害于我!”云飞暗暗下定决心:“他受到了太大的摧残,对任何人都不相信,但看他样子不像奸恶之徒,有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他规引入正。”
  云飞转望四周,道:“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郑华高声道:“别白费心思了!这里全是洞穴,不仔细会迷路的。”云飞被他唬着了,搞不好真迷了路可不好办,问道:“你武功这么高,为什么不爬上去呢?”郑华惨笑道:“爬上去?哼哼哼,小子,过来摸摸我左手的袖子。”
  云飞走过去一摸他左手,一颗心顿时凉了半边,原来袖子是空的!郑华切齿道:“把我弄到如此田地,都得仰赖罗毅的好帮手们!这个仇──”云飞见他神色不对,忙劝道:“郑大叔,我一定替你想法子出去!”忖道:“我以后还是少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多做些他喜欢的事。”念着百毒神仙的遭遇,云飞总觉得郑华很可怜。
  云飞道:“你的眼圈好黑,在这地方没休息过么?”郑华一听就上火了,道:“休息?我每日苦练,恨不得飞出洞外把罗毅全家一道汤泼了,你还教我休息!”云飞缄默了,仿佛自己的每一句话听在郑华心里都能和罗毅之仇联上关系。
  郑华擦了擦眼,道:“人长的这双眼睛又能看清什么,都是表面的。”云飞微微点头。
  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郑华肚子有点饿了,道:“你陪我一起去找果子。”云飞道:“是否就是先前给我吃的那个东西?”郑华一颔首,道:“这果子还不错,食一个可顶好一会儿。”云飞道:“确实如此,这果子真有点名堂!”两人前后而行,出得洞外,一脉鲜红血嫩的果林,就是在黑暗中,亦极为煞眼。
  云飞道:“难道这是朱果不成!”正欲摘下一颗,郑华喝道:“别忙,小心木刺!”云飞闻声缩手,定睛细看,原来枝干布满尖芒,心叹自己江湖阅历太浅,道了一声谢,束立郑华身旁。只见郑华小心将树叶拨开,摘下果子,接着吹去表皮上的绛粉,然后囫囵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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