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9/62页


  刘整读罢大怒,心道:“文中布刺,臭道士欺我不是蒙古人!”正欲下令夷平青城山,又思:“此乃明抑暗贬之计,我烧他一山是小,失义于天下是大。”遂约阿术相见,问此事如何处理,阿术道:“军中谣言四起,说有道士是活神仙,不可冒犯,否则决不饶恕。”刘整正好找台阶下,忙道:“今攻襄、樊在紧要关头,就算攻下青城山,也未必讨得到什么好处,若攻不下,青城派怀恨在心,必然在我军后方捣乱,不如与他们交好,互不侵犯为上。”阿术道:“将军之言,正合我意。叵奈臭道士们老与我们作对,不如修书一封,约定两家互不干戈,如何?”刘整答允,遂修书青城派,此事便不了了之。青城山上众人得知俞松林之计,个个称服。
  俞松林受了金荣数次气后,见了金荣也不搭理。代赢忙向金荣献计,说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师父师叔们大都站在云飞一边,为提高自己的地位,要他去向师父俞松林坦白认错,表明自己知错能改的决心,金荣依了此计。
  一日,俞松林正在书房起草征召名门正派共同推选武林盟主的檄文,金荣走到门口,又想进去又怕进去,在门窗前就像一个石磨不停地转来转去,把俞松林的眼睛都绕花了。俞松林忍不住放下狼毫,喝道:“有什么事就进来禀明,在师父面前还鬼鬼祟祟做什么?”金荣嗳了一声,推门入室,还未看清师父的脸色便扑嗵跪倒,道:“弟子知错了!”
  “知错?”俞松林忖道:“难道他又犯了甚么丢人现眼的事不成?”啐道:“你还知道错么?”
  金荣嘣嘣叩头,道:“弟子自知毛疵众多,作人矫情虚妄,处事放浪形骸,常以年长而欺压年弱的师弟们。小师弟云飞屡受我挑衅,但他度量宽弘,对我百忍不怒。昨夜我性灵善生,终于想通作人不是这个吊吊样子,回想起小师弟,对比深觉汗颜。但又羞愧难于面对他,特请师父代我转答悔过之心,从此我戒骄戒躁,与他同心齐力处事,不再生嫌疑才是我青城派三代弟子之福!”
  俞松林见他与前日判若两人,叹了一声,走过来将其扶起,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悔过,从此形骸两释,派中再无隔阂矣!”金荣道:“我已明了,只要事事以责人之心责己,怒己之心怒人,则无事不可解。”俞松林心里高兴,道:“今后你们共赴沙场,浴血杀敌之景,为师的都已看到一些眉目了!”拉金荣在身侧坐下,还讨论起檄文何撰来。
  当日俞松林便去找云飞,转答了金荣的心意。云飞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看破了金荣的心态,嘴面上唯诺俞松林一句,实际并不找金荣修好共处,见面时不过客气些罢了。对此,金荣大为羞恼,誓立他为百年之敌,代赢苦劝不听,只好作罢,只是又白费了一片心机。
  云飞上月因寻找“爱之花”耽误了许多时间,下一月可不能再荒废了,比武大会将临,他虽未死心,还是先得把寻花之事暂且搁过,除见家师外,每日必见百毒神仙一次。恍惚一月即过,两人嘻笑如同父子,云飞回去也勤练百毒神掌,渐渐掌可变红,百毒神仙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云飞一月来受两位师父的严加管教,武功自然增进迅速。明晨就要召开比武大会了,青城派弟子十三岁以上便可参加,云飞今年刚满十三岁,这是第一次参赛。去年的武魁便是金荣,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云飞的大敌。
  野树排排,馥郁满山花;嫩竹新栽,丽泉流曲涧。只见青城山的后山林里,隗洛英正与云飞习剑,两人你来我往,练了半个时辰。隗洛英道:“你招数虽精,可惜内力不足,要胜金荣还有一定困难。”云飞淡淡说道:“算了,和那种人有什么好争的。”隗洛英厉声道:“人若无志,便与禽兽同类!你怎可临战便心败!”云飞忙道:“师父但请宽心,我一定会给您争光的!”隗洛英这才换目变颜,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子,我对你很有信心,说不定今后掌门之位也是你的!”说完哈哈大笑,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云飞则唯喏。
  夜已深,云飞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安寝不得,思量着明日的比武大会要如何应付,不过他年龄尚小,瞌睡本多,子夜之时还是入了梦乡。
  云飞一大早便起身,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始比武,紧张之情对于他来说还是存在的。端坐在床,把真气运了一次大周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气息也正常了。梁建兴兴冲冲地跑来,云飞道:“二师兄,说不定我还没和大师兄比武就败了。”梁建兴剖析了一会,道:“那样也好,大师兄武艺高强,又心狠手辣,和他比武定要吃苦头。要胜他,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吴秀兰弄了早饭,喊云飞吃,又问梁建兴:“吃了没?”梁建兴挠着脑壳,不好意思道:“吃了。”吴秀兰笑道:“再吃点吧,等会子可要力气出呢。”云飞与梁建兴到了客厅,坐在桌前,见桌上摆着三碗挂面,云飞把一碗面推到梁建兴面前,笑道:“梁师兄,再吃点吧。我娘下的面,比那些个火头弄得好吃多了。”梁建兴不好推辞,在云飞与吴秀兰的笑盈盈下,又填了一回肚子,说实在的,教内一日两餐的粮食份量太少,哪够他们这些个正长身体的毛头小伙子下肚呢?
  出门之时,吴秀兰向云飞道了一声小心,又拍了拍他的身子,直把梁建兴这没娘儿看得眼眶欲湿。吴秀兰又道:“我等会子去瞧你。”母子绸缪之时,梁建兴乘机背面拭泪。随后,两人边说边行,不一会儿到了操练场上的武台旁。
  青衫客盘坐于后台首席,俞松林等侧坐左右席。随着“咚~咚~”两声钟响,俞松林起身走到武台正中,朗声道:“各位青城弟子,我派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现在开始!”随着台下一阵沸腾,俞松林道:“本次大会共有一百名第三代弟子参加,初赛分成五十对,现将名单公布,云飞与梁建兴、金荣与顾尽忠……”云飞的第一场便和梁建兴对上,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脸苦笑。吴秀兰忙完了家务事,已到台下立定,云飞望向母亲,她满目牵挂之情,知道她又怕自己上台、又想自己上台搏斗的矛盾心理。
  随着俞松林宣布第一场开始,云飞与梁建兴应声入场,两人互揖了拳,但都不愿动手。俞松林喝道:“傻站着干什么!”容情不举手,举手不容情,云飞咬牙使出飞天剑法,两人练的都是同一种剑法,每一招都很熟悉,胜负的关键就看谁会活用、拆拼,速度和内力也很重要。过了五十招,云飞和梁建兴越斗越勇,已经放开打了。
  台下的弟子都为他俩喝采,金荣哼了一声,道:“这种软脚虾怎么可能胜得了我!”又过了五十招,他们气息渐渐变粗,也愈来愈杂乱了。梁建兴的内力虽较云飞强,可云飞又练过百毒神掌,对本身的内力也有较大帮助,亦是同等疲倦。云飞大喝一声“起”,梁建兴的钢剑被云飞挑离脱手。
  俞松林见状喝道:“两人停手,第一场云飞胜!”云飞走下台,不满道:“梁师兄,为什么让我?”梁建兴道:“与你搏斗,我突然想让你和大师兄战一场,以你现在的武功是可以撑到最后一场的,我不想再浪费你的体力了。”云飞为之默然,梁建兴道:“我收回今早的话,我相信你能打垮他的,加把劲!”云飞握拳庄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母亲又担心又惊喜的目光,心中一热,自己决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
  后面几场云飞都胜出,金荣也一样,比赛一直持续到次日午时。青城派的伙食本是两餐供应,因比武大会事情特殊,遂加了中餐。各弟子正在餐堂进食,云飞领了稀饭、馒头,没吃上几口,因母亲招他说话,且走出门外。吴秀兰替儿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道:“吃得消么?”云飞笑道:“不知其他的师兄们怎么搞的,好像都没吃饱似的,出手又慢又没劲。”吴秀兰一笑,道:“比武且莫斗狠,若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时,不要硬撑。”云飞点头道:“本来就是切磋武艺嘛,又不是打架。”
  代赢思量:“云飞这小子武功好强,若让他打到最后一场,金荣未必能赢,不如作个手脚。”见云飞走开,稀饭又放在桌上,旁边没人注意,心中窃喜,便走过去,把碗端至桌下,摸出一包泻药倒在稀饭里面,搅匀了重放回桌上。代赢正欲离开,金荣与郏育深走了过来,道:“这是谁的稀饭、馒头,怎么没人吃?”代赢道:“是云飞的,他刚出去了。”金荣笑道:“我正好没吃饱。”抓起馒头就啃,端起稀饭欲喝。郏育深道:“留点给我吧。”从金荣手里拿过稀饭就往嘴里送。因他们动作太快,代赢阻挡不及,见郏育深一口就把一碗稀饭喝得底朝天,不禁大为失悔,又不好说出来。
  云飞这时走了进来,见金荣正在吃自己的午饭,心中好生有气。金荣望云飞笑道:“味道不错哩!”郏育深也笑道:“稀饭好爽口哩!”云飞一阵恶心,扭头就走。金荣笑道:“别走啊,我还没谢谢你的午餐呢,哈哈!”代赢望着郏育深直摇头。
  战到未时便到了最关键的一场,云飞与金荣脱颖而出,到底谁的武功更高竿,即刻便见分晓,只是郏育深肚里抽筋,还在茅房里蹲着呢。青衫客笑道:“想不到高魁之争竟是三代弟子中最年长和最年轻之争,却是出人意外。”俞松林叹道:“他俩本就水土不服,这也是天意。”晁虎一笑,也不表态。隗洛英则望着云飞,陷入沉思中。俞松林站起身来,高声宣布:“这一场的冠军可学得飞天剑法最后一式‘直冲云霄’,金荣、云飞,谁能学得‘直冲云霄’,就要看你们的真材实学了。”
  听得“直冲云霄”这四字,台下落选的弟子无不叹息,金荣听得咬牙握拳,发誓一定要重创云飞。吴秀兰只觉得心脏扑扑地乱跳,生怕云飞出事。隗洛英在座上朝着云飞竖起紧握的右拳,云飞会意,着力地点了一下头。隗洛英向晁虎道:“云飞聪明机智,底子又好,负责会赢的。”晁虎道:“那也不尽然,金荣身为上届高魁,又是大师兄,可不能轻视啊!”隗洛英只是一笑。
  云飞上台之前,代赢故意伸长脚绊他,被他轻易跳过,代赢轻蔑地一哼,眼睛珠子斜得就像那射箭的。梁建兴看得心中大怒,日后定要替云飞出这口恶气。云飞与金荣分别立在台上的东西两侧,两人因有过节,故不行礼。金荣心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待俞松林一声令下,首先一招“挑云拨雾”舞着朵朵剑花刺向云飞,下手毫不留情,云飞力弱,便先躲避。
  俞松林看在眼里,金荣前心犹是未改,照样不顾师兄弟之情,不由长叹数声。二十招须臾即过,云飞只是一味闪避。不过,云飞渐渐掌握了金荣的弱点,原来他只是不断用蛮劲;而云飞的躲避其实是一种战术,用以消耗金荣的体力。金荣愈战愈乏,云飞的体力消耗则小得多,五十招过后,金荣的速度明显迟钝了许多。只是台下众多弟子都在替金荣擂鼓,声势壮过云飞许多。茅厕之中,郏育深的腿都蹲得失去知觉了。
  云飞耳不闻噪,看准机会,转守为攻,将所学之精妙招术尽数使出,金荣手里渐渐难于支架,心中暗暗吃紧,对他来说,输了会比死亡更加恐怖。云飞不敢把视线望向担忧的母亲,专心搏击,又过十招,一剑挑中金荣手腕,宝剑飞离出手,掉在地上叮叮作响。一刹那间,金荣身为大师兄的威风被无情地挫杀,一些狗友都看得张大了嘴巴没话说。茅厕之中,郏育深的肠子都被掏空了。
  俞松林长吁了一口热浪,面色转宽,喝道:“两人停手,本次武斗高魁乃隗洛英之弟子云飞!”隗洛英在席上喜出望外,站起身来朝晁虎道:“我就说云飞负责会赢的吧!”晁虎干笑道:“隗师弟教出来的弟子真不赖呀,师兄我是由衷的佩服哩!”说罢也站起身来。青衫客拈须笑道:“古人云,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云飞这孩子前程真未可量也!”隗洛英陪了两句客套话,台下的梁建兴挥拳叫嚷助兴,吴秀兰则喜极落涕。
  云飞下手不算很重,见金荣的右手鲜血流淌,于心不忍,便过去扶他。金荣这下傻了大眼,名誉没有了,连“直冲云霄”也学不成了,再加上以前所受的闷气,肚子里就像在炸蚕豆。现在见云飞近得身前,还以为他要乘势羞辱自己一番,气得蓄劲于掌心,一掌击向云飞。云飞没料到他竟来这一手蝎子扎尾,惊慌中忙伸掌相迎,由于他的掌法只练过百毒神掌,无意识下便将其抵掌使出。
  迎空“轰”的一声巨响,金荣被震得飞出一丈,在地上连栽几个跟斗。摔得是耳噪目眩,头破血流;痛得是暴筋突起,泪如雨下。金荣的手掌渐渐变成粉红色,这还是托云飞没练到家的福,如是高手,金荣的手会变成血红色。
  俞松林大为震惊,一跃身至金荣身旁,老练的精目一瞥,便知其中了掌毒,急聚内力按下他的曲池穴,抱起向卧房冲去。台下弟子见状一阵喧哗,吴秀兰也为之惊呼起来。隗洛英皱着眉头,好好的比武,怎么生出这等事来。云飞见自己铸成大错,望着右手,站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青衫客再坐不住,蓦然跃起,十指如铁钩一般抓住云飞之手,仔细观辨,一股怨毒之气直冲顶颅,大叫道:“百毒神掌!难道百毒神仙还没有死?”
  一切迷题都在云飞身上,青衫客钢爪死死扯住云飞,眼中闪着精芒,仿佛要将其看穿,叱道:“这种掌法,你可是从百毒神仙那里学来的?快给我从实招来!”云飞麻木立在原地,青衫客的问话丝毫未闻,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痛苦地思索此事该如何了结。
  青衫客放过云飞,向隗洛英、晁虎吩咐道:“快随我到后山看看!”隗洛英等皆不知百毒神仙之事,因百毒神仙已关了几十年,那时隗洛英尚是孩童,连忙问道:“师父,到后山去看什么?”青衫客不耐烦道:“问你的好徒弟吧!”说完狂奔而去。
  隗洛英满心着急,向呆闷的云飞道:“到底去看什么?”云飞念到百毒神仙危在旦夕,也没时间理会师父了,猛然不顾一切地朝那洞穴冲去。晁虎摇摇脑袋,两人带着疑团随之步履。场中的弟子们都追向俞松林,看金荣的伤势,吴秀兰却怔在原地无法动缠。
  云飞的轻功慢些,赶到洞口时,听得青衫客沉沉的话音在洞内响起:“二十六年了,你还活着,叫人真是想不到啊!”洞中又隆隆震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笑,粉石碎块由顶厢震落,“你要动手就快点吧,反正老夫二十六年前就该死了!哈哈哈哈!”
  云飞闻得这凄如鬼号的话语,便知青衫客与百毒神仙已对上了,心中惊悚非常,忙疾冲洞内。只见晁虎打着火把,青衫客正恶狠狠地持着青钢剑,离百毒神仙只有丈许。百毒神仙见云飞到来,喜道:“孩子,能见你最后一面,我死也瞑目了!”高声笑道:“死便死,有什么好怕的!”青衫客恨声道:“好!你那么想死,我便成全你!这次给你一个痛快的!”言毕大踏步向前,那沉重的脚步声便如丧钟一般,令云飞消魂散魄。
  云飞猛烈地摇着头,速身挡在百毒神仙的前方,泣泪纷纷道:“师祖,我求求您不要杀他!您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都被折磨得不象个人了!”青衫客仰天长啸:“那是他咎由自取!我师兄‘苍琨剑客’就死在他的掌毒下,此仇我怎能不报!哼,想不到他竟然还在人间残喘,真气杀我也!”青衫客啸过,继续踏着低沉的脚步,一步一步地逼近百毒神仙。
  云飞见状,只好央求隗洛英:“师父,快劝劝师祖吧!你看他的身体被锁着,饱受煎熬二十六年,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哪怕他犯下天大的罪孽,还不能抵偿么!”隗洛英深受感动,正欲苦劝两句,青衫客大喝道:“逆徒还敢妖言惑众,等会儿再来收拾你!”隗洛英不敢作声。晁虎则将身子缩在墙边,扯了一下隗洛英的手,示意要他也和自己一样缩在墙边为上。隗洛英甩开晁虎的手,不理会他的好意,心里想着如何帮助云飞。
  百毒神仙打量着云飞,眼角第一次湿润了,以前就算是多么重的酷刑他也从不淌一滴泪!
  百毒神仙双目无神,默念道:“阊阖要敞开了。”混浊的泪水脉脉而出。
  青衫客愈逼愈近,杀百毒神仙只是一伸手的事情,云飞跪下抱住青衫客的腿,凄惋地摇道:“师祖!他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了,您放过他吧!哪怕再关他多久都好,只要不杀他,求求你!”青衫客一脚攒开云飞,伸出右掌捏住百毒神仙那干枯的喉咙,大喝一声,含内力猛地一提,将他的头颅硬生生和身体分离开来。云飞解救无门,裂开的心脘终于碎了,闭上了双眼,因为一切都太黑了。
  青衫客敞胸啸道:“师兄!我终于替你报了大仇,你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隗洛英撇下青衫客,冲上前去,扶起萧坐在地的云飞,道:“飞儿,对不起,为师还是帮不了你,为师有愧啊!”云飞双目双耳绝灵,只有脑子里想着对一个将死之人也要施暴,是正派人士所为吗?青衫客将怒瞪百毒神仙的视线转移到云飞身上,道:“逆徒云飞勾结邪魔歪道,为害同门师兄,罪不可恕!即日逐出师门,永不得回山!”隗洛英大惊,忙疾呼:“师父!飞儿心地淳厚,年龄幼小,况有舛错也情有可原。您饶过他这一回,弟子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青衫客把眼一挑,冷然道:“无论是谁犯了门规都得受罚,如果这次姑息他,其他弟子会怎么看?”隗洛英无语以答,想起了自己亦有一件不光彩的事。青衫客怒气横飞道:“看来上次书信之事多半也是他所为!哼,两次合为一次,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我意以决,不得多言!”言罢挥手而去,晁虎叹息一声,跟着青衫客出洞了。
  隗洛英抚起云飞,将百毒神仙窆埋在乱丛堆里,冥空惨淡,几只黑鸦束于枯枝上哀哀呜鸣,云飞伏在坟头涔涔哭着,渐渐哭累了,不停地抽噎。隗洛英抱起疲惫的云飞走出洞外,将之放于青草地上,道:“飞儿,今后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啊!”言罢,怆然泪下。云飞起身跪下,虽然身体早已无力,还是给了隗洛英三拜,续撑起身子,洒着泪花,头也不回朝家中跑去,留下的只是隗洛英悲凄的长叹。
  青衫客单身到云飞家中,气冲冲地向吴秀兰道了云飞的种种罪行,如助邪欺正,重伤师兄,拜毒家为前辈等等。吴秀兰静静听着,也无语可答,只是看着青衫客愤愤地离开家里,自己便安心地收拾行李。她明白,青衫客来这里的目地,便是要赶她们母子俩走,只是他念着旧情,没说出嘴而已。而青衫客另一面则修书董槐与邢鸣风,将此事告明,再附上了一些无可奈何的堂皇之话。
  云飞遭逐,最高兴的莫过于代赢了,金荣中了云飞的毒掌,生死未卜,这下可真是一箭双雕,他正烧香拜佛,诅咒金荣快快去西天取经,南无阿弥陀佛。
  云飞惴惴踱进家门,见到娘亲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娘的怀里,哭诉着那不平的一切,此时的他最需要的莫过于亲情的安抚。吴秀兰压住悲情,抚着儿子那黔云般的乌发,慰道:“飞儿,没事了,没事了。将来你要干大事业的,不能总是哭哭啼啼啊!”
  云飞点了点头,泪花中隐隐约约见到百毒神仙,他慈爱地说道:“孩子,勿悲伤,勿迷惘,挺起胸膛朝上望,头顶是天空。”云飞一惊,擦了擦眼睛,却没见到百毒神仙。吴秀兰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咱们这就动身罢。”云飞一点头,激情地离开了娘的身体,挥泪拾起桌上的包袱,提起钢剑,毫不留恋地朝山下拽开步伐。他恨这个地方,讨厌师祖,讨厌大师兄,甚至一刻也不愿待在此处!母亲失神地跟在儿子身后,前方路渺渺,恶世把身消,从此,母子俩开始了流浪尘世的生涯。
  暮林小岐,一片残霞烧天,血红的云际抹杀了大地上的无数原色,吴秀兰与云飞拖着长长的身影,吃力跋涉着。离了青城山,因此地驻扎蒙古兵,便往东行了上千里路,到得大宋管地奉节。只见居室栉比,门巷修直,傍晚的通衢上依然闹声恬恬。其实这些喧腾之气不过是一片虚象,待得蒙古兵杀来,便轻松毁之一炬。
  那些糖葫芦、小木人、玉佩饰的商贩在互相比气力地高嚷着,云飞虽年幼,此时对之却一丝兴趣也没有。母亲的头发盘得很紧,不过,也有几根发絮在眼前飘荡着,厚厚的风尘结在她的脸额上,双目显得毫无神采,对所有的事物都是那样淡然,只是紧紧地将云飞牵在手中。
  云飞──便是她的一切。
  吴秀兰望了望吵嚷的街市,道:“飞儿,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已无蒙古兵侵扰,就在这里安身吧。”云飞点头应道:“好啊,我们早已将青城山甩得十万八千里了!”再次忆起在青城山上的往事,不免有些伤感。
  东街左侧有一人家,门户大开,院墙有些老破,两三人在糊墙打坯。门首立了一块木牌,写有“清心馆”三字,母子俩瞧见此处,行了进去。门外和门内果然是两个天下,一闹一静。两人穿过青石大场,到得堂屋,屋内稳坐二老,似是夫妻,年近古稀,岁月虽不饶人,二老看起来却也十分健朗。
  他们正在喝茶叙话,见了吴秀兰与云飞,老叟忙起身迎道:“二位客人可是要住宿?”吴秀兰干裂的嘴中吐出一声:“打扰了,我们要长住。”老叟猜想这母子俩定是远足客,不然身子怎会如此疲累,忙摆出生意人的笑脸,道:“敝人庾振光,就叫我庾伯吧。”再指向老婆子,道:“这是内人彭明华,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吴秀兰淡淡地说道:“叫我云夫人好了,这是小儿云飞。”庾老叟身边的老婆婆笑盈盈道:“云夫人,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从这走廊向左走,第三间是空房。至于赁金嘛,一月三十文铜钱,不收关子。”吴秀兰的眼神倏然从无力变得有些吃惊,随着她咬唇的动作,终于从嘴中勉强地迸出:“好吧。”彭婶朝云飞盯了好一会儿,象在他脸上找寻什么似的,总之,俊秀的脸庞总是惹得人怜爱。
  老婆婆亲切地说道:“好孩子,没事到婆婆这里来聊聊啊!”吴秀兰代云飞应了一声,便牵着儿子朝“新家”走去。清心馆内居住的人家也有十来户,妇女们都在门前摆盆槌衣、聊家常,见到吴秀兰和云飞,孤子寡母的,都投来鄙夷的目光。
  吴秀兰心性清静,鲜与邻居叙话,以帮人洗衣、缝衣为生;云飞则辰时读书,午时习武。云飞在青城山时,不仅武功出类拔萃,文笔也不错,师父们常赞他是第三代弟子中最有前途的。
  鸡鸣之时,正是男儿读书之刻。云飞在学习上非常自觉,从未使母亲劳心,爰崇断杼之事如经典在心,不敢轻忘。时不时便闻得云飞家中琅琅读书声:“典张文物,心之著也。家齐国治而天下平,心之推也。心之德,其盛矣乎……”
  “刷刷刷”,迎空传来母亲辛勤而有节奏的洗衣声,猛然触动了云飞的心志,默念道:“母亲起早贪黑地操劳,我空有一身武功,怎不去帮这个家!”便放下书卷,提剑悄然而出。
  云飞行至街市上,天色虽早,却已闹哄哄了,立一空地,放开心怀,揖拳吆喝:“各位大叔、大婶、大爷、小姐、公子们儿,在下云飞,自幼学过几套拳脚,今路过贵地,特耍给列位作兴。各位若看得起眼,赏口饭吃;若看不起眼,只当小子顽闹罢了!”见这小孩相貌堂堂,语齿伶俐,行动乖巧,不少人止步观之。
  云飞见众人围作一圈,心中暗喜,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施展飞天剑法。当真是,剑舞华光耀九天,拳腿无影虎生风。圆场之中,飞天剑法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剑风拂人衣,剑光闪人眼。观众齐声喝彩,有不少人投掷铜钱,赞叹这位少年小小年纪真不简单,又说:“若我们大宋百姓都有这身好功夫,就再也不怕蒙古兵了!”
  云飞耍到酣处,人群中冒出几位恶相之人,把路人扒到一边。那顶爷光头秃顶,提一鸟笼,似个和尚,但生得方面圜眼、卷唇巨口、两鬓朱砂、乱发蓬蓬,敢问世间哪里有这般凶恶相的和尚?
  云飞见其来者不善,便收剑而立。那秃头走上前恶狠狠地骂道:“呔!这三街六巷,哪个不晓得我‘杀得光’的金子招牌!你小子要混饭吃,也不先跟老子打声招呼,活腻了不成!”他身后跟着的三个地痞也揎拳裸袖,横眉竖眼道:“毛小子!先敬上我大哥五两银子见面礼,不然打断你的手脚,叫你走着来,爬着回去!”
  云飞本想替母亲分担家事,却碰上这等倒楣事,一抱拳道:“我叫云飞,初到贵地,不识礼数,万望海涵!只是,各位大哥都看见了,地上的铜钱尚不足一两,我怎交得出五两银子?”
  杀得光咄了一声,道:“看你乳臭未干,今天大爷心情好,放你一马。弟兄们,将地上的铜钱给我捡了,剩下的账先记着。”那些鹰爪们趴身扑地,就似饿狗般打滚。云飞心中虽恨,但思量道:“来者势众,不能硬碰,让他们拿去吧,过一会儿我还能赚到。”杀得光凌践乡民,四周的人们深知厉害,谁敢替云飞出头?只隐约听得见一些蚁声:“不像话,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扬头骂道:“龟孙子们,你们干嘛吃屎啊?”正在地上捡钱的几个地痞闻言大怒,峥峥地立起身子道:“是哪个短命鬼惹到太岁头上来了!”人群纷让,显出一位武者打扮、五十上下的中年人,面阔风赜,颇有侠范,身穿锦衣风袍,眼中精光闪闪,蕴着无穷内力。
  那汉子喝道:“路不平,有人铲;世不平,有人管!”地痞们见了债主,揎拳一齐上前讨债。中年人冷笑一声,单腿三拚,如疾风骤雨般点中叁地痞的小腿。只听得“突突突”的三响,叁地痞一齐跪地,身不由己地朝好汉山呼礼拜。好汉嗬嗬笑道:“我儿,快请平身吧!你们吃得多,用得多,为父的可养不起你们啊!”
  周围的人们都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起来;叁地痞横行此地无数时日,今番受辱,直羞得无地自容。他们老大杀得光见手下有难,怎能不救,慌忙扔了鸟笼,从腰内抽出钢刀,大喝一声,当首砍来。好汉的脸上倏然一笑,傲然道:“今天若不教训你们这些恶霸,我就枉称‘金钩使者’!”
  杀得光乍闻金钩使者的名号,早唬得魂不附体,硬生生止住了欲劈头砍下的刀锋,哇呀一声怪叫,蓦然弃刀而逃,另外叁地痞却还傻站在那里茫然无知呢。金钩使者也不追赶,搓着手掌,挑眉笑道:“头儿都跑了,你们呢?”  
第九回 人间才合无量福 天上飞将祸事来  

当前:第9/6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