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部小小说合集》第10/111页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一幅厚的帘子立刻放了下来。
                 
  “傻瓜!”有人在后面这样嘲骂。
                 
  “一个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这个回答。

 
 



一个东方的传说〔俄罗斯〕屠格涅夫
                  
                 
  巴格达①的人,谁不知道宇宙的太阳,伽法尔②呢?许多年以前,伽法尔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有一天他在巴格达郊外散步。他忽然听见一声嘶声叫唤;有人在哀呼救命。伽法尔在一般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中间是以聪慧多智出名的;不过他有恻隐心;而且他自恃他有气力。他朝那叫声的方向跑去,他看见一个衰弱的老人,被两个强盗缚在城墙上,他们正在抢他的东西。伽法尔抽出他的剑,向那两个恶汉冲去。他杀死一个,另一个被他赶走了。得救了的老人便跪在恩人的面前,吻他的衣角,叫道:“豪侠的年轻人,我应当报答你的慷慨行为。我外貌是一个可怜的乞丐;不过只是外貌而已,我并不是一个平常人。你明天大清早到总商场来;我在喷水池旁边等你,那时你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伽法尔想道:“这个人看外貌的确是一个乞丐;可是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的,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他便回答道:“很好,老伯伯;我要来的。”
                 
  老人注意地看了看他的脸,便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刚起来,伽法尔赶到商场去。老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一只肘拐靠在喷水池的大理石盘上。他默默地牵着伽法尔的手,把他带进一个四面围着高墙的小花园里去。花园的正中,一块绿色草坪上长着一棵很奇特的大树。这树像是扁柏,只是它的叶子是天蓝色。朝上弯的细枝上悬着三个果子――三个苹果:第一个是长的,不大不小,像牛奶一样地白;第二个大而圆,鲜红色;第三个带黄色,小而起绉纹。虽然没有风,整棵树都在微微打颤。它发出一声尖脆响亮的哀叫:它好像知道伽法尔来了似的。
                 
  “年轻人,”老人说:“你可以在这三个苹果中随便摘一个,不过你要知道,你要是摘白的来吃,你会变成人中最聪明的;你要是摘红的来吃,你会像犹太人洛齐斯尔特③那样的有钱;你要是摘黄的来吃,你会得到一般老妇人的欢心。你打定主意吧!不要迟疑了。一点钟里面,苹果就会枯萎的,连这棵树也要沉到地底下去!”
                 
  伽法尔垂下眼睛,沉思着。
                 
  “我应当怎么办呢?”他低声自语道,好像在同他自己辩论似的。
                 
  “要是你太聪明了,也许你就不肯好好地过活了;要是你比什么人都有钱,大家都会妒忌你;我不如摘第三个,就是干的那个,来吃!”他就这样做了;老人张开他没有牙齿的嘴大笑说:“啊,聪明的年轻人!你选得很好!白苹果对你有什么用?你其实比所罗门④还聪明。你也用不着红苹果……你就是没有它,也会有钱的。而且只有你的财富不会遭人妒忌。”
                 
  “告诉我,老人家,”伽法尔兴奋地说,“上天所保护的,我们喀立甫⑤的尊贵的母亲,她住在哪儿?”老人鞠躬到地,向这年轻人指示了路。巴格达的人谁不知道宇宙的太阳,伟大的著名的伽法尔呢?注:①亚洲土耳其的一州,今属伊拉克。②回教的太阳神。③犹太人,世界有名的大富豪。④以色列王,以贤、智出名。⑤回教国王的称呼。

 
 



退休的女人〔法国〕安妮。索蒙
                  
                 
  阿尔贝特。普吕沃小姐刚刚荣获一枚镀金的银质勋章,这是为了表彰她三十年如一日,在经济学校教学上表现出的勤勤恳恳、尽心尽力的工作态度。隔着手提皮包柔软的羊皮(这提包是在重大的日子里才用的),她又一次抚摩着装着珍宝的小方匣子。她轻轻拍着已经松弛起皱的双颊(为了这种场合,她脸上厚厚涂了一层粉),舌头猛地向上一抬就把戴歪的假牙舔正了。
                 
  这个星期一是个节日,也是阿尔贝特。普吕沃头一个自由的星期一。她刚刚到了退休的年龄。那些辛苦操劳的日子对她来说不久就将成为甜蜜的回忆:备课、批改作业、天天上七小时的课。课堂上,她常常要维持秩序,斥责那些不服管的学生。(白费劲!)她们用一个手指头乱敲打打字机的按键。
                 
  “加尔班小姐,不要傻笑,如果你认为你的学习好坏并不重要,那你去弹钢琴好了!”她对这些事并不感到遗憾。
                 
  从今以后,埃利亚娜。加尔班可以在做速记练习时放声大笑了,阿尔贝特。普吕沃不会再看见她了,也不会再见到毕业班的其他同学和六年级的小同学(她们刚刚进入会计系学习),不会再见到傻里傻气,但又不使人感到讨厌的女校长和其他老师们了,那是些傲慢的、装腔作势的女人。这是在星期一下午,上算术课的时候,为阿尔贝特。普吕沃授勋的仪式极为隆重。市长先生显得很激动,校长太太也是如此,她不善交际但感情丰富。最后一杯酒、最后一个讲话完了,同学们热烈鼓掌:她们是因为这一天能从分数和百分比中解放出来而欣喜异常。普吕沃小姐却是永远从中解脱出来了。尽管如此,阿尔贝特还是说:“我觉得她们很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一阵激动使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三十年的劳役结束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感到惋惜!今天,十月四日星期一,一个晴朗而温暖的下午,她站在宁静的市中心广场上金色的树木之下,她自由啦!今后她的生活将充满乐趣。她可以早早地上床睡觉。她终于有了织毛衣的时间。
                 
  在制作毛织品的工作中她觅到了无限的乐趣,她的床头柜上总是放着织针和绒线,一件开衫的前片或是一只套头衫的袖子,她躺在床上织,吃饭的时候也织。有时,她甚至会中断梳洗打扮去织上几针,随即织完一行,然后用米针法又起一行。以前,她只能偷偷摸摸、急急忙忙地从事她醉心的嗜好,她的乐趣被某种内疚给搅和了。写字台上厚厚的教案就是对她的指责。现在,她可以潜心尽力、无所顾忌地织毛衣了,就像是去吸食一种被允许的、有益无害的麻醉品。救济所中的穷人今年冬天可以穿得暖和。她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脚步也更加轻快。天气真好,这秋天真像是第二个夏天。她深深地呼吸着,突然感到有点晕眩。激动使她感到饥饿。在这桩严隆重的日子,她难道不能破费一下,去光顾“大街”咖啡馆吗?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思想狭隘、阴郁的女教师,她们认为一个女人不应该在公共场所露面。饥肠辘辘使她鼓起了勇气,她坚定地推开咖啡馆的门,并用手臂夹紧羊皮提包;隔着皮子,她感到匣子在那儿,硬硬的、扁扁的,用绸纸精心包裹的勋章就在匣子里。
                 
  咖啡馆里很安静,几位顾客在看报,一个女人在写信。有好几张桌子空着。普吕沃小姐坐在角落一根柱子旁边,面对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大镜子。她是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男人走过来的。她要了咖啡和一份面包夹火腿。她吃着夹肉面包,把包着三块糖的纸包打开,将糖一块一块丢进已经凉了的咖啡中,用小勺搅动,把杯子端到唇边。
                 
  她抬起头来,在对面镜子里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高个子男人,就在她近旁。他穿一大套做工精细的西装,显得十分高雅。他面目清秀,两鬓灰白,身材瘦削:他领带的花色证明他确信自己的审美观。阿尔贝特。普吕沃认为他是个非常漂亮的美男子,她惟一的一段恋爱史立刻在脑际再现出来,那是一个烟草专卖局的职员,因体格虚弱免服兵役,后来得猩红热死了。
                 
  世界大战期间,才三十二岁就死于发疹热,这未免有些可笑。她哭了好久。然后就埋头为上了前线的姐夫们织毛衣。她不想再恋爱了。
                 
  打那以后,没有一个男人爱过她。她在想,我太老成持重了。或许只有轻佻的女人才能博得男人的青睐。又想引人注目又当会计教师,这二者兼顾大概是不可能的,她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尽职效力,从中得到了严肃的欢乐。多年的克己奉公使她赢得了镀金银质勋章和一心一意织毛衣的权利。慈悲的上苍使她走进这家咖啡馆,正巧这时,她的眼睛在镜中看到一个男人朝她的桌子走来。是的,他走近了;是的,他背靠镜子坐在皮面长凳上,正好和阿尔贝特面对面。他一言不发,这不大礼貌。可是现在男人抬起眼睛望着她,她只得做些礼貌性的表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温柔而庄重。普吕沃小姐脸红了,下唇开始颤抖,哆哆嗦嗦的双手在寻找一个支撑点,一个像救生圈一样能够抓住,像护身符一样可以摸到的熟悉的东西:一双织针,或者可能是手提包薄羊皮下的镀金银质勋章。男人转过脸来。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他很快就要说话了。
                 
  那么多桌子都空着,他单单坐在这张桌旁,目的不只是为了喝咖啡吧。他选择了普吕沃小姐,想博得她的好感。他将要向她吐露心情忧郁的原因,她可能会安慰他。她感到她那颗充满怜悯和爱慕之情的心在激烈跳动,这是一位获得勋章的老处女的心,她失去了未婚夫,她为穷人织过毛衣,她为三十个年级的学生上过支付差额课,她桃李满天下。
                 
  男人再次抬起头来,阿尔贝特焦灼的目光直射那双明亮抑郁的眼睛。这眼睛比语言说得更明白。这时,普吕沃小姐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像是一种不断增长的、无法忍受的痛苦。泪水流进脸上的皱纹,一个哽咽使她猛然颤抖,她抓起滑向腰际的羊皮提包,喃喃地说:“请原谅,先生……再见,先生……”她向门口快步走去,向着她舒适的套间、退休的生活、成行成行的毛衣活走去。男人做了个吃惊的动作。然后,他轻轻地敲着桌子。
                 
  “先生,”侍者说,“您还像往常一样来半升啤酒吧?您放心,一会儿我扶您过马路。刚五点钟,车就这么多了……就是眼睛好的人也难免给撞上。哟,那位女士走啦?您坐在她桌上,人家可能以为您是故意的。”
                 
  脸色苍白的男人若有所思。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这位女士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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