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部小小说合集》第58/111页


                  
                 
  熬到第三个饥饿的夜晚,诺尼把眼睛钉在那条狗上面。在这座漂流的冰岛上,除了高耸的冰山之外,没有任何的血肉,就剩他们两个了。在那次撞击中,诺尼失去了他的雪橇、食物、皮衣、甚至他的尖刀。他只救起了心爱的猎犬――尼奴克。如今,一人一狗被困在冰岛上,维持着一定的距离,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方。诺尼以往对尼奴克的宠爱是绝对真实的,真实得如同此刻的饥饿、夜晚的蚀寒以及那只受伤的脚上咬啮着的痛苦。然而家乡的人在荒年不也屠杀他们的狗来果腹吗?不是吗?他们甚至想都不想一下就做了。他告诉自己,当饥饿到了尽头一定得要觅食,“我们二者之中注定要有一个被对方残杀,”诺尼想,“所以……”他无法徒手扑杀那只狗。尼奴克凶悍有力远胜于他。此刻,他急需要一件武器。脱下手套,他把腿上的绷带拆下来。几个星期前,他伤了自己的腿,而用一些绳索和三片铁板绑成了绷带。他跪在地上,把一片铁板插入冰地的细缝里,并且使劲地用另一片铁在上面摩擦。尼奴克聚精地看着他。诺尼仿佛感觉到那炯炯的眼神,并发出愈发炽烈的光芒。他继续工作,并且企图使自己忘记它的目的。那片铁板现在已经有一面的刃了,并且愈磨愈锋利,太阳升起时他刚好完成了工作。诺尼将那把新磨的尖刀从冰地拔出来,用拇指抚拭着刀刃。太阳的光芒,从刀面反射过来,几乎使他一时眼花目眩。诺尼把自己完全变得残酷起来。
                 
  “这里,尼奴克!”他轻轻地叫着。狗疑惑地看着他。
                 
  “过来,快!”诺尼唤着。尼奴克走近了一点。诺尼在它的眼神中看到恐惧。从它沉滞的喘息和蹒跚、笨重的脚步可以得知它的饥饿和痛楚。他的内心开始哭泣了。他痛恨自己,但又不得不狠下心来。尼奴克越来越近了,保持着它的警戒。诺尼感到喉间一股浓重的呼吸,他看出它那二只眼睛好似两股痛苦哀怨的井泉。现在,就是现在!快攻击它!诺尼跪倒在地上的身体因一阵激烈的哽咽而颤抖着。他唾骂着那把尖刀,把它疯狂地往远处掷去。他空着双手,颠踬地向狗爬去,终于倒在雪地里。狗发出凶狞的咆哮,环绕着他的身体走动。诺尼现在充满了恐惧。掷出那把刀子以后,他变成毫无防备。诺尼现在虚弱得毫无反抗的力气。他的性命就好像悬在尼奴克面前的一块肉,而它的眼中充满饥饿的眼神。狗绕着他徘徊,并且开始从后面匍匐前进。诺尼听到那饥饿的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唾液声音。他闭上眼睛,祈求着这次的攻击不要太痛苦,他感觉到它的爪子踏上他的腿,尼奴克温热的喘息逼近他的颈子,一股强烈的气流聚集在他的喉头。然后,他感觉到一条热热的舌头轻轻地舔着他。诺尼睁开眼睛,怀疑地注视着它。他伸出一只手臂把狗和自己紧紧地抱在一起,悲伤地开始呜呜哭泣――一小时之后,一架飞机从南方起飞,上面一位年轻的驾驶员沿着海岸巡逻,他往下注视着那片漂流的浮水,在冰山的正上方盘旋,此时他看到一道刺眼的闪光。那是阳光在某件物体上反射起来的光芒。他的好奇心渐渐升起,他降低了高度,沿着冰山盘旋。此时,他发现在冰山的阴影之中一堆黑色的影子,从形状上看起似乎是人类。仿佛那影子之中还分成两个。他把飞机降落在水边,开始巡查,发现了那两个影子,一个人和一条狗。那个男孩已经昏迷不醒,但确信还活着,那只狗呜呜地在一旁哀鸣,已经虚弱得不能移动了。至于那道引起驾驶员注意的光芒,就是那把磨得雪亮的尖刀。它挺直地插在不远的雪地上,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

 
 



谜〔美国〕伊丽莎白。特伦特
                  
                 
  我十八岁生日,杰克送我一本五年的日记本,上头有个锁,以及一把跟一角钱硬币一样轻的小钥匙。他觉得他太太的凯迪拉克从远方朝我们这边开过来时,我正坐在他旁边,转动那个似乎不怎么灵光的锁。他把我往下推,让我紧挨着这辆小货车的脏地板,且把一只手按在我头上,我吸着烟灰缸里他的雪茄冒出来的香气,一边跟着录音座里面罗珊。卡希的歌声一起哼唱。我们刚才在喝墨西哥龙舌兰蒸馏酒,酒瓶夹在他两腿中间,上面靠着他的裆部,裤子那儿的缝线都泛白了,虽然这件列威牌长裤还是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列威长裤总是沿着缝线及膝盖部分泛白。在一块弧形的布下,他的拉链闪闪发光,是金色的。
                 
  “是她,”他说:“她白天开车也亮着车灯。我简直想不出来,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教我受不了的怪癖。”
                 
  他看我还躲得好好的,便把手从我头上拿开,去梳理他自己那头黑发。
                 
  “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觉得那样比较安全,她干嘛还要比较安全?她的时速精确地维持在五十五哩,因为她相信'飞机监视速度'这种标语,不管你抬起头,发现天空中空无一物,都无所谓。”
                 
  “她会看见你的嘴在动,杰克,她会知道你在和某个人说话。”
                 
  “她会以为我跟着收音机在唱歌。”
                 
  他并没有举起手,只动了动手指头打招呼,手掌稳稳地握住方向盘,我听见那辆凯迪拉克很有音乐性地吧吧两声,他很轻松地一小时开到八十英里,我研究他的靴子。绣在皮面上的鹿头已经磨烂,线头须须毛毛地垂落下来,鞋类部分已经磨坏,鞋底和鞋跟之间,有一大团泥巴――我认识他两年以来,他一直穿着这双靴子。录音座传出罗珊。卡希的歌声:“没有人深入我心,没有人是一个谜。”
                 
  “你想她成名是靠她爸爸的关系,还是靠她自己?”杰克说。
                 
  “你知道吗,车上大概有一百个瓶盖。这些东西可能会刺破小孩的光脚丫耶,杰克。”
                 
  “除了你以外,没有别的小孩会上这辆卡车。”
                 
  “你怎么搞得这么脏?”
                 
  “你怎么搞得,”他学着我说:“说话像个孩子。如果你想,现在可以坐回位子上来了。她不会往后看发现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就像我知道我晚餐要吃烤肉糕一样。它在空气中。就好像我知道你日记里面会写什么一样。”
                 
  “我会写什么?”我斜倚在座椅上,伸长脖子看着我牛仔裤上金粉印成的蝴蝶。车窗外,怀俄明州在热气中模糊晃动。一片黄褐色的小麦田,被细窄的泥埂整齐地画成块状。我可以嗅到隐藏在小麦底下的灌溉渠中水的味道。
                 
  “今天晚上你会写:'我爱杰克,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无法想象有谁爱谁像我爱杰克那么深。'”
                 
  “我无法想象。”
                 
  “一年以后你会写:'我怀疑我到底真正地看到了杰克的什么内涵,我很奇怪我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坐在他那辆小货车上面闲逛。他的确在性方面教了我一些东西。我们在夏安族地区的确也鲜有其他事可做。'”
                 
  “我不会那样写。”
                 
  “两年后你会写:'我想不起来那个老头儿叫什么名字,那个头发卷卷的,开着一辆脏得要死的小货车,随意浪费时间的人。'”
                 
  “我不会那样写。”
                 
  “不会?”
                 
  “今天晚上我会写:'我爱杰克,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无法想象有谁爱谁像我爱杰克那么深。'”
                 
  “是的,你不能,”他说:“你无法想象。”
                 
  “一年以后我会写:'杰克现在随时会到家。桌子都弄好了――铺着我祖母的亚麻桌布,摆着她的旧银餐具,还有婚礼时剩下来的黄色蜡烛――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等到吃完纳瓦拉的鳟鱼后,才和他做爱。'”
                 
  “显然得先发生过一次快速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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