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神圣冲击全集.com》第229/317页


“他住哪里啊?给你说了吗?三百份他那样的家伙提不动的吧?”齐云璐嘿嘿一笑。“是送货的,小王,过来下,昨天那个福建人让你送到哪里去?”张河源儿子大声招呼起来。一切都是这么简单,齐云璐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潘近星住所门口。

潘近星落脚的地方是个简单之极的小院子,两间正房、一间厨房一间杂物房、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非常破墙头上都长草了,不过有一点,地点好在火车站和中心广场的连线上。这片地区要是按刘国建的话说:是灯下黑!周围都是繁荣西化地区,独独它们是保留着清国的风范。

要是刘国建不被搞倒,再执政个三年,不,执政个一年,他就会一条大马路捅穿这个灯下黑。不过即便如此,这种小破院子撑死也就是120个银元可以买下。齐云璐知道这家房东是一个天天早晨卖早点的小贩子,老光棍一个,估计是羡慕最近县城房屋租赁生意大好,也把自己的房子出租了。

“老吴听说你把你这院子租了?”齐云璐背着手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房东在门口树荫下坐着乘凉。“哎呀!这不是齐先生吗?您昨天不是受重伤要死了吗?这么快又出来选举啊?”看到齐云璐过来搭腔,汗衫裤衩的老吴及拉着拖鞋拿着蒲扇站起来很殷勤的巴结,即便是个卖早点的对县城选举也是很熟悉的。

齐云璐对老吴没啥兴趣,指着他破烂的院门说道:“租了?真租了?”“哎呀,齐先生,县城里外地人太多了,到处找房子短住,我也凑个热闹,租房子赚点小钱。”老吴看起来很高兴,提起租房,笑得合不拢嘴了。“那你住在哪里?你家房子也不够多嘛。”齐云璐站在巷子里,弯腰往院子里打量,想看看潘近星在不在。

“我住杂物房子,我东西少,好商量,正屋给客人住。住杂物房,才觉得我那坐西朝东的小房子挺凉快的。”老吴笑道。问明白客人样子好像就是潘近星,齐云璐问道:“有点事想问问你那客人,他在家吗?方便吗?”

“方便!方便!刚刚好几个记者走了,还有记者在采访呢!了不起呢!”老吴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的说道:“我家也住了个贵客呢,虽然是清国打扮,但是我听见他给记者说英文了呢,好溜!听说也是西洋留学的呢,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呢!”“记者?”齐云璐听了一愣,也不理老吴了,跨脚就进了那院子,几步走到屋门处,掀开帘子直接进去了。

掀开老吴散发着蒸饺馅子味道的帘子,一进去,齐云璐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黑,就闻着里面好大一股烟味,他挥手在鼻子前挥了几下,看清了屋里的情势:老吴很穷,正屋里也没啥东西,空荡荡的就是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柜子和一个倒扣在地上当椅子的长脖子竹萎。床边竹篓上坐着一个人,面朝床,胳膊压在桌子上,一手捏着个笔记本,另外一手正从嘴里拔出烟蒂,指缝里还夹着铅笔。

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男人,他斜躺在床上,因为身材驼背瘦小,当好像一只巨大的虾米窝在老吴破烂的竹席上,手里拿着一杆烟枪,枪眼对着桌子上一盏油灯,他在抽鸦片。因为是炎炎夏季,白天进去这充塞烟雾和油灯的屋里,齐云璐立刻感觉浑身出了一身汗,越发感到热了。

“哦?这位是哪个报纸的记者?我就是潘近星。”床上的干瘦男人咳嗽着,用鸡爪子一样瘦骨鳞晌的手撂下烟枪,略略起身用难以听懂的福建口音的粤语问道。他床边那个黑大汉扭头看了一眼,立刻扔了烟蒂,起身要握手,嘴里笑道:“齐大候选人怎么来这里了?你也找老潘?嗯?你来本身就是大新闻啊。”

“哎,在选举里我就是个蹭吃蹭喝蹭上报纸的陪考,我来算什么大新闻呢?您是哪家报社的?”齐云璐微笑着和对方握手。“我是《海宋选举报》的李文新社长,就是用圣经发电报的那家报纸。”黑大汉笑着自我介绍后,松开手又坐下了。

“哇,就是您啊?久仰大名。”齐云璐也不客气一边恭维,看没地方坐,就坐在潘近星的床脚,从口袋里抽出传单说道:“潘先生,我来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您传单上说的事。”

李文新瞄了一眼齐云璐,脸上呈现出一种兴奋和恐惧交织的表情,他朝床上不知所以然的潘近星说道:“潘先生来龙川不过两天,可能不是很熟悉,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齐云璐先生,也是候选人,也是自由党的,和您说的那位是弟兄和同志。”

“嗯?这家伙什么意思?有点敌意啊。”齐云璐直觉感到面前这个记者对自己的到来又兴奋又有点害怕,大约是怕自己和张其结一伙的,扰乱他的当事采访人。

看着床上警惕的看着自己的潘近星,齐云璐指着手里的传单解释道:“老张的弟兄和同志可不止我一个,全龙川一半的人都尊重这位好人。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您在清国呆着不好吗?大老远的来龙川这小地方写传单,还是关于张其结的传单,就是想问问怎么回事?不能造谣一个好人嘛!”

“好人?张其结是好人?我呸!“潘近星重重的一拍凉席,那里发出卡啦一声,老吴破败不堪的竹席被拍出了一个弧形的口子。李文新扭头对齐云璐道:“我正采访潘近星先生,对他说的很有兴趣。但是潘先生不乐意旁边有人打扰,齐先生您要不吃完午饭后再过来?”

潘近星制止了李文新赶人的意思,他对着齐云璐叫道:“我不怕你是张其结什么人,反正道理在我这边,随便什么人来,我就是说真相。”齐云璐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表示他这怒火发不到自己头上,接着摆手道:“您请说!请说!我就是好奇,听听。”

潘近星不再理坐在脚边的齐云璐,自己又倒回床上,头枕着胳膊,抽了一口鸦片,徐徐吐出一口烟,好像在整理思想被打断前的话题,然后他慢慢的说道:“接着说,李先生,你可能不知道,美国虽然地名有金山二字,但也不是遍地黄金的,即便是去美国讨生活,很多华人也食不果腹的,甚至死在铁路修建上、歹徒枪口下,变作异乡的孤魂野鬼。

我和我哥兄弟两人1845年就去了美国,那时候我才15岁,算很早的一批华人,美国那时候地广人稀,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顺着铁路开一排杂货店、邮局、货栈,连民宅都没有就可以叫做镇子了。那个时候钱还好赚的,我们弟兄俩掏过金子、修过铁路、开过烫衣店、做过饭店、当铺、鸦片馆,干过棉花出口代理,什么都做过……”

说着他对着床前两人伸出一只手来,说道:“看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烫伤就是熨烫衣服时候留下的;虎口的刀伤是淘金时候被蛇咬了,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我大哥就用刀子害开我的皮肤吸血出来。我大哥就是被美国的毒蛇咬死的啊,当时是荒郊野外,我扛着大哥尸休走了16公里才回到镇子上啊,我们找到的金块还挂在我裤裆里。

我扛着大哥一边哭,一边不停的问老天爷:“我不要这金子了,还我大哥回来好吗?……呜呜呜呜……”说到这里,潘近星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李文新和齐云璐一起递上手帕,空中两人手碰在一起,都是一惊,看着对方都在想:“你小子听得挺认真嘛,难道这家伙说得是真的?”

潘近星随便拿过一条手帕擦了眼泪,又抽了一口鸦片,哽咽着说道:“大哥死了,虽然我挖到了金子,但谋生依然不容易,就靠一个词:能吃苦。别看洋人论身高力壮能顶我两个,我一个人能干他们三个人的活,拿命换钱啊!在1860年前后,我靠着淘金的收获和开店的成就,在唐人街小有名气。

考虑到自己都30 岁了,家里太穷,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娶媳妇。美国根本没有华人女人,娶不上媳妇,没法传宗接代。而且美国报纸说这边出了个基督徒皇帝,远东局势朝和平方向发展,我就想衣锦还乡算了,毕竟在美国过得再有钱总不是自己的家啊!

我变卖了自己的两个洗衣店,一个饭馆,一个鸦片馆,加上省吃俭用的存款,总计有了9万美金多点。这是我全副身家,我就上了太平洋航运公司的轮船,头等舱。唉!谁能想到在轮船上赌博起来了呢?我要是继续坚持节俭和财不露富,买个二等舱或者三等舱船,怎么会认识端茶递水的张其结呢?十年来,我每天都会想起来这事,每次想起来我就想剁掉自己这双手啊!”

潘近星说到这里,突然安静了,翻了个身,怔怔看着头顶的屋梁,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了,不住的流,如同溪流那般。“9万美金是了不得的大钱,相当于9万两银子,料想以您的能力,另外这十年也应该有这么多身家吧?但是您现在看起来落魄了点。这样的话,谁能相信您在1845-1860年能赚9万美金?”刘文新等了一会,看那眼泪流起来没完没了,自己单刀直入的发问了。

听到这个问题,潘近星猛地转过头来,用鸦片枪指着李文新睁大满是眼泪的眼睛吼叫道:“讲清楚!不是我一个人赚的,是我和大哥两个人近20年工作的血汗钱啊!还搭上我大哥一条命啊!!!”屋里鸦雀无声,潘近星悲惨的吐了口气,好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委顿在床上,把烟枪撂在手边席子上。

擦干了眼泪,说道:“我回去美国后加倍悲惨,黄金早挖光了,谁还能再在毒蛇密布的沼泽里挖到金块?重新开洗衣店,到处是华人在竞争,价格被压得不像话;开鸦片馆,我没有本钱了,当地帮会老大看我没钱也不再罩我了,而且美国居然还南北内战了,男人都去打仗了,经济萧条之极,洋人都过得很苦,我这种华人过得更苦!

我这第二个十年咬紧牙关没日没夜的苦干,才仅仅存了几千美元啊,而我已经离开家25年了,40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流着眼泪从美国回到福州,根本不想回家啊,家里亲人都死光了,我又这么混账。大哥白死了、血汗钱全都被骗光了、自己又不争气没有赚多少钱,我有什么脸皮回去见乡亲?

我连座西洋碉楼都盖不起的,而十年前我是可以盖、可以光宗耀祖的!这是为什么我在福州口岸看到报纸上的张其结,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千刀万刻的男人,我立刻咬呀切齿的从福州坐船来龙川,我就要一口气!这个人偷了我的钱!偷了我的青春!废掉了我整个人生!”

“你怎么能确认轮船上就是张其结呢?你是福建人,他是广东龙川人,你们也不过就是轮船上几天相处吧?假如他真是轮船赌博团伙头目,你怕是连他真名是什么也不知道吧?”李文新问道。旁边的齐云璐也想问问题,但听到李文新的问题咋舌不已,把自己的问题咽回去了,因为比起为张其结质疑来,竟然是这个记者更犀利,一针见血。

“我当然知道他!谁骗走自己一生血汗会不追查他?”潘近星捶着破席子叫道:“身无分文的我,在海上漂泊一个半月后重新抵达金山市,在船上我就听船员们说有伙中国人专门骗中国人!是骗局!我新找的工作就是“太平洋航运公司”厨房杂工!我想找到他,要是要不回自己的钱,就和他同归于尽!

结果半年后在船上我终于遇到了参与赌局的一个混蛋,在我发疯般的用刀子尖捅着他的助骨、手掐着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吓得跪在甲板上,什么都给我说了……我竟然接替了张其结的工作岗位,而他这个畜生竟然拿着我的血汗钱回家光宗耀祖去了!!!”

说着他从席子上拿出一份报纸来,那上面头版上就是张其结的大幅画像,潘近星指着报道上被他划线的部分给两个听众看:“看看,这个人渣说得多好听:‘我之所以留辫子,是因为这是我在美国努力工作的见证和好帮手’这是胡说八道,张其结辫子是他作弊的工具,他把辫子盘在头上,牌就可以藏到辫子里,以挠头皮或者擦汗的动作换牌!这个人渣!”

齐云璐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旁边的李文新简直如律师一般专业,他摊开手说道:“这没用,你还是什么都证明不了。你不也留着辫子吗?难道说你也是老千?对吧?”

“我刚才说告诉我这事的诈骗犯也是这边的人,叫做黄老皮,龙川附近的河源县人,他三年前也回宋国了,我来之前特意去他家找他,但是他已经因为私开赌场被河源治安局抓了,判刑三年,我没见他……”潘近星拿出一张纸说道:“这就是他家的地址,他也很恼火张其结,因为张其结本来说分钱,但是只分给他们一万多美金,其他的钱都被张其结自己带着上岸私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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