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神圣冲击全集.com》第61/317页


“先生,我手指没了,给我点钱吧?”这时一个路边窝棚里的妇女看到了他们,她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把三根手指齐根断掉的手摊在章必成面前。“这是在纺织厂被机器削掉的。”侯长老解释道。章必成点了点头,说道:“这我知道,伦敦和曼彻斯特很多女工也这样的。”李医生也没有给钱的意思,他笑眯眯的说道:“你不认识我吗?”

“可怜可怜我这老瞎子吧,我又瘸又瞎,洋人大爷,给点钱吧,耶稣保佑你!”那女工还没回答,又一个赤/裸上身的人从地上泥汤里爬了过来:他两眼翻白、头上一大块头皮没有了,变成一片血红色的大疤瘌,被雨一浇,显得格外?}人。李医生走过去,笑道:“老李,是我啊,别装瘸子了。”

“啊?李医生?您今天可过来了!”那瞎子闻言一愣,翻白的眼球唰的一下翻了下来,看清是谁,先吃了一惊,接着又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带着满身的泥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刚刚就看见这个人高马大的洋人了,赶紧过来要点钱,没看见您。”那瞎子裂开缺了几颗牙齿的嘴笑了起来。

李医生没有回应,而是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让他嘴张开,然后打量了打量里面的牙齿,皱着眉头问道:“你脸怎么肿了?你还有牙疼吗?上次替你拔了一颗坏牙,其实还有一颗也坏了,你说不舍得,现在那坏牙没有给你添乱吧?”

“这位是怎么回事?”章必成看着那个头皮少了一大块的人问道。“他原来在张其结厂子做工,这人不想剪辫子,结果有一次辫子被机器嗖的一下搅了进去,整个人都被抽到了头顶上轰轰转的铁轴上,等救下来,一块头皮都没了。”侯长老说着一摊手,叹道:“你们洋人机器赚钱很厉害,但伤人杀人也很厉害,谁不小心就是个死字。以前咱们这里都是农夫,手里拿的是秧苗、竹篓,谁听说过眼睛一眨一只手就没了的事情呢?”

“李医生来了啊!李医生来了!”那缺了手指的女工已经大喊起来:“谁有个病痛的都赶紧过来了!啊,谁还有点力气帮着推车去啊。”结果李医生他们在一群臭烘烘的穷人簇拥下进了村子,大家一起帮他们把车子弄进了村里,终于不要三个人和浆糊一般粘的黄泥作战了。

在章必成眼里,这个村里的建筑其实比窝棚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一所新建筑,全不知道多少年前建成的,被岁月蚀刻得从头到脚全变成了黑色,而且摇摇欲坠,很多破屋子甚至于朝着街心倾倒过来那样,吓得章必成躲着走,而后面的侯长老哈哈大笑起来:“章弟兄,我说了,那屋子倒不了的!别看破烂,却总是能撑着,这就是咱们这的特点。”

街道上有两个长老会的同工正在卖力宣扬福音,他们大吼着:“我们都要下地狱灭亡了,是耶稣用?的宝血救了我们,因为神爱我们,所以赐下他的独子我们的王耶稣基督为我们代死!”虽然两个传道士都很卖力,但是因为天气不好,下着雨,他们就站在扎好的小棚子下面宣讲,听的人都只有七八个,好像一群人在围着桌子开会那般,因为人再多的话,就不得不站在棚子外淋雨了。

指着前面一所鹤立鸡群大宅院,李医生说道:“前面就是村长张里环弟兄的家,我们一般把赈济和治病的地方设在他家。”章必成看去,只见这个大宅院也是外壳都变成黑色的了,只是它完全用砖修起,上面也没有铺茅草当屋顶,而是用了瓦片,比其他屋子略微显得齐整一点而已。

一群人进去张里环的家,这是一个四合院,四面都修了屋子,屋檐连成一体,中间是正方形的天井,一群人正顺着屋檐下排队,一直排到厢房门口,厢房里两个李医生的手下护士正给一个又一个的人检查身体治病。

“李医生,您可来了?侯长老你也好!”张里环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接着一愣:“这位洋朋友是谁?”“是章必成弟兄,总部派来的。”李医生回答道,接着转头朝厢房问道:“小李、小王,你们这两天忙吗?”“还行!”厢房里看病的两个人立刻答道:“不过有几个人我们治不了,得要您来看看。”

“有需要眼部手术的吗?”李医生问道,这种大型手术只有他才有本事做。“那几个疑难杂症的人,我已经登记了,过一会去叫他们吧。”张村长替他们回答了,接着请李医生他们去屋里坐着先歇会:“李医生,吃饭了没有?你们何必太着急,先吃完午饭再工作吧。”

“你有没有鞋给这位洋弟兄?”侯长老问村长道。“有!有!有!”村长答应得很干脆,但低头一看章必成的脚,大吃一惊道:“这么大的脚?!没有!没有啊!”

说罢张村长立刻招呼家里人去做饭,又提了章必成的泥团鞋子让自己女儿去河边洗干净,侯长老和李医生看起来和他们都很熟稔,有说有笑的也不客气,李医生在客厅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自己窜到走廊下面去挨个问正排队等候看病的穷人,替手下做做工作。

侯长老一样也是坐不住,他从行李里拿出一叠带来的福音宣传单,要去街上散发一下,章必成自然也要跟着去,但侯长老把他摁住了,笑道:“章弟兄,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谁叫你跳在泥路上不脱鞋的,你脚又这么大,我们也没有合适的鞋子,等着你鞋子被老张闺女洗干净再说吧。”

大家都在忙,章必成也不想坐在客厅里,自己赤着脚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天井里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耳边还听着叮叮咚咚的声音,十分美妙。他转头一看,原来身边放着一个大水缸,正接着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发出这南方雨天独有的美妙声音,他走近一看,只见这水缸内壁已经绿油油的,都是水草和苔藓,一些蝌蚪在里面游动,显得诗意盎然极其有趣。

这时村长拿着一个木桶过来了,笑着对章必成道:“洋人弟兄啊,对不住,家里事情太多,怠慢你了。”“没关系!”章必成摇着手说道,接着指着那水缸道:“这是你养鱼的缸吗?很漂亮。”村长鼻子里惊异的嗯了一声,没有做声,从木桶里拿出一个瓢来,敲了敲水缸,蝌蚪们立刻躲进水草里去了,村长在上面舀了水装满木桶转身走了,接着在章必成眼前,把水倒进了煮饭的锅里,还扭头笑道:“给你们烧水喝茶驱驱寒气!”。

“啊?那水不能喝啊!”章必成愣了好一会才叫了起来。“怎么了?”李医生跑了过来。章必成指着水缸叫道:“这水缸里接的是雨水,而且都有了蝌蚪,他竟然拿去要用来煮茶了!”村长挠了挠头皮,疑惑的说道:“是雨水没错,雨水号称无根水,不是最干净的吗?”“怎么会?!都有水草和蝌蚪了啊!”章必成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蝌蚪都能活,人自然更可以喝了,而且还烧开了呢。”村长呵呵大笑起来。

李医生也笑了,拍着章必成的胳膊说道:“其实要用明矾沉淀几天的,再用布过滤最好,但是这是乡下吗!没有那么多讲究。”说罢一摊手道:“我也是从小喝这种水长大的啊,没什么问题。”“你真是医学院毕业的吗?”章必成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啊。”李医生答道。

057、护士强过医生

在村长家里,几个传道士匆匆的吃了饭,祷告之后就捋起袖子开始工作了。虽然明知茶水和做饭的水都是那可怕的“无根水”,章必成还是一咬牙喝了吃了,因为侯长老又笑着讲:不论清国、宋国,穷人兴许连这种水都喝不上。

侯长老吃完饭,就出去讲道了。村长去叫几个疑难杂症了,李医生也没有闲着,挥了挥手,让等着厢房护士初诊而排在队尾的几个病人过来,他先给看看。章必成就在旁边打下手,虽然他是神学院毕业的,但也粗通西医医术,因为内地会戴德生就要求每个传道士都必须会点医术,对于这块土地上的百姓,用医术为他们服务是最快接近他们、帮助他们的方式,因此章必成在海京除了苦练汉语外,就是读医学书籍。

一连四五个病人都是拉稀、浑身无力,李医生给他们开了些药品,还叫过一个手下护士来,叫几个病人跟着他去领一口铁锅。“记得啊,以后千万不要直接饮用河水了,用锅烧开了再喝。”李医生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说罢,他扭头对章必成笑道:“看到咱们带来的十口铁锅了吧?这是这些村子很缺的‘药’,能烧水、能做饭,有了铁锅,痢疾什么的立刻少一半。”

“李医生,这是我们村子的老王,您给看看吧。”村长跳过门槛叫道,他身后两个年轻后生用门板抬着一个面色枯槁的中年人进来了。“放在桌子上。”李医生招呼道,询问完病情,戴上听诊器,撩开老王的衣服,先听了一会,又用手去按老王的腹部。

“医生啊,我肚子疼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恨不得想死……”老王蜷缩在放在桌子上的门板上,虽然强压着自己不动,但浑身都在颤抖,手死死的握成拳头。“爹,别这么说,李医生医术可以回天呢。”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握住老爹的手腕,急急的说道。

但是李医生放下听诊器,满脸苦涩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病已经治不了了,准备后事吧。”“什么?不要啊!李医生!”那男孩愣了片刻,俄而眼泪飞溅而出,绕过老爹,啪的一下跪在了李医生面前。“孩子,别这样,我明白。”李医生摇了摇头,本想说什么,但是只说了“我明白。”

“崽,你这样干嘛?”村长上去把小孩半抱半拉的拖起来,说道:“老王这辈子有你也就值了,你这样不是让大家难过吗?”“是啊,崽啊,我都四十岁了,多少人能活到我这把年纪啊!有你这个儿子传宗接代,我还求什么呢?”蜷缩在门板上的老王眼泪也顺着脸往下流,但话语很坚决。章必成默默的走过来,用西洋的传统,一把搂住男孩,男孩挣扎了两下,软了身体,趴在章必成胸口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医生,我还能活多久?”老王叹了口气,问道。“也许,就这个月吧,或者……明天。”李医生问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医生,我疼起来晚上都憋不住要哭叫,我自己无所谓,我不想让和我相依为命的这崽难受,他娘死得早,”老王顿了一下说道:“能给我点鸦片止疼吗?”

李医生看了看老王,又看了看旁边站着大哭的他儿子,他点了点头,转身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把四个纸包,说道:“这是四个鸦片泡,你家有烟枪吗?”“我家有,我以前还是抽的,但是太贵了就慢慢不抽了。”老王咬着牙说道。“拿好吧。”李医生把四个鸦片丸塞在老王鸡爪子一样痉挛的手里。

听着老王儿子的嚎哭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天井里,李医生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手,他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有时候真希望鸦片可以像清国那般便宜。”“抽鸦片总是不好的,你不是也支持国营限烟政策吗?”章必成看起来心情也不好,他摸着被马上要失去父亲的少年泪水打湿的前襟,缓缓的说道。

李医生走到门口,怔怔的看着天井上阴暗的天空,嘶哑着嗓子说道:“鸦片是最好的止疼剂。以前这个国家没有西医,人民生了病就只能受病痛的折磨,一个小小的牙疼都有俚语说会要人命。而且即便中医只是巫术,穷人根本就看不起病买不起药,只有抽鸦片才能减弱肉体上的病痛,缓解自己内心的愁苦。”

“所以鸦片就是这国曾经的医院。”李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抵抗鸦片,一是要靠耶稣的救赎、圣灵的指引;二来就需要我们这种西医努力拼搏,治愈百姓的病魔,让他们不至于被病魔折磨得体无完肤而无能无力。”说到这里,李医生又叹了口气:“但是我们龙川这么多可怜的人,而我们长老会诊所除了我这个医生,就只有六个护士,哪里可以救得过来?!所以有时候,我真希望可以给我实在无能无力的病人多用上点鸦片。”

章必成听到这里,咦了一声,走到李医生身后疑惑的问道:“李弟兄,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医术很高,而且善于教学,你来龙川也有七八年了吗?怎么不培养几个医生呢?”说着章必成迟疑了一下,说道:“以你的工作能力,七八年还不能把龙川的教会诊所升级为教会医院吗?”

这有点质疑李医生工作态度的问题,李医生也听出来了,他转过头来,摇着头苦笑了一下,竖起了三根手指,他说道:“三个!三个啊!五年前我就推荐过我手下三个护士进入京城同济医学院了!三个人我给他们辅导,给他们开推荐信,结果他们也确实勤奋聪明,都顺利毕业拿到了西医执照。”

“那怎么这里还是只有您一个医生呢?”章必成问道。李医生苦笑了起来,彷佛嘴巴里塞了满嘴的黄连,他深深叹气说道:“为什么这里还只有我一个医生?那是因为拿到医学院的执照后,就是西医了,身价立刻就高了,这是个日进斗金的行业。京城那么繁华的地方,同济的高才医生,多少医院求着你去行医呢?所以我的三个徒弟,两个在京城进了私立大医院,一个在这个府的首府惠州市挂‘手术刀’牌子开诊所了。他们背弃了他们对我说的誓言,他们一个都不回龙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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