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先生》作者:觅芽子》第2/140页


  一天的吃喝就是这样解决的。
  再过半分钟,佟谷洲的身影就在灯光里斜进了父女俩住的木板阁楼。
  “阿爸。”佟闻漓迎上去,卸下他手里的瓶子。
  “我自己来,出了一身汗,你阿爸臭着呢。”佟谷洲把手边的东西放下,转头问阿漓,“吃饭了吗阿漓?”
  佟闻漓点点头,“阿爸,今天生意好吗?”
  “就那样呗,天气热,出门的人少。佟谷洲脱下草帽扇了扇发红的脸,像是才得了空伸直了自己的腰杆子 ,随手看到佟闻漓吃的那半茬挂面,拧开了火,将剩下的一半煮了。
  水汽氤氲地被煮开,父女俩对着那在锅里泛白的水不说话。
  “阿漓,往后都去姑姑家吃晚饭,别等阿爸。”
  “嗯,我知道。”佟闻漓坐在门槛上点点头。
  佟谷洲拔了双筷子,扒拉了锅里的面,“你要是不想去,就去集市里买点新鲜的蔬菜,长身体的年纪呢,能老吃白面吗,别觉得自己越南话说的不好,多开口,自然就熟练了。”
  “嗯,我知道。”佟闻漓依旧乖巧点头,而后从门槛上起身,她瘦小的身影覆盖上水桶里玫瑰头顶上的灯光,只留下一片风干的斑驳落在花瓣上。
  她挑上最好的花,装进她的竹篮子里,起身,“阿爸,我走了。”
  佟谷洲半口白面还没有咽下去,“小心点。”
  “我知道,我跟阮烟一起。”
  原来围着佟谷洲的来福见状跟上佟闻漓。
  “早些回来,明早我们还得去天积寺。”
  “去天积寺干什么?”
  佟谷洲脱口而出:“碰碰运气。”
  碰碰什么运气?
  佟谷洲一愣,才解释道:“天积寺明天有上香求佛的仪式,弥勒和尚比河里的鱼还要多,还有富人发香火钱,咱爷俩也去赶个热闹。”
  佟闻漓沉默了一会,而后才点了点头,跨出门槛。
  *
  红紫色灯光变化交加的夜里,地上的青砖瓦石缝隙里混着被踩死的杂草和破碎的烟头。
  阮烟高鼻梁,深邃眼,在那个潮流来的迟钝的年代里,一件黑色细吊带配一条宽腿的喇叭裤,脖子上系一条黑色的丝巾,留着一头潇洒的短发,她衔着支细长的烟对着长街外面的人啐了口,“丢雷老母。”
  她一个混欧洲血统的西贡人说起广东话来滑稽又气愤,佟闻漓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烟烟,要是他们也是广东人就完蛋了,会被听懂的。”
  “听懂就听懂的,妈的一帮混混,卖个花怎么了,是狗标记地盘了是不是,那也不见他们撒啊,有本事抬起腿来到老娘面前来撒,一记飞旋腿就要了他们的裆!”
  完了还怕佟闻漓没听懂她说的,还带着动作地给她演示一遍。
  她这酷飒的打扮配着她搞笑的姿势实在是太过违和,佟闻漓在那咯咯笑。
  “你还笑,阿漓,你可长点心,这几个人下手很黑的,今晚上要了你多少?”
  “没要我多少,我见到他们绕道走,他们抓不到我的。”
  “你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儿太乱了,别说什么人都有太不安全了,就说那几只看街狗,万一他们认出你来了,你这一篮子的玫瑰都不够你赔的。”
  “哪还有比这儿人流量更大的地方了。”
  佟闻漓说完这话,阮烟就朝那长街巷尾看去。
  丰腴拉着过客纠缠的女人,聚在一起打牌喝酒的男人,摇摇晃晃要跌进河里淹死的酒鬼,被左右一老一少搀扶的中年人。
  她眯着眼看着人来人往,往嘴里嘬一口烟,轻声说到:“要是哪天先生的人来了,看他们还哪有胆子圈地为王。。”
  “谁是先生?”
  “你不知道?”
  佟闻漓摇摇头。
  “我还以为住在堤岸的中国人都知道。”阮烟笑笑,轻轻掐了掐阿漓的脸,“连我都知道。”
  “他很有名吗?”佟闻漓问道,“你见过吗?”
  “我哪能见过他。”阮烟掸了掸手里的烟火,“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住在连苍蝇都飞不进去的一号公馆那样的地方,寻常人哪能看到他。不过明天,堤岸天积寺上香,他是最大的香客,你去吗,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有机会能见见。”
  佟闻漓想起这事:“阿爸让我也去。”
  “那你注意着点,我听说那日子堤岸唐人街总出踩踏事故。”阮烟挑挑眉,支着手,“要是见了,告诉我先生什么样,是不是跟港片里演的一样,拄个手杖,带个帽子,手里带着闪耀的大翡翠戒指。”
  “人这么多,我不一定能见着。”
  “我真盼着你能见着?见不着你就杜撰一个框骗我吧,让我对人间还有点理想。”
  阮烟说完伸个懒腰,余光撇到了伏在她们脚边的来福,想去刚刚两人一狗被混混追的场景,随即用脚地拨弄了它一下,“没用的家伙,以后有人欺负你主子,直接咬死好吗,就在那儿叫唤算怎么回事,哎——”
  她倒头问佟闻漓,“阿漓,你这狗,不会连咬人都不会吧,不咬人的狗,应该住到一号公馆去才对。”
  这是他们对话中第二次提到一号公馆了。佟闻漓知道阮烟说的是那片宛如天堂的富人区,那儿的狗不跟来福一样要乞讨生活,他们被温柔的女主人抱在怀里,毛发茂密,本质上是享受宠爱,而不是要求他们会吠叫、会咬人,会看家。
  佟闻漓却蹲下身子捂住来福的耳朵,“烟烟,你别这么说,来福还小,听懂了会伤心的。”
  “它听懂越南话还是听懂你夹杂着广东话的中国话?”阮烟叼着烟,插手在那儿笑。
  佟闻漓跟阮烟说的话有时候是普通话,有时也是广东话,阮烟都能听懂,她很早就开始搞音乐,追摇滚,有段时间疯狂买Beyond的唱片。
  可能就是只有阮烟能听懂,所以她才成了她在西贡最好的朋友。
  阮烟大多数时候说的越南话,偶尔也能蹦跶几个广东话出来。
  旁人看来,一个混着欧美样貌的西贡姑娘用一口流利的本地话跟一个支支吾吾说半天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起方言夹杂普通话的外地姑娘交流的场景,怎么看都怎么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们各说各的,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佟闻漓望着框子里还剩下许多的玫瑰,叹了口气。
  “卖槟榔吧。”阮烟开口。
  “好卖吗?”她看向阮烟。
  “跟烟一样好卖。”阮烟挑挑眉,深吸一口手里的烟,“总比花好卖。”
  “花卖的不好,有可能是我的越南语说的不好。”佟闻漓这样说到。
  她能看懂越南语的文字,甚至都能写的很熟练,在课业上甚至还能名列前茅,可偏偏,她的发音,总是怪怪的。
  “傻。”阮阮下了判断,越南语说的字正腔圆:“花会枯萎,会死亡,比起要战胜枯萎和死亡去渴望得到的美丽,沉沦和上瘾当然才是源源不断的生意。”
  佟闻漓转头过去:“烟烟,你说的这个话,太难了,我听不懂。”
  “别装。”阮烟伸手轻轻戳了戳佟闻漓太阳穴,“你个准大学生你跟我在这儿装。”
  佟闻漓笑起来,两个酒窝荡漾开来。
  阮烟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清冷疏离的那种孤僻感会褪下去,而后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又会浮现。
  她瘦小,跟豆芽杆一根似的,揣个大篮子,穿梭在人群里,倒是让人误会她是不是才十五六岁。
  可在她们的故事里,她们刚度过十八岁。
  高中毕业的学历在她们中间,足够。
  但阿漓值得去更上游的地方,去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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