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台》作者:随宇而安》第53/135页


  ——郡主一回府便来看他了。
  祁桓没意识到自己唇角已微微扬起,下一刻便要起身去开门。
  但也是在此时,他听到那脚步声锦园之后陡然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推开了另一扇门。
  笑意霎时冻在了眼底。
  双拳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发白,青筋分明,耳尖颤了一下,便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响。
  她温柔含笑地问——你怕我?
  另一个人很没用地否认,又跪地拜叩。
  而后便是一阵令人胡思乱想的安静,因为听不见,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想象飞驰,飞到快捉不住了,他才忍无可忍地推门而出,刚走到门边,便听到她说——我给祁桓什么,便不会少你一分。
  祁桓心中蛰伏了十几年的兽性,便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无声振翅。
  但他敛眸藏起锋芒,轻咳一声走进去,不着痕迹却又难以忽视地插入两人之间。
  “多谢郡主关怀。”祁桓淡淡说道,“我的伤已好了七成。”
  姜洄宽慰点头:“那就好。”
  她转头去看景昭,却见后者嘴唇发白,心神不稳。“景昭,你若愿意,我便让祁桓传授你修行之法,你如今是几品异士?”
  景昭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答道:“刚突破八品。”
  姜洄因为自小在烈风营中长大,营中五品遍地走,七品八品不入流,但这只是因为烈风营太过特殊,放眼八荒,能开十窍便已是万中无一,如柳芳菲那样的四十几岁也不过是七品。而景昭年仅十七便已是八品,已经是资质不凡了,否则景国王室也不会拼死留下他这个血脉,便是指望他有翻身之日,复国兴邦。
  姜洄回想自己看过的卷宗记载,景昭在十九岁时突破六品,晋为中阶,二十岁时便是五品。三品一个坎,以他的资质修行下去,可能不到二十五便是上三品,与苏淮瑛在伯仲之间。
  或许这就是祁桓选中他为鉴妖司少卿栽培的原因。
  姜洄目光灼灼看着景昭说道:“你跟着我,我保证你在二十岁前突破至五品。”
  景昭闻言瞳孔巨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洄。
  贵族是不允许奴隶修行的,突破下三品的异士便不愿为奴了,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奴隶天资不凡,甚至有奴隶异士率众反抗,但无一例外都被镇压绞杀,处以极刑。后来许多奴隶即便知道自己已开十窍,也不敢声张,只怕被镇压扼杀。
  景昭被押入畅风楼的那一夜,本是要被毁去神窍,刺穿琵琶骨的,就是在那时景国旧部奋起反抗,才让他逃了出来。
  他以为落到高襄王府,不过是进了另一个狼窝,从被万人亵玩的贱奴成了一个贵族女子的男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此刻听到姜洄说让他继续修行时,他顿时恍惚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误解了……
  不,或许是之前的想法才是对郡主的不敬与误解!
  “我……”
  景昭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沙哑着声音就要说出愿意,却被一旁的祁桓冷声打断。
  “他不行。”
  景昭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愕然转头看祁桓。
  姜洄的惊讶更甚,她皱起眉头疑惑地审视祁桓:“为什么?”
  她从来没想过祁桓会拒绝,因为原本景昭可是祁桓自己挑选的下属。
  祁桓神色淡漠地回视姜洄:“他是景国王室之后。”
  “所以呢?”姜洄不明白。
  “景国王室尽皆丧命于武朝铁蹄之下,他目睹了父母亲友的死亡,背负着国仇家恨,心存复国之志。你留他在身边,是养虎为患。”
  祁桓一番话冷静而无情地戳穿了景昭的心思,他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刚刚燃起的火花转瞬便被扑灭,只余一股青烟于风中瑟瑟。
  “我……不会……”景昭无礼地辩驳。
  祁桓侧目看他,“景国十年不朝贡,君臣仗节死义,王后公主自焚殉国,难道唯一留下的血脉就是个没有复国之心的窝囊废?”
  祁桓眼神锐利如冰刃,但比眼神更伤人的,是这一番话。
  武朝强征暴敛,景国不堪其负,为护住百姓生机,景国国君才拒绝朝贡,激怒了武朝。
  那一日,铁蹄踏破国门,烈火焚烧宫城,亲友一一死在面前,而他却不能一同殉国,被臣僚打晕,从暗道逃走,却还是落入了苏淮瑛手中。
  他背负举国的期望,却无力回天。
  景昭再也忍不住,强忍多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国破家亡的打击,数月来的身心折辱,早已让他濒临崩溃,姜洄的善意让他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然而祁桓的这一番话却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洄看着失声痛哭的景昭,他的悲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禁想起阿父被杀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无助地痛哭,眼泪让名为“复仇”的种子生根发芽,也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
  国破家亡的景昭,承受的只会比她更多,复仇的信念也会更强。
  祁桓此刻能看穿景昭的心思,那另一个世界的他,自然也会明白。祁桓明知景昭的复国之心,却将他带在身边,加以栽培磨砺,委以重任,那又是为什么?
  景昭对祁桓死心塌地,又是为什么?
  姜洄心中一惊,隐隐捕捉到了答案。
  ——难道祁桓答应了景昭,帮他复国。
  姜洄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祁桓幽深的双眼。
  “你……”姜洄声音沙哑,呼吸急促,目光中带着强烈的质疑与防备,“难道你就不想复国了吗?”
  “复国?”祁桓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他不解地看着姜洄,“我为何要复国?”
  “你说过,你的母亲为你取名‘还’,是希望你还于伊祁。”姜洄质问道,“你的母亲,也是出自伊祁王室吧。”
  祁桓沉默了下来,垂眸看着地上的阴影。
  景昭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自见到祁桓第一眼,他便被他的容貌气度折服,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会是奴隶,此刻听了姜洄的话,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祁桓这样的相貌气度,定然也是王室之后。
  他隐隐期盼着,祁桓有着和他一样的身世,这样他便能理解他,认同他,与他并肩而立。
  但是祁桓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却带了一丝讥诮与讽刺。
  “我自生下来,便是武朝的奴隶。而我的母亲……她也只是伊祁最平凡的一个奴隶。”他抬起眼凝视姜洄,幽黑的双眸着火光,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显得凉薄冷酷,“景昭想复国,因为景国有他最美好的回忆。而我没有见过伊祁,即便是从母亲的口中,我也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我与他不同,在伊祁为奴,与在玉京为奴,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景昭讶然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祁桓的目光倏然看向了他,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为那样的目光感到惊惧。
  “你曾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昭,一日为奴,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高傲与矜贵。”祁桓讽刺一笑,“我知你们心中所想,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我的母亲或者我的父亲定然有一方出身王侯,只有高贵的血液才会生出不凡的傲骨。而奴隶不配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祁桓的话如冰棱坠地有声,寒彻人心。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浣衣女,她相貌平平,木讷寡言,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祁桓想起那个苦命的女人,眼中覆上了一层黯色,“我的父亲……她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那个马夫,也许是那个门房,除此之外也没有旁人了,听说国破之日,他们都死了……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是她的孩子,而不被挨打地过完一日,有粗糠填饱肚子,便是最幸福的事。”
  她一身伤病地死去,和大多数奴隶一样,二十几岁便匆匆走完了一生。没有抱怨与不甘,甚至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空,只是这样麻木地认了命。
  姜洄看着祁桓眼中的哀色,心头像被一只手掐了一下,酸胀的感觉便在心口缓缓漫开。
  “郡主于我有恩,因此我不能看郡主被人欺骗,蒙在鼓里。我把景昭的心思挑明,之后他的去留,就由郡主自行决定了。”祁桓说着便躬了躬身,行了礼向外走去。
  景昭忐忑地看向姜洄,等待着又一次审判。
  高襄王是武朝最忠诚的将军,姜洄是他的女儿,她能容许身边埋着一颗钉子吗?
  但是姜洄并没有回头看他,她的目光追随着祁桓的背影,怔怔地看着他离去。
  “郡……”景昭的话尚未出口,姜洄便已起身,踉跄了两步便朝祁桓离去的方向追去。
  景昭讶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苦笑一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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