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完本版)》 作者:方应鱼》第109/145页
他稍稍冷静一点,就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虽然能反复“死而复生”,就算活过来千万次也是个孱弱少爷,不过是送到青蚨尖口下的食物罢了。他颓然跪在地上,玉白脸颊上滑下泪水。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护城河中的鲛魂大战已接近尾声,尸块堵塞河道,水被染得腥黑。而鱼祖还不见影子。对于这“不死公子”的诸多疑问,没有时间一一问清,如果今日再让鱼祖溜了,下次再抓住它马脚还不知猴年马月。她瞥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公子,道:“现在没空跟你啰唆,今日我必要抓住鱼祖,将它从喉到腹剖开,切成一段段的,让它死得比任何一个被他所害的人都惨。”
翻身上了猫背转身欲去,却听那公子喑哑地出声:“不要那样——如果你抓住鱼祖,能不能善待它所寄生的尸身?”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何?”
“那是我姐姐。”他哽咽着说,“他寄生的身体是我姐姐的。”
九蘅心中深受震动,又很诧异。樊池曾说过,上一次鱼祖被无意剑重创,不能随意寄生人身,所以在青蜃宫中它才设计想骗一具有邪力的“人傀”之身为己所用。
这次竟然成功了,同时鱼妇们又恢复了分裂的能力,说明这次寄生不同寻常。
此时无暇细问,道:“我若答应你,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他仰着脸,看到她澄黑的眼中映出自己的剪影。他低声说:“它必在附近。在杀死狗皇帝之前,它走不了。”
九蘅的眼底如卷起寒冷风暴。原来如此。怪不得鲛军明知不是魂军敌手,却要全力以赴地扑来。怪不得它们朝着城门的方向冲击。原来并非想冲进城去,它们的目的只是皇帝奕远啊。
鱼祖与皇帝的命运不知为何牵扯住了,出于某种尚未猜透的原因,它必须杀了皇帝,否则就无法全身而退。
她嘴角绷起,一语不发驱着巨猫在战场边缘来回逡巡,不放过一丝一毫与众不同的迹象。
却找不到。只有鲛尸,鲛尸,数不尽的鲛尸。而且还能爬动的鲛尸已经不多了,天也快亮了,魂军正在无情地斩杀最后一批鲛军,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取得完胜。
九蘅胸中燃着腾腾火焰,脸色越发的白,显得两只眼睛漆黑灼亮。这一次绝不能让鱼祖逃脱,绝不能。可是它到底在哪里?
最后一只鲛军被腰斩,魂军们激战后的气势一时之间收不住,如旋风一般翻卷在河面上。城门下站的奕远忽然扇子一展,扇面的冥河图一露出,就如一个有强烈吸力的风眼,魂军们被拧成一股龙卷风的模样,虽发出冲天怒喝却无法抵抗,被收进了扇面之中。
九蘅大惊,远远对着奕远喊:“皇上先别收他们!”
奕远冷冷道:“鲛军已被赶尽杀绝,不收进来,留着用来攻击朕吗?”
“还有鱼祖呢!”她大声喊道,“鱼祖还没抓住呢!”
奕远说:“鱼祖早逃得无影无踪了,去哪里抓?鲛军被杀绝了,它短期内不敢回来了,现在请方姑娘跟朕回宫,只要你以后带魂军为朕效力,朕是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不从,我便将这收了两千魂军的扇子化为飞灰。”
这么一拖拉的功夫,东方天际已泻出晨光。这下好了,即使放了魂军出来,它们也不能显形做战了!奕远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把冥河扇收进了怀中。
“混蛋!”九蘅气得恨不能这就冲过去杀了他!身后冲过来那个囚服公子,因为没了押住他的魂军,他得了自由,拿着匕首跌跌撞撞就往护城河里跳,想踩着碎冰和浮尸过去继续刺杀皇帝。被九蘅一脚踢了回去:“有青蚨在那里,你跑过去死一万次又有什么用!你到底知不知道鱼祖藏在哪里,知道的话赶紧告诉我——”
话未说完就听到泼拉一声水响,城门正前方悬着的吊桥的底下,一条弯曲如蛟龙般的巨大黑影腾水而出,穿过悬飞的青蚨的空隙,准确地绕在了马上皇帝的腰间,将他整个人卷上半空!
一切发生得如电光火石,谁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卷住的瞬间奕远将命灯紧紧抱在怀中,即使被奇怪的东西几乎勒断身体、整个人在半空里甩得要晕眩过去也没有松开。当剧烈的甩动停下,他先低头看了一眼命灯,见那一豆火苗仍然亮着,这才露出放心的神气,再低头去看是什么东西抓住了他。
是一条长长的、粗如水桶的东西,青黑的鳞片、发白的腹底、尖利的尾鳍。这根东西从护城河水里伸出来,上半身却仍隐在水中,看不见形状。
而只从这一条尾巴九蘅已认出了它。是鱼祖!它终于露面了。樊池曾说过鱼祖的身形能随意变大缩小,往大里变可如抵天巨龙,往小里变可细如发丝。
鱼祖现身了,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斩杀,却又勒住了招财,额上冒出冷汗。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抓住它的可能性仍然很小。它随时可以缩形而退,即使被斩断了,也可以如上次一般断尾而逃。尤其现在它是在水中,往水里一扎就捞不回来!
拿这个恶心的东西可怎么办!
此时青蚨们见主子被抓,纷纷扑到水面上去,想找到劫持者的脑袋,对着脑门芯下手。然而鱼祖一直埋头在水里不肯露出来。智力极低的青蚨茫然贴着水面飞来飞去,不知所措。
那根把奕远举在半空的大尾动了起来,慢慢把他向水面放去。奕远忽然捂着灯叫起来:“不,停下来,我不能入水,不要浸熄了我的灯!”
他担心的竟不是自己会淹死,而是哥哥的命灯会被浸熄,也是令人感慨又难以理解。若不是听他亲口叙述,还真不敢相信奕展就是被他剥皮抽骨做成这盏灯的。
大尾却没有停下。他醒悟过来,冲着盘旋的青蚨们令道:“撤回!”
青蚨最大的长处就是听话,迅速撤到岸上,收起翅翼,垂下尖嘴,无声地一排排僵立。果然,大尾停止了将他浸水的动作。悄悄旁观的九蘅暗叹一声——鱼祖真狡猾。
将奕远放向水面的动作在他的足尖离水面有一尺远的时候停下了。他仍算镇定,盯着水面开口道:“妖孽……且出来一谈吧。”他的声音有些气息不足,脸色也青白——腰间大尾勒得很紧,他都快上不来气了。
水面微微一动,一丛黑发铺开,然后半个人身缓缓冒出,是个女子的样貌。鱼祖的上半身终于露出来了。不过它出水时是背对着尾上奕远的,脸朝向九蘅的方向。九蘅可以看到她湿透的发间露出的雪白的脸,虽神情阴亵,仍掩不住五官的美艳。看来这次鱼祖找了个很美的皮囊来寄生啊。
却听身边跪在地上的锦服公子发出气若游丝的呢喃:“姐姐……”
她不由侧脸看了他一眼。他望着鱼祖的面容,神情悲戚,眼中含的泪水坠落,在砸结了冰霜的冻土上。鱼祖寄生的这个躯壳,真的是“不死公子”的姐姐吗?
奕远对着这个女子的背影道:“是鱼祖吧?你有什么条件,说吧。”他想着鱼祖既然没有直接杀他,必有所求。那么就有转寰的余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性命,日后再设法除了它!
从九蘅的角度看到鱼祖美艳的脸上露出森森笑容。只听它发出一声低笑,用低柔的声音道:“夫君,您不认得妾身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奕远震惊得变了脸色:“你……你是谁?”
鱼祖尾部不动,半个人身缓缓转了过去。嘴角挂着寒冷的笑,一对目光阴森的眼睛盯住了奕远:“你说我是谁呢?”
奕远几乎魂飞天外:“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第147章 送给他人的王妃
这鬼气浸骨的话声让人寒毛直竖,原本美丽的脸也如女鬼一般可怕。奕远分明不想靠近这张脸,忍不住挣扎起来,企图挣脱大尾的束缚逃跑,然而他就算是拧断腰间的骨头也跑不了的,无法抵抗地被拖到与鱼祖面对面的地方,脸几乎都要碰到脸,鼻间全是这怪物腥膻的气息。
鱼祖大睁着眼露齿而笑:“夫君,你怕我吗?你为什么要怕我?你别躲啊,你看着我,我是你的王妃白微啊,我真的好想你,你不想我吗?夫君?”
九蘅曾经面对过附身仕良之身的鱼祖,想当初它将仕良的神态模拟得惟妙惟肖,还能读取宿主的记忆,说出仕良过往的遭遇,并加以篡改发挥,用来扰乱宿主生前熟悉的人的心神。所以现在鱼祖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宿主的言行音容了。它把奕远称为“夫君”,脚边这个崩溃的不死公子又唤她为“姐姐”,这几个人的关系她总算是捋出了点眉目。
“喂,这位公子。”她在巨猫旁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唤他回魂儿:“鱼祖寄生的白微姑娘,是你的姐姐,也是奕远的皇妃吗?”
他死盯奕远的目光透着恨意:“他们曾是夫妻,姐姐却不是皇妃。奕远舍弃她的时候,还没上皇帝呢。”
舍弃?为何舍弃自己的妻子?不死公子转脸睨了她一眼,道:“你若想了解来龙去脉,就专心听它说话。鱼祖现在是在替姐姐说话。清算并报仇,是姐姐献舍给它的条件。”
献舍!这又是个什么古怪名词?不过,反正现在想不出有把握杀了鱼祖的办法,就先听听看,它要代替白微与她的夫君清算些什么。
水面上,大尾时而勒紧时而稍松,让奕远感觉窒息又不会晕去,如猫儿戏鼠。
鱼祖脸上带着疯状的微笑,对着奕远的脸道:“夫君,用这样的方式相遇你惊喜吗?你该不会是已为我早已死了吧?你看看,你连我是死是活都不曾关心。我与你做了五年夫妻呢,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就算是忘了五年的朝夕相处,忘了妾身对你的一往情深,你也不该忘记那一夜吧?夫君,你还记得把我送给于谭的那、一、夜吗?”
于谭?那个曾经的禁卫军将领于谭,差一步就登上皇位的于谭,现在关在御花园水池笼中的鲛尸于谭?
鱼祖在说奕远把自己的妻子白微送给了于谭?
鱼祖举起苍白的手臂,指甲青黑的手指抚过奕远微微发抖的脸,说话的腔调如穿过地府的风般阴冷,如蜿蜒的蛇一般刻毒,假装自己是白微,历数着宿主的遭遇:
“十年前的那一夜,父皇病重,你的皇兄奕展眼看着就要继承皇位了,不甘心的你,深夜密请了禁卫军统领于谭到我们家中。你,堂堂一个皇子,把一介武臣奉在上位,屈下了你尊贵皇族的膝盖,跪在他的面前,请他利用手中兵权助你谋取王位。你表白自己胸无大志,不贪图皇权,只为复杀母之仇,登上皇位之后会把江山拱手送给于谭。
“你是那么卑微,那么诚恳,那个粗鲁的武夫却不为所动,高傲地端坐着俯视着你。
于谭脸上带着嘲讽,对跪在脚下的皇子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呢?你们皇家人出尔反尔的把戏我见识过了。”彼时于谭的处境并不好。虽然老皇帝对他一向重用,但太子奕展素来对这个手握重兵又行事跋扈的武将有芥蒂,可想而知,奕展即位之后必会削弱他的兵权,甚至找个由头抹了官衔、治他个罪名也未可知。
现在居然有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二皇子奕远虽然出了名的懦弱无能,可是一旦拥护他走上帝位,谁知道会不会变了样子?
奕远坚定地开口:“将军如何说我便如何做,无不遵从,此刻如此,以后也如此。”
“我说什么你都遵从吗?那好。”于谭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听说你老婆不错,送我吧。”
“什么?”奕远抬起低伏的头颅,满脸震惊。看着于谭阴鸷的探究眼神,他的心中一片冰凉,顿时明白了于谭的用意。这个擅于用武力征服他人的武将,对于征服人心也要用暴碾的方式。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蹍成灰尘,永远失去站起来反抗的勇气。
于谭捋着络腮胡须,玩味地看着他:“怎么,不舍得吗?”
奕远的目光空洞,用毫无波澜的嗓音唤了一声:“来人。请夫人过来。”
后室的白微已经卸了妆,没想到深夜里还要见客人,很是惊讶。下人说夫君催得紧,也顾不上梳妆,素着颜,乌发用丝带简单一束,就匆匆过来了。
今夜奕远会客的地方是个隐蔽的屋子,她自己提了灯一路走过去,周围也不见伺候的下人,都下令刻意回避了。就连她过来,也被叮嘱了不得带丫鬟。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这般小心?走近屋子前,门口守了一排禁卫军,手中尖矛反着寒光,看得她心中一跳,有不祥的预感,又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她对奕远一向是百依百顺,既然他叫她来,就断没有不来的道理。
一进屋子,看到奕远、于谭在,旁边还站了四名禁卫军。
她有些慌又有点羞涩,仍是温婉地行了礼,桔色的灯光落在她光洁的脸上,灯影将她的不施粉黛的五官描摹得分外柔美。她迷惑的目光投向奕远,不知夫君为何这个时候让她见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