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完本版)》 作者:方应鱼》第118/145页
朱蛾傲慢地合了合翅,不为所动。
却听奕远用艰难的气声说:“别的事也不能为你做了,便把我这具骨架送你吧。你变成我的样子,替我当皇帝,好么?”
朱蛾的触须“伶”地竖了起来,翅膀激动得都颤抖了。当皇帝?它当皇帝?可能吗?会有这种好事?
奕远又冒出一句话,打消了它的疑虑。奕远说:“你替我当皇帝,替我继续报复这个世界。”他抱着命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定定盯着朱蛾。
朱蛾懂了!它跟了奕远这么久,知道他的心里充满恨毒,暗如地狱,就算死了也不肯放过这个亏待他的世界!好,甚好,让这个世界继续妖异横行,继续陷入黑暗之中,也是它朱蛾的兴趣所在!朱蛾兴奋起来。
眼看着奕远就要倒下咽气,朱蛾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它只能附身活人,一旦奕远死了就不成了!半空中红色的蛾子化身千万,朝着奕远扑了下去。
它附身奕远血肉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他凸出的眼睛流露出狡黠,有那么一刹朱蛾是有点警惕的,但当皇帝的激昂念头让它没有多做思考。在它附在奕远骨上化成他的样子同时,没有像往常那样获取身体控制权,而是眼前突然黑暗,感受到了神魂俱灭的痛苦。
它最后的意识是:妈的,上当了。
主人奕远掌握着朱蛾本身不知道的弱点。它谁的骨都可以附,唯独不可以附主人的。弑主的那一刻朱蛾的意识会消亡,并以自身化成主人的新生血肉。
“奕远”其实在朱蛾食尽皮肉的时候,放手了生命,任自己魂飞魄散。但仍留下朱蛾附骨而生的新躯站在原地,撑了一阵才倒地。随着身体的倒下,命灯摔落倾覆,灯火熄灭,奕展的残念从灯罩中解脱。
他的残念在倾倒的一人一灯前面站了一会儿,钻入了朱蛾化成的奕远身中。残念与新身体的融合是个痛苦的过程,奕展感觉被熔化,意识像细水一般寸寸流进新身的角角落落,意识混沌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睁开眼睛,如大梦一场。
说到这里,奕展抬起自己的两手看着,叹道:“奕远心里有太多恨了,把我的命夺走,把江山夺走。最后还我的这具身体虽然看上去与活人无异,可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他还给我的江山也是风雨飘摇。”顿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我会尽我所能重整江山,解救子民于水火。我弟弟留下的摊子,我不收拾谁收拾呢?”
樊池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些认可。奕展既有明君之心,雷夏大泽有个正常的皇帝,百姓也可以少受些苦,早一点从妖魔之乱中振作起来。道:“那你便替了奕远的身份,尽力挽回他犯下的罪过吧。”
可是……他低眼看看怀中少女,再看看林间遍地蚨尸——是谁那么大本事杀了全部青蚨,救了九蘅?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近处停下,隐约传来银山的呼喊声。他循着信号烟火找来了。樊池喊了他一声,银山很快跑了过来。一眼看到“奕远”,怒意顿现,手中“唰”地幻出一根长鞭劈面朝他抽去。
他恨不得打死奕远,又不能随意开杀戒,心随意动,就化出了一条此刻特别适合用来教训奕远的鞭子。
奕展在灯里住得久了,面对任何情境都习惯了呆呆看着,做不出反应,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鞭梢呼啸着袭到面门,这一鞭子若抽在脸上,面皮必会裂开。
一缕劲风掠过,“啪”的一声,鞭子堪堪擦着奕展的脸颊划过,在耳边留下一道浅痕,重重砸在地上,冻土被抽出深坑。是樊池用一枚石子打偏了鞭梢。他说:“别打了,他不是奕远了。”
樊池奇道:“不是他是谁?”
“前太子爷,奕展。”
银山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又望了一圈四周蚨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返程京城,路上跟你解释吧。”樊池抱着九蘅站起来,“叭嗒”一声,一样东西掉落地上。
银山帮忙捡了起来,一边说着:“是冥河扇,这里面可有两千魂军呢,可别掉了。”
樊池一愣,旋即恍然而悟:“原来杀了这些青蚨,救了九蘅的是魂军吗?”这就说得过去了。奕远带着命灯到高台上追忆过往时,被丢在林中的九蘅苏醒过来,唤出魂军大获全胜。是啊,除了魂军,谁有力量杀掉所有青蚨,逼得奕远耗尽血肉?
可是……好像奕远曾经说过,释放扇中残念是有咒法的,九蘅是如何会使用的?或许她机灵,瞅中什么时机偷偷学到了吧。必是这样。解释通了疑点,心中通畅了些许。
返回京城皇宫时天已亮了。宫里一只青蚨也没有了,大臣宫女太监也跑了个精光,只余一团团巨大虫穴,异常安静,依然阴森。走近永福宫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含着笑意的温柔女声:“崽崽不要揪猫耳朵,会弄痛它!”还有孩子咯咯的笑声和招财友好的呼噜声。
是陆夫人在哄孩子。
第162章 凶案中的目击者
见几人进来,她急忙行礼,一眼看到奕展,就要跪下叩见皇上,被奕展拦住了。她看到樊池抱着的九蘅,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这位姑娘受伤了吗?快送进屋里去,外面冷。”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负责看守白玺的阿步跳了起来,看到九蘅昏睡,吓得脸色发白。银山拍拍他的头:“九蘅没有大碍。”
原是一副生无可恋状的白玺看到奕展进来,自然是认成了奕远,顿时疯掉,哪会听得进解释?银山心烦不耐,果断一拳打晕了他。
樊池将九蘅放到床上去。陆夫人过来查看她的伤处,道:“这包扎得甚是潦草,得重新包扎。宫里药房应该有药,我略通些医理,等我过去找些给她用。”说着就忙里忙外地停不下来。
樊池与银山心中沉重,话少得很。他们注意到阿步身上焕然一新,就连被捆着的白玺也换了新衣裳,而且都合体的很。不用说,必是这位贤惠的陆夫人从宫里各屋翻找到衣服,改了改又给他们换上的。二人心里愈发难受。
陆夫人给九蘅重新处理了伤口,敷了药,包扎好,又拿温热的湿手巾替她把脸和手擦得干干净净。一边忙一边说:“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对了,皇上,我从各屋里找来了许多衣服打算改给他们换洗,您不介意吧?”
奕展点了一下头:“请随意用。”他今后要顶替奕远的身份了,也就默认了“皇上”的称呼。
陆夫人喜道:“那过一会我给大家伙量一量尺寸。”
樊池忽然道:“陆夫人,您来一下。”他的脸色严肃,她愣了一下。
银山吓了一跳,手抬了一下好像要阻拦樊池。
可是,总是要告诉她的,总是要面对的,逃不过。手又缓缓放下了,低眼看着地面。
陆夫人满脸疑惑地跟着樊池走去院子里,随手把门掩上。
屋子里一时安静,空气压抑得很。阿步不安地凑到银山面前,趴在他膝上抬脸观察着他的脸色,希望银山说一说发生了什么。
院子里忽然传来陆夫人的哭声。阿步急忙起来想出去看,被银山拉住。他回头看一眼银山,吃惊地发现一向硬气的银山眼里也含着泪水。
床那边传来声响,是九蘅被哭泣声吵醒,慢慢坐了起来,头脑懞懞的不知身在何处,困惑地问道:“是谁在哭?出什么事了?”
银山不敢回答。他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难应对的场面。
第二天的午后,雪花又开始从铅色的云层飘落。狭风关那一片墓地里,一大一小两个土堆前,陆夫人伸手替九蘅掩了掩厚斗篷。“方姑娘,下雪了,你身上还有伤,我们回军帐中吧。”她因为哭泣太久而哑掉的嗓子发声有些艰难。
“您先回去吧。”九蘅说,“我得再陪陪进宝,我走了他一定不高兴。”她的脸上没有泪水,一日一夜,眼泪已流干了。
“有陆淮陪着他呢。在这边没有保护好进宝,到了那边一定会一直陪着他,不会让他孤单的。”陆夫的悲伤已敛到眼底,神色平静。做为陆淮的妻子,这样的心理准备早就有。可是头一天听说夫君安好,第二天就变成噩耗,这样的大起大落非常人能承受。她却在痛哭之后,挺直胸膛面对今后,还能安慰他人。这位将军夫人的坚强绝不亚于将军本人。
九蘅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您别这么说,陆将军已经尽力了。我唯一庆幸的,是最后时刻有将军陪着进宝……”说到这里心又猛地揪起,痛得呼吸不济。
是谁那么心狠手辣,连个婴儿也不肯放过?进宝——她可爱的进宝——怎么会躺进冻土里,不会笑了,不会把口水抹到她身上了,不会用胖胖的小手揪她的头发了。这怎么可能?
她曾在优昙和宝椟的墓前许诺会照顾好进宝的,她没能做到。怎么跟他们的在天之灵交待?
她不该、不该把他留在狭风关的。她疏忽了军营内一棵树也没有,进宝遇到袭击时,没有机会运用他的驭树异能反抗。是她的错。
应该把他带在身边,一刻也不该离开视线的。
陆夫人温柔的声音劝着:“樊公子一直在那边等着呢。”
九蘅茫茫然偏头看了一下远处。樊池远远地一动不动站着,冷风扬起衣角。他已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肩头已积了一层薄雪。两人远远地对视着,悲伤漫山遍野。
樊池虽然平时不爱带孩子,其实他内心对进宝的喜爱不比她少分毫。阿步已经崩溃了,不知去哪里哭了,银山去陪他了。招财敏锐地嗅到了进宝的气息,一直往坟墓这边冲,被樊池拴在了别处,免得这个能把亡者唤起的家伙惊动了睡着的进宝。
大家都很悲痛,却不能一味沉溺,要像陆夫人一样清醒起来,查清真相,替陆将军和进宝报仇。两个女子相搀着站起来。樊池看到了,连忙走过来,揽住浑身已冷透的九蘅。
最后她朝着坟茔说:“拜托陆将军照顾进宝了……进宝,你要乖啊。”就跟当初离开狭风关时交待的话一模一样。终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天色渐暗,副将给陆夫人单独安排了军帐,让她带孩子去休息了。樊池、九蘅、银山、阿步集合到了陆淮的军帐中,招财趴在炭盆前,不安地甩着尾巴。它嗅到了地面上残留的进宝的血的味道,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焦躁不已,时不时发出压在喉间的低吼。
樊池和银山叙述了他们所见的陆淮和进宝遇害的情形。银山说:“没有人察觉、没有闯入和离开的迹像、没留下任何痕迹。我做捕头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周密的凶案现场。”
樊池忽然道:“不,你见过。”
银山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对,黄老皮被杀案。他是死于美人诅啊。可是,美人诅已经没了啊。”
樊池蹙眉思忖着:“不是说一定是美人诅,而是说可能是与美人诅类似的杀人方法。”
银山点头:“难道杀人者并非人类,而是妖邪?可是有什么妖邪敢动进宝?”
他们一行“捉妖人”在雷夏大泽已横行半年之久,所到之处邪魔尽除,在妖魔间已颇有名气,那些东西躲还来不及,岂会有胆子找上门来动他们的人?
樊池说:“是谁尚不能定论,他的目的却很清楚。”
几个人交换着目光,没有把话说出来,心中皆很清楚。白泽碎魄。抢夺白泽碎魄的方式便是杀了前任宿主。凶手的目标不是陆将军,必是进宝。
为了占有进宝身上的白泽碎魄,残忍地杀害了这个婴儿和保护他的陆淮。下手之果断,没有因为目标是个柔弱的婴孩而有丝毫犹豫;手法之快,身经百战的陆淮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
凶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真的是美人诅吗?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美人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