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作者:奚月宴》第45/81页


  日已西斜,司月儿如坐针毡,正要站起来走几步, 终于听到了殿外鞭子抽地的“嗒嗒”声, 帝后出行, 需要清道,定是他来了。
  “宁婕妤,你好大的胆子!”
  贺皇后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司月儿耳边炸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跪下请罪, 低眉敛目, 不敢争辩。
  “你竟然敢私通宫外贼子,意图谋害陛下性命!司月儿,你可知罪?!”
  司月儿心里一惊, 难不成事情已经败露了?张未名那边,竟然被文惠帝识破了?
  裴稹害我!
  但这罪名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下来的,来的不是文惠帝,而是贺皇后,万一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娘娘!月儿万万不敢啊!自妾入宫中,事事谨慎小意,不敢造次,唯陛下与娘娘之意是从,娘娘,您是知道的啊!”
  贺皇后听见这话,想起司月儿往日的作风,有些动摇,但她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惩戒司月儿的。
  “那你说说,你宫中的小黄门今日领了牌子,带着包袱出宫,那包袱里却有男子的衣物鞋袜,还有一封言语暧昧的信,小黄门供述,此物乃是你亲自交与他,让他送到宫外清辉楼。人证物证俱在,你作何解释?”
  贺皇后话音未落,身旁立着的李莲英便抛下一个灰色包袱,落在司月儿面前,抖落出里面的男子衣物。她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件衣服的料子乃陛下御赐,为她宫中独有,针脚路数也与她一般无二,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做过这么一件衣服,她都要相信自己“私通”外人了。
  司月儿茫然无措,她在宫外原是个清伎,承蒙“舞蹈大家”之名,有几百上千的仰慕者不足为奇,但她皮子底下是个冷心冷肺的刺客,心狠手辣,除了任务需要,哪里会对男子这般小意伺候?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娘娘,这布料,确实是妾宫中独有,针脚也十分像妾,但妾从未做过这件衣裳,也不曾托什么小黄门送信出去。妾一身清白,然有人存心构陷,妾有口难辩,请娘娘明察秋毫,还妾一个清白,还后宫一个清静!”
  “本宫职责所在,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你说这件衣服不是你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小小一个婕妤而已,本宫动动手指就能将你碾死,之所以未将此事报与陛下知晓,也是看在祭天大典上你曾帮过我的份上。宁婕妤,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你该好好想想,今后何去何从――”贺皇后语气莫名,言犹未尽,司月儿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贺氏是看上司月儿能够勾住文惠帝的心思,又出身低微,足够低调,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打算过来招安了她,让她替自己办事。
  至于何人构陷,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司月儿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梨花带雨,已经泪眼朦胧,哀切地望着贺皇后,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妾知道了……”
  “今日七夕,情人相会,自古有之,本宫也不会耽误你在此缅怀情郎,要记住,这一次,本宫放过了他,下一次,连你也保不住,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吧。”贺皇后打一巴掌又给了她一个甜枣,竟然语重心长地安抚起司月儿来了。
  “妾……谨遵懿旨,断不会……不会……再与陈郎联系……”司月儿哭得哽哽咽咽的,就连皇后都有些动摇,以为她真有一个姓“陈”的情郎在外头。
  “好了,你先起身。方才我听说陛下在德妃那里发了一通火,正往你这里来,你可要好好侍候陛下,切不可让他气急,伤了身子。”
  贺皇后才将她搀起来,便听见殿外鞭声开道,除了她,也就只有文惠帝了,便对司月儿和蔼一笑,携了她的手出门去迎。
  “陛下。”两人一前一后向文惠帝请安。
  “嗯。”文惠帝脸上阴云密布,脸色去灶底炉灰一般,对着贺皇后和司月儿都没什么好声气,“皇后怎么也在这儿?”
  “正是七夕节令,世间情人相聚,妾在宫中却有些清冷寂寥,听闻陛下去了德妃处,便到宁婕妤宫中闲话家常,解解闷。”皇后话里夹枪带棒,有意无意地挑动着文惠帝的情绪。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文惠帝就气愤不已,前两日安阳跑过来对他说,德妃念他成疾,茶饭不思,正值七夕之日,希望他能够陪德妃一天。文惠帝宠爱安阳公主,看在她的面子上,就摆驾去了德妃宫中。没想到,因事前未曾通报,张未名又说不如步行,不让人清道,给德妃一个惊喜。文惠帝不置可否,就这样悄悄进了德妃的奇华殿,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倒让他得了个大“惊喜”。
  德妃素面朝天,满面麻疹,正由宫女往脸上扑粉,口中骂骂咧咧的,污秽不堪,完全不像平时温柔贤淑的她,还说什么安阳无能,已经失了宠信,连个“老头子”都请不来。更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竟然点头应和,还说了一些“父皇根本不宠爱她,做戏做了这么多年,全都喂了狗”之类的话,把他那仅剩的半点慈父心思,浇了个透心凉。
  文惠帝当场摔了一只梅瓶,自帘后现身,将德妃和安阳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正要回自己宫中休息,张未名又说,虽然德妃失言,惹了他不快,但七夕还是要过的,不能为了德妃生气伤身,不如去皇后宫中歇息,好显示帝后恩爱,为天下夫妻之表率。他心里讨厌贺氏,最不耐烦看贺氏那张端着架子、目高于顶的脸,就转头往司月儿的宫殿来了。
  “皇后闲得无聊,还能找宁婕妤话家常,不如回宫多抄几本佛经,养养心性,自宁婕妤为朕抄经祈福后,朕觉得身体好多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朕的发妻,更应如此。”
  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文惠帝越发觉得心烦,回首一看,司月儿靥带粉晕,眸中含泪,似是才哭过的模样,觉得好奇,便问:“你方才哭过?”
  司月儿假作害羞,用帕子捂了脸,扭过身去,道:“方才与皇后娘娘提及陛下与德妃娘娘共度良宵,想到自己――”
  她仿佛才发现自己失言,不该在皇帝面前抱怨自己无宠,连忙补充道:“想到阿耶和阿娘当年带了妾长街观灯,猜谜游戏,一家人的七夕热热闹闹,今日妾孑然一身,便觉得有些伤感。”
  “你想观灯,宫里不是多得是么?”文惠帝听她提及家人间的温馨往事,不觉也多了几分柔情,将自家的糟心事暂且放下了。
  “到底还是不一样,在街上,熙熙攘攘,人潮如织,所有人身边都有自己心爱的人,那种欢笑恣肆,是无可比拟的。”司月儿叹息着,又抹了抹眼泪。
  “那朕准你出宫一日,自己观灯去吧。”文惠帝抚着她的发丝,有些遗憾今日不能与她共度。初见此女,以为她妖娆娇媚,嚣张跋扈,后来相处久了,却发现她虽然外表娇柔,性子确是极好的,从不争风吃醋,从不惹是生非,只会默默在他身后,为他缝制衣裳,抄写经书,炖些参汤,事事以他为重,就像市井间温柔贤惠的妻子,也像他那早逝的母亲,给了他无限的安慰。
  “不,陛下,妾要陪着您,深宫寂寥,长漏难熬,妾怎么能抛下您,独自逍遥快活呢?”她语气中带着遗憾,却又十分坚定地要陪在文惠帝身边。
  文惠帝更觉感动,一时之间,便没了那些顾虑和算计,脱口而出:“朕陪你一起。”
  司月儿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来,好像得到了最心爱的东西,拉着文惠帝的手,欢呼雀跃,不等他反口,连忙跑到后殿,去挑选衣饰了。文惠帝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吩咐张未名做好准备,竟是真要陪她出宫了。
  张未名眼神闪烁,果然温柔乡即是英雄冢,文惠帝那样多疑暴虐的脾性,竟然也有陪一个妃子游街观灯的一天。
  三人乔装打扮,月上梢头之时,便到了长街之上,处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尘世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文惠帝已经许久不曾穿过寻常百姓的衣服,还有些不适应,司月儿却一手牵住了他的手,让他愣住,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乃是一个帝王。
  她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他,见他不曾生气,也没有甩开,连忙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好似小女孩握着自己的珍宝,不敢有一刻松懈。
  在一个面摊旁,文惠帝无奈地看着身旁的司月儿,她正满眼期待地盯着锅里沸腾的面汤,等待着美味出炉。
  “这一家的阳春面,是妾身在宫外之时,最爱吃的,每日练舞练得累了,便叫人来买上一碗,热汤下了肚,什么疲惫和烦闷都散开了,还能再练上三个时辰!”
  她笑靥如花,文惠帝一时恍了神,眼角余光却见灯火阑珊处,一个戴着粉白幂离,身姿窈窕的妇人,掀起了遮面的白纱,一双潋滟动人的凤眼,一张嫣红如花的粉唇,芙蓉如面柳如眉,端的是举世无双。
  文惠帝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后退两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妇人已经掩上了白纱,倩影消失于光影交错之中。
  “裴氏?道如!”


第58章 玲珑心窍
  自七夕日在长街上见到那个肖似裴氏的妇人, 文惠帝便好似失了魂一般,辗转难眠, 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裴氏穿着一身粉白襦裙,披散着头发, 于万军之中抬首眺望,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纲有负于裴道如。
  十八年前,新阳之役, 皇后贺氏为救文惠帝, 带了一支小队前往河东裴氏本家求援,在路上遇到地痞无赖抢劫一老一少,顺手便杀了那些浪荡子, 救下了这祖孙二人。因着要赶路, 也没带两人一起上路, 就地分开了。后来贺氏到达裴家,裴氏家主拒而不见,贺氏只好在裴家两里地外驻扎,日日去求。
  某一日,贺氏眼见裴家一群夫人女郎出门上香, 其中有个身影令她十分眼熟, 便跟了上去,趁那位女郎落了单,仔细观察, 发现竟是她在路上救过的祖孙二人中的“孙儿”。
  裴氏女郎怎么会从外地来,身边还没有仆役相伴,落得那般田地?可如今见她光彩夺目,天香国色,贺氏竟有些不敢相认。
  但新阳之险就在眼前,萧纲等不及,她必须要求来裴氏的援军。贺氏趁裴氏女身边的嬷嬷不注意,将她掳到了假山后头。
  “唔……你是谁?”她起初还剧烈挣扎,或许是感受到了贺氏手掌的柔软,知道身后是个女子,立刻就安静下来,压低声音问贺氏。
  “你还记得我吗?”贺氏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四目相对,终于确认了这女子就是当时救过的少年,就是这么一双明亮璀璨的眼睛,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停下赶走了那群地痞无赖。
  裴氏一眼就认出了她,惊喜地叫道:“恩人!怎么是你?”
  “对,是我,我叫贺素如,夫家姓萧,正是名扬江东的南靖王萧纲。如今我夫君身陷新阳,我来裴氏搬救兵。”
  裴氏敛裾行礼,道:“原来是南靖王妃,巾帼英雄,军中砥柱,道如早有耳闻,佩服至极。小女裴氏道如,乃旁支庶女,随阿耶嫡母外任山阴为官,阿耶不幸死于战乱,嫡母并无所出,就近回了娘家,留下我与奶嬷嬷二人相依为命,银钱用尽,只能冒险赶回裴氏,多亏恩人搭救,不然道如的白骨都已经曝于荒野了。”
  当是时,处处战火连天,裴氏虽偏安一隅,控制了河东大半地方,但治下人心浮动,山贼土匪频出不穷,自山阴到河东,一路上险阻无数,这裴道如能带着年迈的奶嬷嬷成功回到裴家,一定有了不得的本事。
  “原来如此,”贺素如斟酌着,觉得裴道如应有用处,便笑着说:“我看你身形觉得熟悉,又见你一身绫罗,作女子妆扮,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真是你。今日再会,便是我们俩的缘分了,况且,你我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如’字,这不是上天赐予我的好姊妹吗?好妹妹,你愿不愿意拜我为义姊?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是南靖王妃,夫君手下英杰无数,说不定你的姻缘就在其中呢!”
  裴道如目光闪烁,避开了她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才道:“得南靖王妃相救,乃道如一生最大的幸事,若能拜王妃为义姊,道如求之不得,然婚姻大事,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我也是听说你生父已亡,又无嫡母,恐无人安排你的婚事,才冒昧多说了两句,真是抱歉。”
  “道如并没有责怪阿姊的意思,我的阿耶本就是庶出,上头也没有祖母替我做主,如今我的婚事,是握在大房夫人手上的。”说到这里,她苦笑两声,“阿姊你也看到了,我这一身锦绣,本不是一个毫无长辈扶持的庶出女能穿得上的,皆是因为我有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裴氏要将我嫁给江陵侯刘歆。”
  贺素如见她已经改口叫自己“阿姊”,觉得这裴道如玲珑心肠,很不简单,她不光有一张美艳动人的脸,一副蛊惑人心的嗓音,更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正适合作为联姻的工具。
  贺氏拉着裴道如的手,安慰了她一会儿,说:“江陵侯刘歆承蒙父荫,才能坐上侯爷的位子,他本人相貌丑陋,蠢钝如猪,要你嫁给他,真是委屈了你这样的人才。可惜裴氏家主与大夫人都不肯见我,不然我好歹能为你求个情。”
  裴道如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吃了一惊,惶恐起来,但她并没有求贺氏给她出头,反而关心起贺氏求援的事:“阿姊是南靖王妃,大夫人说什么也会给阿姊一个面子的,恐怕是有人从中阻挠,没有传信进去。阿姊是为天下百姓才来求援,再多等两日,家主闭关出来,或许就会见阿姊了。”
  “裴嵩在闭关?”这就是她事先没有探听到的消息了,这裴道如果然有点用处。
  “是的,家主每逢月中,都会闭关九天,家中诸事,都由大夫人和公子献处理,恐怕阿姊的求援信,就是落在了公子献手里,他秉承道家无为,性情温和,最厌恶战事,一定不会答应派遣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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