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作者:奚月宴》第50/81页


  裴稹看了王萱一眼,她不自在地别过头,用手拉了拉王荔的衣角。笑意漫过裴稹的嘴角,他再对王荔说话时,语气便轻柔了几分。
  “九娘也常常提起,她有两个关系亲近的妹妹。”
  王苹笑道:“年关将近,裴大人赶路辛苦,怎么也不能在年前回京了,不如在琅琊多住几日,让阿姊一尽地主之谊。”
  裴稹点了点头,王萱与他对视一眼,便和几人一同到粥棚里帮忙施粥去了。裴稹等着无聊,也跟在她身后打下手,与裴寄、王荔聊天,都是年纪相近的少年人,很快便熟识起来。
  等到回家的时候,裴寄已经改口称呼裴稹为“稹兄”,打算带他冒雪游琅琊了,王荔也拉着王萱,叫她多说说裴稹在京中的事迹,不过她纯粹是很少见到裴稹这样的少年英才,觉得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郑氏也听过裴稹的事迹,觉得他虽然为赈灾而收了崔氏的地,按理说是站在世家的对立面的,但他所做的事,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对于大肆圈地、无视百姓死活的某些世家来说,算是敌人,对于问心无愧的王氏来说,也算是朋友了,故而,郑氏待裴稹极客气,请他在琅琊盘桓几日,顺便在王家过年。
  裴稹一路奔波,就是为了在琅琊多住几天,自然答应了郑氏的盛情邀请,与裴寄同住在王家的明园,闲来无事,对弈论辩,关系倒是一日千里,渐渐成了朋友。
  白日里,王萱常常会派人来请他们到王家风景最好的康园赏景闲聊。康园有红梅数十棵,开得正浓烈,红梅白雪相互映衬,众人就在三面遮蔽的亭台中各自落座,一边饮酒品茶,一边对飞花令,或是击鼓传花,或是联诗对句,都是些文人风雅的玩法。
  裴稹与王萱自然常常夺冠,余下三人也不得不服。与他们在一起玩闹时,裴稹觉得在清河与崔氏斗智斗勇耗费的心力慢慢恢复过来,渐渐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少年人果然是精力无限,今日斗茶,明日钓鱼,每日都过得肆意潇洒。
  王萱自然把他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对于她来说,裴稹不仅仅是她在宫学里的老师,而且还是她的朋友,裴稹刚忙完一件震惊朝野,任何人来做,都会心力交瘁的大事,但他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个未弱冠的少年。王萱心思细腻,处处照顾裴稹,也是由己推人,她自己从小就懂得许多大道理,把自己关在了少年人的世界之外,不想裴稹也像她一样。
  裴稹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只是不曾说破,王萱的这种性格,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身处高处时如此,陷入泥沼中亦是如此,让他既爱又恨。
  除夕日,王萱、王苹、王荔都要跟着郑氏祭祖守夜祈福,裴稹与裴寄都是外人,不好参与她们的家宴,只在明园摆了小宴。
  裴寄戏谑着说:“稹兄,这也算冥冥中自有天定,你我都是裴姓,别人举家团圆,我们兄弟二人也算团圆,实属不易,当举杯痛饮。”
  裴稹半倚在圈椅上,手中一盏清茶,香雾袅袅,也笑道:“既是除夕,多饮两杯也无妨,只是听九娘说,你的醉态实在不好,前次便吐了十一娘一身,我怕你再吐我一身。”
  裴寄赧然,挠了挠头,万分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走到窗边,对着外面银装素裹、一片寂静的园子,听见前院传来的王家人放爆竹、烧庭燎的热闹声音,忽然有了几分离群索居的感慨,道:“阿耶不喜我放纵恣肆,不像兄长,事事做得周全,又才气纵横,广受赞誉。我也想过要改,可我忍了三天,还是做不到像兄长那样,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像阿耶出给我的试题,每一次,我写出来的文章,都是顾头不顾尾,无法做到十全十美。我文不成武不就,不知道将来能做些什么,才能叫阿耶满意。”
  “所以呢?安公会因此不认你这个儿子么?”裴稹轻飘飘的一句话抛过来,叫裴寄愣在了当地。
  会吗?
  裴献虽然将他赶到琅琊就学,却也没有不管他,依旧是每月一封书信,虽然是以他母亲和兄长的名义寄过来的,但字里行间都有裴献的影子在。
  裴寄恍然大悟,叫道:“稹兄,你是说,阿耶并没有放弃我?!就算我拿美人图戏耍李太守,他也没有责怪我?”
  裴稹捂着嘴咳嗽两声,忍住笑意,道:“美人图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但令尊并没有严惩你,反而将你送到琅琊避风头,已经是对你的关爱了。”
  如果裴献真的要罚他,有无数种更好的办法,把他送到琅琊族学读书又有什么用呢?他还不是赖在王家不肯去,王恒也不敢催他入学,反而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他,这与他在河东裴家有什么区别?
  “难怪九娘一直叫稹兄‘先生’,原来真受过点拨,听稹兄这么一说,小弟茅塞顿开,真要叫你一句‘先生’了!”裴寄装模作样地向裴稹行了一礼,又拿了酒偷偷在他的茶盏里添了半盏,非要给他敬茶。
  裴稹知道他鬼灵精怪,根本不受他的礼。两人推来推去,互相谦让,最后大笑几声,终于还是喝了一杯。
  觥筹交错间,裴寄又喝醉了,虽然是他喝得多,裴稹喝得少,但他的酒量,确实连王荔都不如,难怪那三姊妹都要笑话他了。
  过了一会儿,裴稹见他没了动静,正准备鸣金收兵,早点睡下,却见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席上蹦起来,口中嘟嘟囔囔的,往书案旁去了,抽出信笺,提笔就开始写信。
  裴稹看他笔尖都是干墨,根本写不出字来,还在那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实在觉得好笑,便道:“你要写什么?”
  “写家书,我想阿耶和阿娘了!”他撅着嘴,两眼迷离,傻傻地对着空气说话,但神智还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说得如此流利。
  裴稹手中的墨已经磨好,提笔蘸了蘸,正要下笔,忽然想起什么,问裴寄:“你想同我一起到京都去吗?入国子监读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裴寄认真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裴稹一笑,便替他写起了家书。
  裴献,世称安公,然而他更广为人知的另一重身份,却是文学大家裴寄的父亲。


第65章 互诉衷肠
  裴稹给裴寄写完家书, 外头已经沉寂下来,约莫是王家人各自回房守夜去了。他走到窗边, 正准备关上窗,却见月亮门后一盏孤灯摇摇曳曳,朝明园慢慢移动过来。
  皎白整洁的雪地上多了一串脚印, 银灰色的大氅拖过雪面,“唰唰”轻响,红衣少女提着小巧玲珑的莲花灯,鹿皮靴子尖尖翘翘的, 融化的雪花已经结了冰凌。
  “夜深雪冷, 怎么来我这了?不与郑夫人一起守夜么?”另一行较大的脚印与小脚印相遇,停在梅树下,寒风吹过, 凋残的红梅便如雨雪一般, 飘落下来。
  “怎么, 先生不欢迎我?”
  裴稹接过王萱手里的莲花灯,两人一起往正屋走去,两行脚印并排延伸过去。他看了看四周,笑道:“雪地里亮如白昼,还提着灯做什么?”
  “求一个意境而已。”王萱也笑了, “叔祖母说不必拘泥形式, 让我们这群打瞌睡的孩子先回去休息,只是我习惯了,往年除夕都守在阿翁、阿耶还有阿兄身边, 睡不着,想到先生应该也在守夜,才过来看看。”
  “我独身在外,也没什么好守的,方才与裴寄饮了两杯酒,正打算睡了,既然是九娘睡不着,自当奉陪到天明。”
  王萱见房内炭火正旺,红泥小火炉中温着醇酒,“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泡沫,酒香弥散满室,裴寄趴在桌旁,睡得正香。
  “裴公子睡着了?”
  “他念着家人,一时饮醉了,我正要让人送他回房去睡,你就来了。”
  “先生住在明园,可还习惯?夜里会不会冷?”王萱寒暄了几句,却不会让人觉得唠叨厌烦,好似她天生便是如此,有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能力。
  “烧了地龙,并不会冷。”
  裴稹给王萱倒了一杯茶,王萱握着白瓷杯,纤纤十指如瓷如玉,热气袅袅,半杯茶下肚,她脸上被风吹出来的苍白渐渐消退,随着地龙的温度变得红通通的。
  “你体寒多病,夜里就不要多走动了。”裴稹只是随口一说,却正正戳中了王萱的死穴,她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垂首轻笑。
  “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忍不住要同先生分享――今晚家宴,黄世叔也在席上,他见我气色不错,特意为我又诊了一次脉,说再过两年,我的身体就会好很多的,到时候……”她抬眸瞟了裴稹一眼,没有说下去。
  裴稹听见这个大好的消息,自然也是开心的,当下便接了一句:“到时候便能如元稚一般,鲜衣怒马,做个京都纨绔了?”
  王萱莞尔,又说:“今夜无月,正适合观星,先生可愿与我一起出去看看?”
  “好。”
  两人到了廊下,抬头观星,虽然安静无声,却有一种默契舒适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淌,裴稹侧眼望着王萱,觉得她与往日大不一样了。
  “先生觉得,是月光映照星辰,后有群星璀璨,还是星光汇聚,才有的皎皎月光?”
  裴稹听她这么问,倏忽一笑,她不愧是是世家出身,嗅觉灵敏,仅仅凭着一些琐碎小事就猜出了他有雄心壮志,并不甘于平凡。她问这句话,以群星、明月作比拟,其实是在问他,民为本还是君为本?
  “星光常在,月光却有圆缺兴衰,自然星光为源。”
  王萱点点头,她已经明白了裴稹的意思。半年以来,她一直在想裴稹出现后,朝堂民间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有些事情,或许与他无关,背后却隐隐有着他的影子。裴稹一介白身,短短几个月便晋升四品大员,监察一方,甚至在与崔氏的斗争中丝毫不落下风,这样一个人,会给大端朝带来怎样的变化,谁都不知道。裴稹第一次现身谢家清谈会,王萱便对他“民者,国之本也”这句话印象深刻,如果他能够一直秉持这样的初心,对于腐朽枯败的朝堂来说,未尝不是一股新的生命力。
  “九娘不知道先生想要做什么,但九娘相信,先生日后会颠覆整个大端朝堂,让大端上下焕然一新,九娘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这正是阿翁和阿兄想要看到的新气象,也是九娘一直期待的。”
  “我会的。”裴稹转头与她对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你。”
  “嗯?”
  “娇娇儿,心悦我否?”
  裴稹低沉喑哑的声音似乎从空旷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呼啸风声,幽幽梅香,冷冽的雪,一下子撞进王萱的内心深处,令她浑身酥麻,不可言语。
  “皎皎,心悦我否?”
  他进前一步,身上幽冷的酒香钻入王萱的鼻孔,低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从他的眼中,她只能看见自己,连四周景物都成了虚像。
  “王萱,我心悦你啊!”
  他轻声喟叹,落在了她的心头,仿若重拳一击,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震得零零落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盘桓着这句话,重复、放大、又震颤。
  不知过了多久,王萱终于回过神,看向那个认真而虔诚的少年先生,他剑眉星目,鬓若刀裁,鼻若悬胆,唇红齿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然而吸引她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生命力,好像全天下没有什么难得倒他,他自我燃烧,王萱亦被他照亮。
  “如果是先生,或可期待来生。”王萱嫣然一笑,如此回道。
  裴稹眸中笑意更盛:“好,你等着我。不过皎皎家中三座大山,若没有皎皎协助,恐怕我也过不了关。”
  “这个嘛――”王萱狡黠一笑,“我也帮不了先生。还有,先生可不要误会了,我只说此时此刻心中所想,日后或有变化也未可知,剩下的,都要看先生的了。”
  裴稹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有此一诺足矣,只是到时候可不要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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