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作者:奚月宴》第6/81页


  人派出去不过一刻,丞相府的楼书总管就带着一支卫队过来了,他脸色铁青,斥责丞相府的下人护卫不力,不仅使女郎身处险境,更败坏了她的名声!
  原来,楼书一路赶来,街头巷尾已经有了议论声——琅琊王氏嫡支唯一的女郎被贼人掳走,已经坏了清白!
  元稚听了楼书的话,脸色煞白,踉跄着就要去追那马车,完了完了,世家对于名声的看重比他们这些勋贵人家更甚,但就算是她,也被阿娘管得严严实实的,她想象不到,这些流言蜚语将会对皎皎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皎皎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孤身被贼人掳走,让她怎么活下去?!
  楼书考虑得却更多,事情发生不过半个时辰,流言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太平坊,这也太不寻常了,显然背后有人操纵,故意要让女郎身败名裂!
  王萱并不愚钝,她已经明白了妇人的意图,不过一开始她以为此人是为了钱财,把她当做了将军府的女郎,打算绑了她勒索钱财。所以她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那妇人掐着她的手腕,用帛带把她绑住。
  “请稍微松一些吧,若气血不畅,我会晕倒的。”她甚至还要求妇人把她绑得松一点,那妇人口中恶狠狠地呵斥了几句,竟也遂了她的意。
  “有车辙印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的,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我带走的……”
  那妇人嫌弃她啰嗦,瞪了她一眼,捏起碗大的拳头在她眼前晃悠了两圈,警告她不要再说话。
  “你是江都人士吧?”
  “家中至少有一子一女,年约三十四五,寡居多年,与寻常妇人不同的是,你卖力气为生,常于春江三环坞码头帮人卸货。”
  “你知道我不是将军府女郎,你更知道我是王氏贵女。”
  “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
  妇人已经被她一连串诘问吓傻了,凶恶狰狞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迷茫,她沙哑着嗓子问:“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你的口音正是江都一带的,肩上有补丁,身上有鱼腥气,江都到京都一般都在三环坞码头停泊,你官话并不流利,想来与家乡的商贾打交道更为容易。至于那一子一女,是我猜的,我还猜,你的子女落在了他人手里,需要你拿我去赎。”
  其实猜她有子女也不是无的放矢,妇人闯进车与元稚打斗的时候,动作并不粗鲁。王萱的耳洞是去年刚穿的,妇人抓她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耳朵,王萱“嘶”了一下,妇人就放轻了动作,王萱悄悄观察过,妇人的耳朵上并没有耳洞,想必是她家里有个年纪与王萱相仿的女儿。
  妇人也是沉得住气,只是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就悟出来王萱是想套她的话,任凭王萱怎么挑动都不肯再说话。
  王萱看不见车外的情况,只渐渐感到马车的颠簸幅度变大了,速度也慢了下来。妇人“吁吁”两声,马车似乎换了个方向,又跑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停下了,妇人钻进来把王萱的眼睛蒙住,让她下车。
  “我能把暗柜里的饴糖带上吗?我气血不足,自幼就离不得饴糖。”
  妇人嘟囔了两句,嫌她太麻烦,可还是在暗柜中摸索了片刻,把那包饴糖放在王萱手里,扶着王萱下了车。
  王萱眼睛被蒙住,走路踉踉跄跄,妇人扯着她的胳膊,一边骂她:“走路都走不好,小心点,旁边有个水塘。”
  “哦哦,多谢阿嬷提醒。”王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她长得好看但不常笑,一旦笑起来几乎无人抵挡得住她的魅力,妇人再跟她说话的时候果然语气和善了不少。
  妇人把她关在一间堆满杂物的屋子里,可能是怕她磕着碰着,就把她的蒙眼布摘了,这屋子里堆满了劈好的柴火,角落里放着农具和渔网鱼笼,门又窄又矮,门旁边有个低矮的灶台,上面放着三四个粗瓷碗和三双筷子。王萱看到一个老树根做的矮凳,就乖乖地坐在了上面。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开得很高,漏下一块光晕,照在王萱的脚边。王萱伸手把鞋子脱下来,就着微弱的光仔细观察脚底沾上的土壤,令人失望的是,那是很普通的黄泥。王萱正在想绑架她的人到底是谁,突然就听见了柴垛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仔细听可以听见什么小动物砸吧嘴的声音和“呜呜”的叫声。
  王萱把鞋穿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柴垛里有个破絮堆成的狗窝,一只土黄色的大狗趴在里头,气息奄奄,它身下是嗷嗷待哺的两只小花狗,黄白相间,耳朵还没竖起来,昂着小小的脑袋在母亲的肚皮上逡巡着,显然是饿了。
  王萱的心一下子就被两只小花狗俘获了,她从没养过宠物,五公主有一只名贵的波斯猫,入则同寝,出则同车,虽然那猫的脾气有些暴躁,但撒起娇来也让人招架不住。王萱一直很想去逗逗它,但元稚听了王莼的吩咐,从来不许任何危险的东西出现在她身边。
  王萱把妇人给她带过来的饴糖放在手心,凑近小花狗的脑袋,两只小花狗闻到了甜蜜的气息,精神一振,欢快地舔起了饴糖。


第9章 覆巢之下
  王萱一边逗弄着小狗,一边想:这妇人为她拿糖的时候并没有翻动她的东西,其实车里有些出行用具和备用首饰,都是价值不菲的,单单拿出一件来,就足够妇人一家生活一辈子,但她却没有拿,这说明王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她意不在财帛,而在于王萱。
  联系到最近京都中发生的种种,她只能想到一件事——入宫。有人不想她入宫,也不想伤害她,只想坏了她的名声。
  这个人是谁?
  王萱垂下眼睫,暗暗叹息,也罢,至少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
  王萱枯坐了一个时辰,外头都没什么动静,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劫走,一直驾着马车,应当是走了官道而非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路,以京兆尹府和丞相府、将军府的搜寻力度来算,他们不应到现在还没找到她。
  此时已到了王萱平日里用午膳的时辰,王萱腹中辘辘作响,苍白的脸上染上了霞色,这对她来说,是无礼至极的行为。
  王萱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分散注意力,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妇人走进来,却没有理会王萱,径直走向了那个狗窝,把瘦弱的大黄狗抱了出来。
  “阿嬷,你要做甚?”王萱状似天真地问。
  妇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阴恻恻地说:“把这狗杀了,给你做饭。”
  王萱并没有如她所愿被吓到,她把衣襟拨开,拉出来一条长命锁,这条长命锁是元家叔母送她的,和元稚一人一条,是一对的。她平日里并不爱戴什么饰品,只有这条长命锁和祖父给她的定名玉佩从不离身。太子新丧,她们今日又是去大报恩寺,所以王萱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两样了。
  她咬咬牙:“黍饭也可,不必大费周章,若是缺钱,把这条长命锁拿出去当了吧。”
  妇人大笑:“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恐怕我还没出当铺门就要被人抓走了。你是娇小姐,不识人间百味,你可知道,最低贱的黍米是多少钱一石?”
  “曾听府中下人说过,如今物价飞涨,黍米都要五百文一石了。”若是十年前,黍米只要两三百文,五百文都可以买一石精米了。
  妇人诧异不已,说话也稍微软和了点:“黍饭太糙,你吃下去喉咙都会废的,大黄也跟了我十年了,我给它一个痛快,长命锁收着吧,长辈送的东西不要随便丢。我们这些人命贱,养的东西命也贱,所以才做这种有伤天和的事,你生来富贵,却是难得的心地善良,我不会伤害你,过了今日就会把你送回家。”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好,她又粗声粗气地接了一句:“你就在这老实呆着,少给我下套子。”
  王萱眼看着她把大黄狗抱出去,眼神有些呆滞,那条大黄狗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只是轻轻地呜咽了两声,回头看了看它的两个孩子,眼眸濡湿。
  王萱是个善良的人吗?
  她觉得自己不是。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仆从的服侍,心安理得地使用着那些价值连城背后却沾满鲜血的衣裳首饰,她了解物价只是听从祖父的教导,不让她脱离现实,浮于人世之上,她现在做的所有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出于多年的礼教熏陶,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人。
  王萱深知,出生于世家大族的子弟,没有一个是善良的,每个人的出生,都沾染血色,都是万千枯骨堆砌起来的,这是他们的原罪。
  不知何故,直到夜色深沉,王萱也没等到来救她的人。
  看来她的对手实力强劲。
  妇人看她坐在树根墩子上一动不动,以为她是嫌弃柴房内脏污,叹了口气,道:“你这女郎,不吃不喝亦不动弹,可是想好了逃跑的法子?”
  王萱眸中闪亮,半边脸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倒有些瘆人,她斟酌片刻,道:“阿嬷,我困了。”
  妇人对她的沉着很是惊奇,问她:“你不怕?”
  “怕又有何用?”
  妇人失笑,把手中的碗筷洗净,随手在裙边擦了擦手,向她伸手,说道:“本来打算让你在柴房将就一晚,没想到你这么听话,今晚就和我睡在一起吧。”
  妇人本就只是个性子烈些的挑货工,此次铤而走险干了这种掳人的事,她心里也颇为不安,既害怕事发之后全家老小性命不保,又害怕完不成任务儿女被杀。王萱如此沉静,倒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她已经想好了,明日把她送到人多的地方,就带着两个孩子乘船离开,最好能入蜀,到汉王的地界去。
  在妇人看不到的地方,王萱唇角微微勾起,宛如迎风绽放的春樱,稍纵即逝。
  王萱没吃晚膳,此刻已经饿过了,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眩,她站起来,乖乖地跟着妇人去了她的屋子。果真如王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妇人有一子一女,都不在此地,这地方似乎也只是她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只有两间屋子,院子也逼仄,用老朽的竹篱围住了,外头有一棵桃树,前面是个不大的池塘。王萱向远处眺望了一下,将四周的山势水文都记在心上。
  关于妇人子女的情况,王萱是从屋内物品和妇人下意识的言语之中寻到端倪的。她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子里,半间屋子都被砖土垒成的通铺占据了,这种通铺是从北方传来的,北人南下,最离不开的就是一张炕床,大户人家自然用不着这个,贫苦人家却家家都有,只是春日不必生火烧炭罢了。炕桌上放着两本启蒙的书,都已经破烂不堪了,王萱盯着那两本书看了许久,妇人便说那是她儿子捡来的,是学里的小公子们不要扔了的。
  王萱暗道,书本如此金贵,寻常人家都买不起,能随手扔了两本书的小公子,家中必定是非富即贵。来时妇人警戒心颇强,甚至蒙了她的眼睛,带她换屋子的时候却因为天色已晚不能视物,并没有蒙她双眼,以至于王萱将这屋子周围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她似乎已经知道此处是何地了。
  妇人让王萱睡在里面,自己把门窗闩好,也上床睡在了她身边。看这妇人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很害怕她逃走,想来她是认为这地方极为隐蔽,而王萱这样的娇弱娘子绝对逃不远,所以才对她放松了警惕吧。
  王萱像在家一样规规矩矩地躺着,她从没和旁人一起睡过,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妇人大概是累了,在她身边睡得很沉,发出厚重的呼吸声,王萱本来还在意着身下粗糙简陋的床垫,听到她的鼾声却有些怔忡。王萱翻了个身,妇人也动了一下,把王萱吓了一跳,恍惚中以为自己身边躺着的是卢嬷嬷。
  王萱睡着了,京中却闹翻了天,王朗和王恪下朝归家,听说王萱被掳走,一向温和有风度的丞相王朗口吐脏话,在门前急得转圈跺脚,立刻派了更多的人去找,王恪虽然没有外露情绪,可从他阴沉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上看得出来,他对于此事也是格外愤怒。
  更何况,因为有心人的刻意传播,几乎大半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丞相府千金被贼人掳走,生死未知,就连在国子监读书的王莼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连假都没请,抢了国子监马厩里的马飞奔回来了。
  “父亲,皎皎此事发生在这个时候,必然是有心人谋划,冲着她来的。”王恪看丞相府最后的人手都被王朗派出去找人,不得不出声劝阻,“事情闹大了对皎皎没有任何好处,您看这才不过三个时辰就已经满城风雨了,皎皎她……”
  王朗表情阴鸷,咬牙切齿:“你当我看不出来吗?若不遂了贼人的意,恐怕皎皎还有危险,名声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是把人给我找回来!京兆尹府一群吃干饭的,到现在连人影都没找着,看来他们还是被逼得不够!楼书呢?”
  有人回答:“楼总管亲自带人去找女郎了。”
  “把他给我叫回来!都什么时候了,拿着我的令信去找镇远将军和骠骑将军还有信陵侯,再去问一下飞鱼卫统领还有没有人手,既然他们要闹大,老夫就闹给他们看看!”王朗怒吼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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