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作者:木白苏》第27/84页


  简明之对于江稚鱼的突然闯入似乎有些不悦,略微蹙了下额, 却也没有说什么,还是如往常般温声道:“起身吧。”
  江稚鱼直起身,目光投向案前两人, 简明之素手执笔, 与往常一般批阅公文, 而温回舟一袭白衣立于他身侧, 将他已阅完的折子复看整理。
  江稚鱼默然立于原地, 如白纸之上一墨点般格格不入。
  她忽觉尴尬, 微微清了清嗓子, 淡淡开口:“殿下,今日朝中之事,可有臣能分忧的?”
  简明之未抬眼,依旧执笔而书,默然了一会儿,才道:“江大人有心了,只是今日事体不多,有温大人在此即可。”
  话至此,便没了下文,江稚鱼隔着袅袅香雾望着阶上二人,一左一右,默契得很,倒是生生将自己晾在了一边。
  她自不是多事之人,只是当初她既受皇命领了太子侍读一职,那便本该在职谋位,食君禄,忠君事。
  简明之一语未下便着人替了她的位,她着实心生不快。
  “江大人不必候着了,陛下令我辅佐殿下,我自当鞠躬尽瘁,大人万莫忧心,近日天渐寒,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天晚着凉,沾染了病气,到时更难在殿下身侧尽忠了。”
  江稚鱼抬眸看着温回舟听他道完这些话,眉眼里满是讥嘲的笑意,她难免生起火气,依他话意,自己不但是个被舍弃的失用之人,还娇柔到竟吹些晚风便能病一场。
  太子在上首之位,她不能出言驳斥,只得强忍下来,移目看向简明之,见他仍旧神色淡然,似乎对于温回舟的讽刺言语恍若未闻。
  江稚鱼心内沉了沉,太子之意,她已知晓,也不便再多留,躬身施礼后默然退至殿外。
  江稚鱼颓然垂首独行于青石小路上,天幕之上青灰一片,重重的云团层叠,顷刻之间便有丝丝细雨飘下,雨丝落在梧桐树上,砸在青石板上,亦连连飞往江稚鱼的发梢耳畔。
  只是她并未察觉深秋的肃杀与寂寥,此刻倒颇有一种被贬谪之感,温回舟初入东宫便夺了自己的位置,也不知他如何巧言令色,令太子亦偏信于他……
  “啊——”正胡思乱想间,江稚鱼突觉额角一痛,好似生生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令她不由惊呼一声。
  她猛然扬起头,正对上简是之微微眯起的深幽星眸。
  她怔愣一瞬,待到反应过来时脸颊不由自主微微泛红,她方才走路分心,竟不小心撞到了简是之怀里,此刻两人之间不过分寸之距。
  “撞疼了?”简是之的声音在她头顶低低响起。
  不知为何,她听得他的话音,竟觉备含关怀缱绻之意,甫一望见他薄唇边牵起的浅淡笑意时,她顿时心乱一霎,忙欲向后撤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可她的逃离并未成功,简是之一把环住她的腰,将人向前轻轻一带,两人之间的间隔倒比方才时更近些。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悄然弥漫,感受到他按在自己腰间掌心的温热时,江稚鱼的脸侧不禁攀上一抹绯红。
  “秋雨伤人,江大人不若与本王一道躲雨。”
  闻及此话,江稚鱼这才堪堪回转过神,见天地间已然细雨如帘,自己的发丝与衣袍亦都沾湿了,而此刻她被面前之人圈在怀中,头顶是一把竹骨伞,伞面内里是丹青浅绘的仕女图。
  见江稚鱼似不再急着闪躲,简是之缓缓放开环着她的手,转而将自己身上云纹披风解下,披到了江稚鱼的肩上。
  江稚鱼愣愣瞧着他,又听他道:“你衣裳单薄,又被雨打湿,可莫要染了风寒。”
  江稚鱼心内不自觉轻轻一动,连忙自他身上移开眼,侧眼望着伞边不时滴下的点点水珠。
  “温回舟是苏溢极力举荐的,摆明了是为他尽忠的,陛下赏识他也是因着苏溢的几分面子,且观他在朝上所言所行,此人是个惯会谄媚讨好之辈,故而你今下向隅,也不必多加介怀。”
  简是之沉声缓缓说着,那话便乘风般一路吹进了江稚鱼心中,她听后,得了许多安慰。
  江稚鱼怔怔瞧着简是之,他收敛起往日狂放姿态,沉声稳语时眉宇间有说不出的深邃,可又与那些经世大儒不同,他独有一份少年的热烈与澄澈。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如今面前这个人,便是自己见过的此间最好的少年郎。
  可这念头并未来得及在她脑中存留多久,霎时便被他出言打破。
  “江大人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你莫不是,看上本王了?”他一改方才温婉的语气,唇角挂起一抹刻意的笑,边打量着江稚鱼边朗声说道。
  江稚鱼当即心口一堵,知晓他又要开始扯皮,故意沉下嗓子:“王爷请自重。”
  简是之毫不遮掩地笑了笑,逗弄她就如逗弄一只不甚温顺的小猫,可爱又有趣。
  “江大人今日心火不顺,本王能理解,江大人这般人中龙凤的人物,太子殿下不赏识,自有本王欣赏,你放心,若有一日你在东宫混不下去了,本王自然在齐王宫等着你。”简是之唇角笑意更深,缓缓说道。
  江稚鱼翻了翻眼睛,道:“就不劳烦齐王殿下费心了,臣在东宫待得好好的,温大人初至东宫,殿下自然要赏他些面子,可这数月来为殿下谋划之人毕竟是我,殿下遇事的所思所决,我是比他清楚的。”
  简是之瞧着她一脸不忿的模样,心中暗道这小芝芝当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他暗暗转眸思忖,忽而眉眼一展,心上一计,便道:“江大人说的甚是,论睿智才学,这帮东宫属官中哪个能比得上你,只是……”
  江稚鱼瞧见他嘴角弧度弯得更深了些,便知他这“只是”后定然没跟着什么好话。
  简是之略一停顿,旋即接道:“只是这温回舟身形颀长,形貌昳丽,着青衫麻衣依旧不失文臣风骨,这般形象出去,人人都会称赞太子殿下教导下属有方,东宫神貌俱佳……自然,江大人这般面孔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就是身高上,略输了那么一段,若单看江大人瘦弱娇小如此,大抵会觉得东宫膳食不佳罢……”
  江稚鱼算是听明白了,他来来去去拐那么大弯说了一堆,不过就是要说自己低矮,可她本就不敌男子身高,况且在女子之中她也是中上等的,还从未有人说过她生得矮,当真是惹人火气。
  可她又委实不能将这火气发作出来,她确实无法解释,自己现今一个男子,缘何比旁人瘦弱矮小。
  她又想起昨晚朝贵偷摸塞给自己的那张药方,当时气急就将那张纸胡乱收了起来,本想着回去便扔了,却不想偶遇了温回舟,而后便忘却了。
  她此刻记起,便将那揉得皱巴巴的药方掏出,又抬起简是之的手,一把拍在他的掌心内,道:“多谢王爷好意,臣不需要。”
  她又随即接道:“东宫到底是皇家重地,王爷无事还是莫要来闲逛了,眼下钟术不在,便由臣代他请王爷出去。”
  简是之对于她的出言不逊并不恼火,只是瞧着她浅笑,吐出的话音依旧柔和:“钟术可不敢请本王出去。”
  他又忽而抬起手宠溺般轻轻抚了抚江稚鱼的头,笑道:“你啊,是和本王越发熟稔了,不但见礼擅自免了,还学会顶嘴了。”
  江稚鱼被他说得陡然羞愧,想起自己方才遇到他时着实没有施礼,又忆起初入宫面对他的谨慎模样,竟不知,是从何时起,自己变得这般僭越了。
  “本王可不是来闲逛的……”简是之抬眼瞧见叶内侍一行人已从正殿而出,接道:“奉陛下之命,来东宫宣旨。”
  他又贴近江稚鱼耳边,压低声音同她说道:“陛下欲往去大相国寺静心礼佛,安养几日,便下旨由太子殿下暂行监国之职。”
  不知何时,天色已晴,伞边雨滴也淌得越发慢了,直至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滴。
  简是之摆摆手,朝贵将伞收起。
  他对江稚鱼道:“行了,如今旨意宣读完毕,雨也停了,本王便走了。”
  江稚鱼朝他虚虚一行礼,简是之刚迈出一步,忽而转回眸,双目直视进江稚鱼眼中。
  他早已敛起笑意,神色肃穆,沉声开口道:“本王说的是真的,你若是不喜在东宫,本王自有办法让你入齐王宫为官。”
  江稚鱼怔怔望着他,不知他为何特意转回来说这番话,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可看他神情万分认真,眉目间是避不开的真诚坚定,她便知,他不是在玩笑。
  “太子能给你的,本王也能,他给不出的,本王亦能。”他最后撂下这一句话后深深看了江稚鱼一眼,便转身而去。
  那一眼中满含江稚鱼看不懂的情愫。
  自那日叶内侍传旨后,便连着三两日有宫人将垂拱殿内积压的奏章奉送而来,简明之则是镇日待在暖阁书房之中,卯时入,子时出,他平素虽亦打理朝事,可初初监国,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江稚鱼本欲替主分忧,可也不知是否是得温回舟那小人的离间,太子好似不愿她插手多言,如此一来,在东宫最忙时候,她倒落了清闲。
  她退居一隅,自有人顶她的位,温回舟近日可是勤快得紧,每日都凑在简明之身边,连简明之的随身内侍钟术都自叹不如。
  晨间,天色尚青灰晦暗之时,温回舟便已赶至书房,于殿前稍稍整衫,便蹈足而入。
  入了内里,他不禁一惊,见简明之已然危坐于案前,此时还未至天亮,如此看来他竟是一夜未合眼。
  温回舟斟满一杯茶,奉至简明之手边,见他一脸疲态,眉心深锁,便知他定是遇到什么不解之事,由是出言询问道:“殿下缘何忧心?可否说与臣,臣愿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便如简是之所言,温回舟此人尤善言辞,他的话语总能恰到好处地砸到人心坎里,却又让人听不出刻意,只觉温和舒畅。
  故而这数日相处下来,简明之益发倚重于他,此刻听他这话音,倒真是替自己忧思,便也不打算瞒他,倾诉苦水般将自己近日所遭困境一一言明。
  “前日有前线紧急军报送入,孟将军奏表言道北疆近日活动频繁,常偷越边境,似有挑衅之意,朝廷军队由此排布兵阵,于边线处与北疆对峙,然战马稀缺,多由民饲马匹顶替,其速度能力断然不敌专供战马,又言及时令已至十月尾,边境苦寒多风雪,将士今年的冬衣却仍未下发……本宫看过他列数种种,言外之意,便是要向朝廷讨要钱财。”
  温回舟眸光微转,已将这事的前后缘由猜出了八九分,便道:“历来拨往军中的银钱都是十月初便发去的,由有司分散采买,最迟不过中旬,一应物什便也该齐全了,孟将军缘何此时来信说明这些?”
  这倒是正问到了简明之心中,他不由攒眉蹙额,叫苦道:“这正是本宫忧思的,返回信件询问却迟迟不见答复,而军中急报一封接着一封,连连催促,前夜里竟上书了数百名士兵的亲手署名,颇有逼迫之意。”
  温回舟瞧他愁眉不展,颇有难色,便温声道:“殿下不必如此忧心,凡前线之事,都是最最紧急的,孟将军亦是为账下兵卒思虑,难免催的紧了些。”
  简明之心中烦忧过剩,亦不顾杯中茶汤早已凉透,仰头便啜饮而下,满面愁苦道:“说来轻松,本宫如何能不忧心,朝廷拨出钱款为军队备冬衣粮秣之用,足有银万两,其间翻了多少路,经了多少手,若要层层盘查下去,怕是到了年关也查不出什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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