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作者:木白苏》第40/84页


  江稚鱼当即平生出一种无尽凄冷之感,树倒猢狲散,便是若是说。
  她一抬目, 正瞧见自殿内缓步而出的简明之。
  一身素白衣袍, 发髻高高盘起, 一如数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清俊, 只是禁足一月, 他消瘦了许多, 本矜贵的面容亦显得暗淡无光。
  江稚鱼远远望着, 他一人,身着单衣,一手里提着一只大箱笼,顺着丹墀缓行而下。
  她瞧着,只觉此般情境恰如,天之骄子落下神坛。
  江稚鱼很有些不忍心,连忙上前几步走至他面前,可甫一与他对视,她却一时无言,怔然了一瞬,方弱弱开口说道:“臣江稚鱼,拜见秦王殿下。”
  简明之见到她时,亦是陡然一愣,随即便沉下面色,也未有停顿,孤自迈入连天风雪之中。
  江稚鱼急忙快步拦至他身前:“王爷,臣送您吧。”
  她一时也未顾得礼数,只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简明之这时才移下目光,正正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冷嗤一声:“江大人此时,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江稚鱼怔愣一瞬,着实不想自己此举竟遭他误会,旋即连忙辩道:“不是的,王爷,臣当真只是想来送您,连日大雪积路,王爷若独行,想必多加不便,臣虽不能做什么,但为王爷分担一二也是好的。”
  简明之蹙紧眉头,对于她的话语早已心生烦躁,只怒道:“本王自当早早为新太子腾出地方,无需任何人来假心假意地送别。”
  “王爷……”江稚鱼欲再说些什么,简明之却再不愿听,转身便大步而去。
  江稚鱼望着他颓然瘦弱的背影,甚至被冷风霜雪扑打地微微发起抖来,她越瞧越觉难过,从前那般骄傲明朗之人,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也不顾简明之的嫌厌,盯着他的背影就追了过去。
  简明之大步跨出宫门,恰巧撞见了门外借着扫雪而叽喳乱语的一行宫人,他们似是并未察觉到简明之就这般无有声响地走了过来,当下说得正起劲,其中不少无尽嘲讽之言。
  实在大逆不道,也实在惹人火气。
  江稚鱼追上去时,正撞见简明之单立于宫门旁,静听着众宫人的大声妄言。
  她一时生出怒意,刚欲出言呵止,却瞧见简明之未落一言,而是转过身,在众人的嬉笑声中独自走远了。
  江稚鱼当即顿住了脚步,无论如何也再追赶不去,她隔着漫天风帘雪幕静静望着他,顿觉神伤。
  直到那一抹素白消失在宫道转角处,她才收回追望的眼眸,轻轻叹息一声,继而转身离去。
  待回至自己寝宫时,她正撞见一玄色身影负手而立,于漫天雪白里显得尤为突兀。
  大雪天里非要穿黑,黑夜之中非要穿白,这般特立独行之人,除了简是之,还能有谁。
  江稚鱼清了清嗓子,发出响动使他转过身来,便问他:“王爷找臣,有事吗?”
  简是之微微一笑,故作嗔怒道:“你又不向本王行礼。”
  江稚鱼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好似私心里已舍弃了两人之间的君臣身份。
  反正也知晓他不会追究。
  简是之收敛起笑意,肃起神色对她道:“本王有正事同你说。”
  江稚鱼暗自撇了撇嘴,心想他能有什么正事。
  又见他果然一副认真的表情,便也不得不仔细听着。
  简是之沉声道:“如今太子之位更易,万事始新,本王是想问你,可愿辞去此职位,转去齐王宫为官?”
  他又旋即补道:“你放心,一应事体自有我去同陛下言说,只要你愿意,我定有办法将你接入齐王宫。”
  江稚鱼微微一愣,实没想到他来寻自己是为了这事,对上他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眸子时,她未停顿一瞬,当即沉声道:“不愿意。”
  简是之被这话噎得直想吐血,急忙问道:“为何?”
  江稚鱼面色沉静,只淡淡答他:“因为,东宫属官的月钱,比齐王宫的多。”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当即逼得简是之说不出话。
  他深深瞧着江稚鱼,只觉得这小姑娘如今惹自己火气的本事当真见长。
  他缓了缓神色,转眸一想,又道:“不过几十两银子,缺的那些,本王自己补给你就是了,怎么样江大人,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次倒换作江稚鱼说不出话了,她倒不是非差那几十两银钱,不过是一想到若真的住入齐王宫,每日定是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怕再多出些在崖底时的那般事宜,平生尴尬。
  她只含糊道:“左右东宫距齐王宫不远,王爷若有事找臣,臣两刻便到了。”
  如此,便是明白地拒绝了。
  为防他进一步紧逼,江稚鱼忽而想到什么,当即扯了话题:“臣方才见秦王殿下独自搬离东宫,西府距此甚远,又逢这冰雪天,臣深觉不妥,王爷若是方便,便帮一帮他吧。”
  简是之面色沉了沉,暗骂那帮宫人皆是狗眼瞧人的东西,便对江稚鱼道:“放心吧,我令朝贵驾我宫中轺车去接大哥。”
  江稚鱼点头,又抬手解下身上鹤氅,递至简是之面前:“我见秦王于冰雪天地里只着单衣,劳烦王爷替我将这鹤氅转交给他,穿上也能暖和些。”
  简是之单手接过鹤氅,掌心不自觉越发收紧,白皙素手上骨节分明。
  他面色深沉,声音透着寒:“江大人,当真是好心啊。”
  江稚鱼却全然未感触到他此刻冷若寒潭的眸子,只答道:“左右臣与秦王殿下君臣一场,此般他落了难,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哦……”简是之一步步逼近江稚鱼,冰寒声音低响于她耳畔:“那本王素衫单衣,在这寒日霜雪里等了江大人这许久,大人便能袖手旁观了?”
  江稚鱼陡然一怔,随即慌乱抬眸才发觉他着实只穿了一件单袍,眉目间还沾染了点点雪色,想来着实是等了自己许久。
  她当即垂下眼眸,心中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简是之心内浮出无尽酸意,他急忙来此寻她,外衫都未加一件,她却为了旁人将他晾在这许久不说,竟还这般忽略自己而关心他人冷暖。
  着实过分至极。
  简是之将那鹤氅紧紧收进怀里,不容反驳般沉声道:“本王自会命朝贵为大哥寻些厚衣裳的,江大人这粗制衣衫,想来是不配大哥的。”
  江稚鱼听出他话音之中透出的幽怨气息,当即也不敢争辩,只投目望着被他紧收的鹤氅,弱弱出言:“那……臣的鹤氅,可还给臣了吗……”
  听她这话,简是之心头火气伴着酸意又烧得更旺了些,只暗道这小江大人实在是不开窍得很,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竟还要将她那鹤氅讨要回去。
  不给大哥了,也不会给他吗?!
  简是之只横目瞧了她一眼,冷冷道:“这样粗烂布料的衣裳,江大人还是莫要再穿了,本王发发好心,替你处置了。”
  江稚鱼撇撇嘴:“哦……”
  简是之深深瞧了她一眼,见她只是默然垂首,也察觉不出自己的生气,便将万千心意都生生咽了下去。
  “果真是块木头,惯不会哄人。”他暗自嘀咕。
  简是之揉了揉眉心,又忆起一件不打紧的事,可目下又无话可聊,便将那事讲道:“陛下下令今夜于宫中设家宴,除了众王公,还宴请了几位内阁大臣,其中一位车骑将军,昨日夜里刚凯旋回京,你或许是认得的。”
  车骑将军……江稚鱼不记得她认得什么将军啊。
  简是之使劲想了想,又接道:“听陛下说,他算是你母亲的旁支叔父的旁支侄儿的嫡子,唤作萧贺的,他立了战功,陛下设家宴一是为太子贺,二便是为他庆功,不过你们之间的亲缘左拐右拐的,大抵也并不亲近了,你自己瞧吧,若是想去见见,便跟着太子殿下一道去,若不想,自也无人强求。”
  简是之只觉江稚鱼是断不会去的,因着这关系实在疏远,他们二人见未见过面都未可知,况且她向来不喜这种拘束场面,不是必要她可不会去。
  但江稚鱼的反应却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就见她攒眉暗想了一会儿,下一瞬似过往记忆忽而被唤起般,当即睁圆双眼,眸色都亮了几分,惊喜脱口道:“是南星,南星哥哥回来了!”
  萧贺,萧南星,她如何不认得,两人亲缘虽远,关系却近,少时她女扮男装入京,便常常由他领着疯玩,他年长她两岁,她便由此唤他一声表哥。


第38章 、分外眼红
  萧家是簪缨世家, 萧父原就是大梁功名第一的骠骑大将军,而萧贺当年却并未承袭其父的官位, 他自幼文武通略, 十七岁那年一举夺得武举第一,颇得陛下赏识,成了天子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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