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旧在(重生)》作者:枕月长终》第171/186页
男孩满脸惨白,被从后门赶了出去,他望着夜空中燃起大火的家,燃烧的木梁不断砸下,混着尖叫求救的凄厉声音,他僵硬着身子,却还是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望着城外跌跌撞撞地跑去。
明熙内心复杂,因为她猜到了这个男孩是谁。
死亡并没有将她带离这个世界,而是化作一只飞蝶陪在王?b,或者说是季飞绍的身边。
经历他的经历,感受他的苦痛。
他必须在天亮之前趁着侍卫放松警惕出城,但他不过也才六岁模样,昨日还在朗诵诗书,穿着鲜亮贵重的衣袍,趴在祖父膝头认真地背着四书五经。
然而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什么都没了。
他跑得磕绊,明熙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他,她想看看这个孩子有没有在哭,但是十分意外地,他面无表情,便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起。
就像还处在茫然之间,身体只知道一味地往前跑,脑子里空空荡荡,这样就不会悲伤。
明熙一直陪着他,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一直围绕着他打转。
不过这下,谁也看不见她了,即便明熙飞到别人眼前,大家也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这么跟着季飞绍,一个人走,一个人飞。
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一路乞讨,偷窃,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让自己活下去,有继续往前走的力量。
他靠着那双稚嫩的双脚,走过一个又一个城池,从春天走到夏天,又走到秋天。
文寿侯谋逆的事情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许是离汴京有些距离,这边的人拿这件事当下酒菜,放在口中反复咀嚼,吐出来肮脏污秽的话语。
“那文寿侯也真是该死,仁宗皇帝那样好的人,他怎么想的,也敢去刺杀?”
“真真是侯爷坐腻了,想要龙椅来打瞌睡。”
“你们懂什么呀,听说是这两年前线战乱吃紧,朝廷拿不出银两来了,想要再次推行变法,被王大人坚决阻拦,这才随便找了个由子把他杀了,家也抄了。”
“文寿侯爵位承袭,家底殷实着呢,官家此举震慑了保守一派,还能现捞点银子,一举两得呢!”
“你说得玄乎,至于为了钱吵家吗?”
饭桌下,一个身形瘦小的稚童正躲在里面,外面的讨论声他就想丝毫没有听到一半,眼里只有这个掉到桌子底下的半块馒头。
明熙落在他肩头,十分复杂地望着这个孩子。
从汴京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样的言论,真真假假,她也不知道背后的真相,只是每一次望见他面无表情,空洞无物的双眼,她都只觉得心痛。
他如今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往前走的傀儡,就在明熙以为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北境,变成季飞绍的时候,变故又发生了。
靠近北部的一座城镇,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街上十分混乱。
一路都有人在慌乱地跑动,明熙有些害怕,停在他肩头。
“朝廷在找那个叛军路家的孩子,如今已经搜到这儿来了,听闻只要是年岁相当的,都会被带回去言行拷问,若是为了你家孩子好,就快收拾收拾离开几天吧!”
路边有妇人在告诫,听闻有人问:“几岁的孩子?”
“哎呀,”那人飞快回答,“四五岁的模样吧。”
闻言,明熙心里咯噔一声,见季飞绍也是面色骤变。
他这段时间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身形瘦小,他一旦被抓……季飞绍飞快地在人群中跑了起来。
一步都不敢停,直直地往前跑,明熙都快跟不上他,只能望着他的背影。
从他瘦削脏污的背后,看到扭曲又挺拔的,对生存下去的欲望。
城门口积攒了很多人,没有多少孩子,明熙停在季飞绍肩上,突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年轻的赵自平抱着一个孩子,衣服包裹了整张脸,隐匿在人群中,神情紧张。
明熙顿了顿,又望了望离得不远的季飞绍,像是联想到了什么,飞舞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不会吧……
“那个人!你抱的是什么?!”
附近的官兵看到了人群中极为扎眼的赵自平,正欲往那边走去,瘦弱的季飞绍不知被谁一推,飞出了人群,正巧落在那群官兵面前。
他有些怔愣,瞬间反应过来,从地上弹跳而起,就要往城外跑去。
“往哪跑!”
眼疾手快的官兵直接将他按到在地上。
“放开我!”
季飞绍许久没进食,喉间喑哑得不像样,剧烈的挣扎间,贴身放着的护身玉摔在尘土之间。
他一下停了动作,见那块唯一留下来的,家里的念想和未来的生路落在众人脚下,被踢来踢去,瞬间发起了疯。
这个孩子一路的空洞,隐忍了许久的悲切和撕裂,终于在这一刻歇斯底里地发泄了出来:“放开我!我的玉,我的玉啊!”
“我的……,阿娘!不要踢了!娘――!”
饱满分明的眼泪落在地上,他想张嘴去哭,却吃了满嘴的尘土。
孩子凄厉的叫喊响彻天地,带着闻之心碎的巨大悲怆,赵自平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面露不忍地回头望了眼,也正是这一眼,让季飞绍记住了他的样子。
护身玉在踩踏中消失不见,他也被士兵扛着带回了狱所,明熙在原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
她缓了许久,左右为难了下,还是跟着那块玉走了。
人们忙着躲避胡乱抓人的官兵,脚步匆匆,谁也没有在意这块其貌不扬的玉佩。
明熙找到的时候,落在上面,想要抓着将它还给季飞绍,却无法触碰到。
她这时才领悟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并不是寄身为一只蝴蝶,而是作为微弱的精神力,在观看季飞绍惨痛的过往。
就像他所说的,自己只是简单的知道原因,却从来不去想这其中的苦痛,她刻意忽略了季飞绍的过往,所以上天惩罚她亲身经历一遍吗?
明熙想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她只能失魂落魄地躺在这块玉上,望着晦暗的天空,心乱如麻。
一道阴影投射下来,身下的玉被人拿起。
再次找到季飞绍时,他已经心如死灰,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神采。
孩童原先漂亮的眉眼此刻呆滞无比,他被镣铐禁锢,在经历了几日的拷问后,得知他并不是要找的孩子,便带着一群抓错的孩子即将押送到边境的军队去。
充军入伍。
在路上,明熙听闻驻守边境的林家军,因为姐姐牵涉到了文寿侯谋逆一案中,不满六岁的小外甥同姐姐一道被抄家烧死了,便伙同路家一道起义,统统被就地正法了。
明熙都已经麻木了,对于这坎坷跌宕的一路。
玉佩没了,舅舅也死了。
季飞绍最后的生路也被彻底断送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时,连头也没抬,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河流,眼底像是飘过了一团又一团肮脏苦涩的雾霭。
当天深夜,季飞绍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骨淋漓的手从枷锁中抽了出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条湍急的河。
明熙追在他身后,无措又茫然地在他眼前上下翻飞。
她猜到了季飞绍的意图,但终究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他果决地跳下去,眼睁睁看着他被水流裹挟,飞快地带去远方。
明熙甚至忘记了后来季飞绍活着出现在了汴京,只下意识地飞过去,咬着他肩头的衣裳,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
蜉蝣如何撼树?明熙不知道,她若是人身,眼泪只怕都要再一次将季飞绍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