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堂》作者:畸人》第30/95页


  “你能一样嘛,你比起你大哥,可幼稚多了!”
  越城脸色一变,朝吧台内的服务生要了杯酒,呷了两口,重新笑道:“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和年纪有关系吗?”
  琉璃答不上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一直不肯接受我,是因为年纪吗?”
  “我说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那你说说我们。”
  “那你说说我们。”
  她哪里知道怕老的不止是女人,男人也是怕的。顾越城怕老,怕死,怕一切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平常凡事都嘻嘻哈哈的,琉璃觉得他没谱,他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她又蓦地害怕起来,又不要他太认真了。
  琉璃扭过头去观赏舞池里的一对对俊男靓女,一片片裙摆飘起,纠缠,像鸟类的羽毛,轻轻扬扬地抓心挠肺。
  舞池热闹的像一锅沸腾的汤圆,朱丹和越珒则是漂浮在滚水上最白最大的两只粘连在一起的汤圆,琉璃咬了咬嘴唇——他喜欢谁都好,偏偏不该喜欢朱丹。
  她心里明镜似的,虽然越城和越珒是亲兄弟,但是一个掌权一个只顾玩乐,顾家以后还不都是他大哥说了算?照此下去,她日后岂不是处处矮她一截!
  她一直当朱丹是贴心贴肺,知冷知热的小姊妹。可即使是亲姊妹,也还要互相攀比着,争长争短,拈酸吃醋,是希望姊妹过得好,又不希望姊妹过得比自己好。
  想到这,她转过身子对越城道:“婚姻大事,我是要好好想清楚的。”
  越城又饮下一杯酒,醉醺醺道:“好,我陪你慢慢想。”
  朱丹下了舞池,琉璃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夹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道:“你看,顾先生的皮鞋都被你踩皱了!”
  朱丹一瞥,皮鞋上面的凹陷褶皱与她的鞋尖几乎吻合,赖也赖不掉,心虚道:“这皮鞋我能赔得起吗?”
  越珒反问道:“你先说说,这鞋子踩起来可还舒服?”
  “很软——倒是挺舒服的。”
  越珒满意道:“这就足够了。”
  琉璃望了望朱丹痴傻的表情,心想,纵使是块木头,也该动心了。她也不是要人人都爱她,但在她和朱丹之间,他们应该要爱她才是!
  琉璃在百乐门的首演相当成功,金色唱片公司随后发行了她的黑胶唱片《玫瑰与夜莺》,短短数日,歌坛新星“夜莺”家喻户晓。公司通知她拍宣传照,问她可有心仪的摄影师,她第一反应就是推荐谈司珂,论拍照,在上海没有人比他更专业了!
  许久不见,谈司珂一见到她,连忙握手道:“恭喜你,夜莺小姐。”
  琉璃笑道:“你也拿记者给我取得诨号打趣!”
  “报纸天天写,我天天看,耳濡目染。”
  “你怎么不来听我唱歌?”
  “我买了你的唱片,下了班钻到房间里听,抽抽烟,喝喝酒,直到给我听困为止。”
  “咿?你确定你没买错唱片吗?我唱的可是流行歌,又不是阿妈哼得催眠曲。”
  “阿妈可出不了唱片。”
  两人都笑了。弄堂阿妈唱——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月亮亮,家家小囡出来白相相。
  琉璃眸子一亮,对着化妆镜里的自己说道:“上一次,坐在这里的还是朱丹。”
  谈司珂有一阵子没见到朱丹了,关切道:“是呀,今天怎么没一起来?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嘛。”
  琉璃用指甲刮了刮眉尾,笑道:“从前敢说形影不离,现在可不敢这么说了,谁又当真是谁的影子呢!更何况她现在搬到淮海中路去了,见一面怪麻烦的。”
  谈司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最近还好吧?”
  琉璃捏起帕子的一角扣着指甲壳里嵌入的眉粉道:“好得很,你要不放心,我替你约她出来见见。”
  谈司珂连忙道:“好啊,我请你们吃饭。”
  琉璃歪了歪嘴唇笑道:“别吃饭了,跳舞吧,朱丹刚学会了跳舞,你该陪她多练练。不过啊,你得记得当天穿一双好皮鞋出门,踩上去要够软够舒服!”
  谈司珂见她笑得古怪,追问道:“这是为何?”
  琉璃掩嘴笑道:“当然是给朱丹踩啦!太硬的鞋子踩起来可不舒服!”
  谈司珂笑着,默默记下。他又问琉璃如何打扮。
  琉璃努努嘴,意思是按照橱窗里的女明星样式打扮,一张小脸扑得惨白,眉毛却是描得仔细,宛如丹青勾勒在白纸上的细长笔触。旗袍领子选得很低,露出一截颀长的脖颈儿,脖子没有扑粉,照片洗出来时要比脸灰些,这灰也是橱窗里统一的灰,女明星的灰。
  琉璃对着镜头微笑,烂熟于心的。她姆妈从老早就逼着她对镜子训练表情,笑要练,哭也要练,哭也是要哭得楚楚动人的。
  镁光灯一闪,她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不亚于川剧变脸的速度。
  琉璃重新坐会镜子前,端详着自己,问道:“谈先生,我们待会去哪儿拍外景?”
  谈司珂正将柯达袖珍相机挂在脖子上安装胶卷,随口一说:“湖心亭怎么样?”
  琉璃高兴道:“湖心亭好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上一次去还是小时候阿爸带我去的。”
  谈司珂笑道:“你跟你爸爸关系很好?”
  琉璃昂了昂下巴道:“自然,我阿爸是个好男人,人老实还顾家,不像朱丹她阿爸——”
  她忽然捂住了嘴。
  谈司珂抬起头来,疑心问道:“朱丹她爸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
  琉璃道:“还不是她阿爸在外头玩女人被发现了,父母闹离婚呢,不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她这个爸爸啊——不是亲的!”
  谈司珂下意识掏出香烟衔在嘴里问道:“那她亲爸呢?”
  琉璃伸手取过他刚点的香烟,浅吸一口道:“没人知道,她啊,从不和我说这些事,大概是嫌丢人,她不说也不好问的,揭别人疮疤的事我不喜做。”
  谈司珂望着她青涩的吸烟姿势,诧异道:“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
  琉璃朝他脸上喷了口浓雾,吃吃的笑道:“谈先生,别总拿旧眼光看人,来,擦擦眼镜。”
  谈司珂取下雾蒙蒙的眼镜,接过她递来的手帕随意擦了擦重新戴上,莫名发出一句感慨道:“看来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
  琉璃望着他笑道:“你说话真有意思,虽然我不喜欢读书,但是我喜欢和读书人聊天,听不懂也要听。”
  谈司珂从湖心亭拍完外景直接回了家,脱了鞋,搭上留声机的唱针,倒在沙发里喝酒,他近来只听《玫瑰与夜莺》这一张唱片,听着睡觉,那声音是对他的一点陪伴和安慰。
  胶卷从衣柜里跑了出来,在沙发角蹭了蹭,伸了个懒腰,跃到他的肚子上踩奶。谈司珂用指腹摩挲着它滚圆的脑袋,对它讲道:“儿啊,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小心被骗。”
  “喵呜。”
  谈司珂从怀里的皮夹子里取出朱丹的小照,叹息道:“一次又一次,你何苦替他人作嫁衣赏,真是姐妹,她又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胶卷用鼻尖嗅了嗅,欢喜的蹭着小照,谈司珂将胶卷赶了下去,移步到书房坐下,落笔写道:“关于孔琉璃小姐假唱一事。”
  自来水笔笔尖涩得难以下墨,他斟酌了一番,终还是撕了作罢,思来想去,还是从琉璃那儿要了朱丹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却是周兰芝,冷冷地问他是谁。
  谈司珂只得自报姓名,稍后朱丹接了电话,他一听到她的声音,一颗焦躁的心瞬间平复下来,客气了几句便约她明天出来看电影。
  周兰芝正坐在沙发上听她讲电话,看她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立马小声讲道:“侬也该出去交交朋友。”
  朱丹一面睨着周兰芝的神色,一面支吾应道:“好,我知道在哪儿,你不用接我,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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