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堂》作者:畸人》第84/95页
翻译怔住,咬唇舔舌,擦汗挠腮。
越珒睨着他道:“愣着干嘛,原话翻给他听。”
土肥原白了脸,嘴角抽搐着,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并笑道:“哈哈,顾桑你很有意思——你们中国的古话很多,但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执着于奉行死人的话。”
越珒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那翻译又是一愣,汗如雨下道:“这……这我可不会翻。”
玉萼道:“你就翻成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那翻译谎翻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土肥原很满意的起身整理了军装,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改日再叙。”
又转身对玉萼的方向行礼告辞,“玉萼桑,再会。”
玉萼惶惑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待日本人一走,她便虚弱地倒了下去。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何以故,一切众生,皆可得道,其心即佛……何以故,成法非法,法会于心,心融于法,法忘其法,法无其法,乃为大法,得渡众生。”
如梦似幻中又看到潮音庵的慧觉主持正在替一个少女落发。
“玉萼,此发一削,红尘已断,莫要回头。”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玉萼,只有璇玑。”
不久便听闻日本空军在笕桥机场上空轰炸。
“紧接着该是要炸上海了。”裴秋读着报纸,呷着咖啡说道。
翠芳道:“那土匪司令总惦记着老十一,惦记归惦记,得又得不到,会不会叫那轰炸机把咱们家炸了?”
她暗自给人家司令起了个诨号,倒也是贴切的,那日本人可不是像土匪似的。
玉萼拧着一对柳眉,随手将茶水一泼,怨道:“听你们的意思,巴不得我跟了他去,任我随他欺侮糟蹋,要是这样,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面前刚巧阿桃正在弯腰削梨,茶水不幸淋了一头,又不敢多言,只好先放下梨和刀,从腋下抽出帕子默默擦拭。玉萼瞥到明晃晃的银刀,心一横,索性捞过水果刀来预备割腕,阿桃吓得不知所措,连连尖叫。
面前刚巧阿桃正在弯腰削梨,茶水不幸淋了一头,又不敢多言,只好先放下梨和刀,从腋下抽出帕子默默擦拭。玉萼瞥到明晃晃的银刀,心一横,索性捞过水果刀来预备割腕,阿桃吓得不知所措,连连尖叫。
朱丹见状便要上去夺刀,又被二太太一把拦住,说到底是怕误伤了肚子里的骨肉。
二太太亲自逼上前去夺刀,一面夺,一面叱道:“这个节骨眼上,你死了倒是清净,留下这一家子老小给你陪葬吗!”
玉萼一怔,她哪敢叫一家人给她陪葬呢?顿时心灰意冷,扔了刀,伏在沙发扶手上恸哭道:“不让死,不让活,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叫我生不如死。”
第一百章
玉萼回到房内,茶饭不思,摘了帽,坐在梳妆镜前怜惜自己新生的齐肩膀的秀发,用篦子轻轻从发根梳至发尾,每每梳到尾部便感到怅然若失。
阿桃怯怯站在镜子旁边,惊诧道:“呀!不知不觉十一姨太的头发都已经长得这样长了,你歇着,我来替你梳吧。”
玉萼略略瞥了她一眼,蹙眉道:“你那指甲猫爪似的,也该剪了!”
阿桃手往身后一缩,有些发窘,恰好朱丹端着一碗莲子茶进来,忙说:“不如让我来吧,我昨日刚剪的指甲。”
玉萼难为情道:“哪敢劳大少奶奶替我梳头,还是让阿桃来吧。”
说话间朱丹已将莲子茶交到阿桃手里,又从她手里拿过篦子,蘸了精油摸上了玉萼的头发。
玉萼望着镜子里朱丹的手灵活绕着,篦子宛如梭子似的纺着一股青丝。
玉萼微笑道:“想不到大少奶奶不仅人美心善,还如此的心灵手巧。”
朱丹笑道:“我小辰光姆妈管得少,一早就学着给自己梳辫子,每逢过节办喜事,街坊都会请走梳头的上门,我就混在后面偷学手艺,有几次那走梳头的老妈子逮着我,还当众闹着要收我当徒弟呢。”
玉萼握住她的手拉到胸前翻看,笑道:“叫你这样水灵的小姐当个梳头老妈子,岂不是大材小用。”又道:“你也别梳了,不妨坐下来跟我说会话吧。”
阿桃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朱丹坐下与她聊了一会儿,忽而瞥见了茶盅——
“哎呀,这莲子茶怕是早搁凉了,我让他们再去给你重煮一碗。”
玉萼摇头道:“不必了,这天热,兴许还是温的。”说完便端在手里呷了一口,“果真是温的,倒不必担心烫了舌头。”
两人又面对面说了会私房话。
聊着聊着玉萼突发奇想道:“阿桃,你去寻把长剪子来!”
阿桃吓了一跳,“啊?十一姨太你寻剪子做什么呀?”
玉萼呆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我想剪个齐刘海呢,我从前就是留得学生头齐刘海,决定去当尼姑之后,庵里的住持一剪子便把玉萼剪没了,大少奶奶你再使一剪子,玉萼兴许又剪回来了。”
朱丹懂了她的心思,便道:“嗳,剪个刘海也显年轻的,咿?阿桃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寻剪子去!”
阿桃一面犯嘀咕,一面寻了把专门剪头发的长剪子过来,朱丹照着玉萼比划的样式仔细剪了个薄齐刘海,齐齐吊在眉毛上面,薄纱窗帘似的遮着饱满的额头。
朱丹望着镜子里的玉萼,又侧过脸看现实里的人,感叹道:“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玉萼痴痴望着镜中人,那时的她才十四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仿佛都锁在镜中自怜。
玉萼痴痴望着镜中人,那时的她才十四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仿佛都锁在镜中自怜。
次日玉萼将金银首饰分发赏给佣人,只着了一身当年结婚时穿的粉红喜袍款款下楼,众人一惊,揉着眼珠子看了又看,香雪比玉萼进门晚,未曾见她这这般模样,也有些好奇。
蝶仙道:“怎么想起翻出这身衣服来了。”
玉萼道:“怎么来的,怎么去,我辗转了一夜,还是决定回尼姑庵去,各位姐妹勿要惦记,各自珍重,我会日日替大家诵经祈福的,只是最后还要请太太派辆汽车将我送去。”
二太太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方才压住情绪,哽咽道:“陈妈,你去通知小刘,说十一姨太用车。”
众人也寻不到更好的主意,便随了她的心意,裴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要是想家了就打个电话回来,叫司机再去接你,反正这头发剃了还能长,佛门进了还能退,倒也不必真把自己折进去。”
翠芳也道:“就是,妹妹你且当是去佛祖跟前避避风头,待杀千刀的土匪司令咽了气,你再踏踏实实的回家来。”
玉萼笑道:“使不得,出家心不诚,佛祖是要生气的。”
众人又哭又笑的将她送上了车,目送着汽车消失,杪悦问:“十一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众人一怔,翠芳随口讲道:“等你不要人伺候吃饭穿衣了。”
此次玉萼并未选择潮音庵,而是特意找了闸北的一处偏僻的小尼姑庵,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麻衣,待住持替玉萼铰光了头发,欲给她取个法号,玉萼道:“情丝既已铰,红尘业已断,贫尼心亡罪灭两俱空,请主持赐贫尼法号璇玑。”
吃斋念佛一周,玉萼直觉异样,常见男施主进出,并吃席,留宿。再一细打听,原来这圆寂庵的住持原是长三堂子的女先生,因惹了人命官司被迫出家,虽出了家,却还暗中接待从前的贵客,如此一来,竟将佛门净地搅得浑浊不堪,倒成了许多达官显贵的温柔乡。
玉萼正思忖着要不要打电话回顾公馆去,却未料土肥原进了房,用日语说道:“玉萼桑,你在躲我吗?”
玉萼听不懂,只能大喊救命,可外头全是日本人,谁能救她?
玉萼绝望道:“土肥原,你会遭天谴的!”
土肥原仿佛听懂了似的,抬头大笑,一面笑一面将她摁在榻上蹂躏。
玉萼不堪受辱,欲拿竹篮子里的剪刀刺杀土肥原,不料被他一枪击中心脏,香消玉殒。
“卖报卖报!X军司令昨日奸杀扎裤尼!”
青帮一查,那尼姑庵早已沦为暗门子,转手交由巡捕房处理。
顾家众人听闻消息,错愕不已,一个个哭红了眼眶,二太太又令人将另一口杉木棺材抬了出来,简单葬了玉萼。
杪悦在王妈的怀里茫然道:“大家为什么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