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将军宠妻日常》作者:溺子戏》第98/106页
来宣圣旨的,是霍良,八百里加急,他下马时,气息乱成了一片。
顾青掀袍跪地,等来了他的圣旨。
天色明明,顾青在书房里,管季卿语借了书案,他展开堪舆图,手指碰了碰悬壁的城楼:“我在这儿打了第一场胜仗,可也是在这,签了第一份城下之盟,割城赔款,公主和亲……也是到那时,我才知,输赢根本无用,我便是赢了,依旧是输,我厌弃文臣懦弱,一味主和,也唾弃权臣勾心斗角,眼底自私自利,置黎民如草荐。”
“我曾一度徘徊,不知自己拼命守下的城池,护过的百姓有什么用,到头来,朝廷一句话的功夫,血流成河的代价也可以轻如鸿毛,但我后来想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懦弱,是因为我们赢得不够多,输得太久了,才让他们根本学不会挺直腰板跟人说话,他们之所以会派师父前去迎战,就是因为他们没想过会赢。”顾青抬头去看窗外北边的苍空,他声音清脆也掷地有声,“我要赢,不只赢在遥远的边关,更是要赢在南梁人的心里,我要把他们打回西戎,叫他们往后百年都不敢轻易靠近悬壁的边线。”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①。
季卿语忽然懂得了顾青为何会偏爱“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②”这话,她站在笔墨纸砚里看着这个读不懂诗的男人,忽然发现顾青身上有文人骨。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③。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顾青要出征,按理,季云安作为岳丈,理应前来问候,再者如今他是宜州知府,顾青又是宜州人,这一仗若是得胜,自也是宜州的荣耀,这是于情于理,季云安都要来践行、问候。
这日,季云安往顾府来时,顾青正在练武场练箭。
这还是季云安第一次到顾家来,行走时,步伐极快,一身红色官袍翻飞,也是走近之后他才发现,自家女儿不在,季云安抱了抱拳:“将军不日便要启程悬壁,战事紧急,将军临危受命,定是压力山大,下官我为宜州百姓,也为南梁百姓,特来关切。”
顾青给了季云安一个眼神:“岳丈不必如此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我既接了这差事,定是尽力为之。”
“那下官真是替南梁百姓多谢将军了!还望将军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还我南梁太平盛世。”季云安抱拳,对顾青行了一揖,说完场面话,才开始套近乎,“贤婿只管安心去悬壁,宜州此处,岳丈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你祖母和家里,岳丈定替你照顾好。”
音落,顾青忽然给了季云安一支箭,问:“岳父可会射箭?”
季云安一愣,咽了咽口水才答:“……六艺中便有射艺,箭还是会些的,只是可能不如贤婿射得好罢。”
“无事。”
顾青又给了他一把弓,“岳父只管随意射,不必谦虚,毕竟岳父此番前来,也是带着宜州百姓的心意,这一箭射出去,那是宜州百姓对悬壁战事的拳拳支持,想来定是能日贯长虹,博云击日。”
季云安被他这话念得压力巨大,面色忽然从满面红光变得发青,他抓起顾青给的弓,古铜大弓沉得他险些抬不起手。等好容易把弓抬起来,季云安的脸已经用力得发红,花了好一阵功夫,颤着两股,才把箭射出去。
箭离弦的那一刻,季云安松了一口气,可却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看这箭到底能如何,可目之所及的,他那箭还没射出多远,就已见垂落之势。
季云安心口一揪,觉得要丢人了,便是这时,一支长箭从后头追来,瞬息之间从箭羽后头破开了他的长箭!
紧接着原本已见疲态的箭忽然又活了过来,以破空贯日之姿凌厉地直中靶心!
箭矢扎进靶心,颤动尾声叫季云安心口跟着发颤!
这才是武将!这才是射艺!
他久久出神:“贤婿真是好技艺!”
“心意领了,悬壁战事我义不容辞,至于家里……”顾青又抽出一支箭,往他心口顶了顶,“我的祖母我自己护,岳丈,贵府的二姑娘嫁到我家就是我的人了,您放心,这人往后我护一辈子,不会叫人欺了她。”
顾青说着,顿了顿,又补一句:“谁也不行。”
顾青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凉凉地看着季云安,那眼神把寒潭还深,叫季云安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手心下意识一握,却是抓了个空,心道,那些事是不是让顾青知道了……
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如他所言,人已经嫁到他家了,他那么好的女儿,已经看破了他的为人,甚至不愿在曾祖面前给他留一点颜面。
季云安尴尬笑笑:“将军说的是……”
出征那日,军马千里,旌旗蔽空。
顾青在城门整顿军队,赤兔马上,他一身黑色铠甲,长刀在侧,坚硬的甲胄衬得他愈发冷峻英勇,高大健硕,他遥遥望着看不清队尾的队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带兵出征的场景,同现在很像,又好似不那么像……
远处,日头从东边层云中喷薄而出,赤红明亮,带着勃勃生机,一点一点的金光洒在人面上,把人眼睛都给点亮了,红日升上朱楼的须臾,袅袅的箫声来和,悠扬清丽,同这汹涌的红色连着日风一道盘旋而上,又带着叮叮而鸣,不经意间闯进几声铃铛清音,激荡人心。
顾青抬头去看,是季卿语。
他看到她,看到她站在城楼上,又看她腰带上系着的铃铛,实现瞬间就模糊了。
他该想到的,季卿语丢过一次,不是敢自己出门走太远的性子,能叫她不管自己是不是走得动路都要去的,只能是他带她去过的地方。
顾青不敢想季卿语是怎么走上去的,也不敢想她是怎么把铃铛挖出来,更不知她在那里做过什么,她是何时把铃铛修补如初、洗净,带在身上……
这些他全然不知,也来不及想不明白——号角已经吹响,队伍将要出发,旌旗猎猎,他高坐马上,蓦然回首,这是他第一次出征时心带不舍。
顾青抬头望她,只觉得自己还是对不住她,没有叫她认清楚,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人……但此刻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再闻一闻她身上的清甜,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他手按着人的后颈,去闻她发间清香,之前他不敢说的话,如今敢了,呼吸缱绻:“等我回来。”
他等不及她的回应,捏着她的后颈催促,然后听她的声音散在风里。
季卿语说:“顾青,我得死在你后头。”
第68章 大山大川
顾青走了, 带着季卿语这句话,心口熨烫,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从前对阿奶说过, 只要阿奶在家等他,他便会回来。他失去了阿爹,又没了阿娘, 从沉甸甸来到世上到忽然孑然一身……他有时会想,干脆身赴黄泉罢,打仗太累,活着太苦,身上的伤太痛, 就这般躺下吧, 就这般停下吧,以天为棺,以地为椁, 日月连壁,星辰珠玑,万物赉送……这些念头想起过许多次,但顾青最后都放弃了, 他握着刀,目光比刀锋尖利,那些念头就像他眸中闪过的星点,每颤动一下, 流星划去,又在别的地方落地生花——
他不是一个人啊, 还有人在等他,虽远在千里, 但的的确确是在等他归家,不管他身往何处,逢年过节的桌案上总有他一双碗筷,他并非孑然一身。顾青听懂了季卿语的意思——我会死在你的后头,所以,不要怕,永远有人在等你回家……
顾青策马跟上,盔甲下,是难得一见的柔和,鹰目潇潇,是连绵的春水不断——
日色在他身侧渐渐变成星光,越往北进,寒风越是冷冽,仿佛风也能磅礴而下,白驹过隙,北风不止,他的脸色从温和变成冷酷,闯进这汹涌的风里时,不知是风还是寒霜,已然将他眼底的那点温存冲刷得消失殆尽。
战报频传,自辛帅重伤后,战前主将便换了人。
临阵易将军心不稳,这些日来,悬壁的战况艰难,胜有之,负更多,端端十日,他们便被打掉了两翼的精锐,损失惨重。
顾青是在暮色沉沉时赶到了大军营帐的,他个头极高,还没下马就夺去了营地里大部分人的目光,残兵败将,无精打采,看着顾青的眼神都是无光。只幸好这群人中,还算有清醒的人,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怔怔矢口道:“顾将军……”
“顾将军。”
“顾将军!”
“是顾将军来了!”
“咱们有救了!”
一瞬之间,像是往油锅里扔进了一滴水一般,訇然作响,将士们欣喜若狂,都围上来看顾青,而顾青却只是点头示意,便直接掀帘,进了营帐。
营帐中辛责成正在换药,他赤着上身,可以看到后背有一道极长的刀疤,光是解下止血的布条,都能见到血光喷溅,顾青瞬间皱眉,快步进来:“师父。”
闻言,辛责成转头,看到他展了点笑:“来了。”
顾青掀袍跪地:“徒儿不孝,害师父受难了。”
辛责成不好动,只能用一支手将他虚扶起:“说什么呢,这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顾青不敢劳动辛责成力气,主动站起身来:“若当初……”
“不提当初,莫说你不愿在京中待着,便是我与你师娘不也如此?旧事不必提,来谈如今悬壁战事。”辛责成叫人拿了堪舆图。
“西戎久居北境,对北方的地形与环境极为熟悉,他们的朝廷又极重军事,虽然人数上不敌我们,但比起咱们的民兵土兵,可算得上各个精锐,如今我们缺的不只是一个□□的将帅,还缺能用的兵,况且……”辛责成话音未落,就听外头平地惊雷,大地震动三声——
“是火石!”
“西戎攻城了!”
“快去禀报将军!”
顾青一走,季卿语的日子忽然闲了下来,除去平日里到祖母那请安,陪祖母说说话、隔三岔五到辛府陪陪师娘,日子算得上闲庭信步。只这日子从前好像经常过,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顾青一走,平淡如水的生活好似一下子寂寞了不少,她去书房看书,翻开书页已久,到底是一字未读,少时读书习字时,曾祖常夸她心静,只这会儿,怕是有负曾祖褒奖。
季卿语站在西窗前,看目下不亮的天色,不知为何,心口烦闷,便是看不下书,心头密密麻麻的烦乱着,不知顾青如何,也不知悬壁战事如何……
心烦意乱间,镇圭忽然在身后叫她:“二娘,二土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