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作者:罗巧鱼》第125/192页
新帝皇位得之不正,局势岌岌可危,人人喊打,蛮匪叛军尚且能冠以贼名清剿,难成气候。可同为皇族的诸侯王若反,民心必会随之大散,百姓若追随反王成为附庸,谁领兵镇压,谁便与民为敌。
王延臣老谋深算,知道这种时候上阵吃力不讨好,干脆装病不出,在府中坐等谢折背锅。
贺兰香眼神渐冷,眼看话本子,久久未翻一页。
昨夜谢折未与她同宿,她并不知他那边究竟是何打算。
转眼,晌午至,午膳传来,清一色的蒸煮之物,虽因谢姝到来,厨房特地添了几道清爽菜肴,看着新鲜,吃到口中,口味却也寡淡。
谢姝夹了两筷子,直喊没味道,见今日太阳不错,算不得冷,便提议要带贺兰香去吃之前和她提过的蜀菜馆子。
细辛忙不迭劝阻,“姑娘可别闹了,医官正经交代过,我们主子如今沾不得辛辣气,对孩子不好的。”
谢姝一听便打了退堂鼓了,不敢再提。
贺兰香看着谢姝愁眉苦脸的样子,吃了几口板栗蒸乌鸡,也有些厌倦这种清汤寡水的口味,加上兰姨的死留下的阴霾仍在她心上盘绕,她也想外出透气,便道:“无妨,权当见世面了,过去看看总是行的,我就不信虽是蜀菜馆子,还能一道我能入口的菜都没有。”
谢姝直呼嫂嫂万岁。
一行人收拾妥当出门,到饭馆时已至午后,还未进门,一股辛辣刺鼻之气便直往鼻中窜走,贺兰香在门口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随谢姝一起步入其中。
二人一进门便有小二引路,到了二楼雅座,既不远离热闹,也不会有人冲撞。
贺兰香打量着楼下,见生意热闹,人声喧嚣,并未豪华酒楼,乃是个烟火气十足的酒菜馆子,又见谢姝点菜时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笑道:“真难想象,妹妹你居然还能知道这种好地方。”
谢姝一边报菜名,一边对贺兰香说:“不是我知道的,是我二表哥以往带我来吃过,他是吃喝玩乐的好手,整个京城就没有他没吃过的好馆子,鼻子比哮天犬还灵。”
贺兰香想到王元琢,这时感觉,自己似乎有阵子没见到二公子了。
谢姝点完了菜,未过多久,前菜便先陆续上了来。
贺兰香对别的没有太大兴趣,唯独觉得里面的一道红糖糍粑颇合胃口,当点心嚼了两块垫底,等着正菜上桌品尝一二。
菜没来,店小二跑了来,对谢姝堆笑道:“不巧啊姑娘,咱店里今日的兔头都卖完了,您看要不换道别的?”
谢姝怒了,一拍桌子道:“怎么刚才还有,现在就没了?我今日来就是馋那一口的,都没了我还吃个什么劲儿啊!”
小二压下声音,愁容满面道:“小的也不想啊,是刚有个老主顾过来,点名要用兔头下酒,厨房里擅自给了他,正好就没您的了。”
谢姝更怒了,“他是老主顾,我就不是老主顾了么?我不管,来都来了我一定要吃到口,那个人在哪,我去和他理论!”
“——哟,姝儿妹妹也在。”
清朗温和的声音乍灌入耳,环佩叮铃,贺兰香抬脸,正对上王元琢的眼。
王元琢今日身着一袭藕灰色长袍,料子相对天气颇薄,人便也显得清瘦,脸色白净,尽显书生卷气,毫无架子。
王元琢看着贺兰香,话锋朝着谢姝,“若知有你在这,我还找什么桌子,就这里了,想来姝儿也不会嫌弃与为兄拼桌而用?”
谢姝这才反应过来所谓“老主顾”是谁,翻着白眼道:“我嫌弃又有什么用,好吃的都被你抢去了,不拼桌我吃什么。”
王元琢噙笑落座,转面对贺兰香拱手,“元琢见过嫂嫂。”
贺兰香微微一笑,算是问候。
二人疏离客气,毫无熟络之态。
*
二更时分,三人出了馆子,因谢姝贪杯多喝了两口王元琢要的糯米甜酒,醉醺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贺兰香与王元琢亲自将她送回府中,交到贴身嬷嬷手里才放心。
深秋夜晚冷气肆虐,街上行人稀疏,王元琢送贺兰香回府,在离家不远的路上,贺兰香下了马车,王元琢下了马,二人沿路慢走,望天赏月。
贺兰香身披厚氅,手敛衣衽时道:“心情不好?”
王元琢转脸望她,并不为奇,嘴里却说:“贺兰怎么知道?”
贺兰香指着他的眼下,“有些泛青,定是昨夜没能睡好,人的心情若是好,怎会辗转难眠。”
王元琢发笑,“你当真心细如发。”
贺兰香:“说吧,怎么了。”
王元琢舒出口气,缓慢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可怜。”
贺兰香活似听了个笑话,轻嗤一声看着他道:“你还可怜?你娘是过去人尽皆知的北地才女,你爹是大权在握的朝中重臣,连你兄长,你的姊妹,也皆是人中龙凤,内务参事这种旁人几辈子求不来的官职,于你而言却是触手即得,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王元琢并未对她的言辞有所恼怒,仰面豁达一笑,道:“可能可怜就可怜在,别人从不会觉得我可怜?”
贺兰香愣了一下,这方察觉自己的话有些太过尖锐,顿了顿道:“正是因你拥有太多,所以除了你自己,已经没人在乎你是不是真正想要了。可这若算是可怜,天下就没有不可怜的了。”
王元琢点头,静静看她,忽然问:“贺兰,你觉得你可怜吗?”
贺兰香笑了声,未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与他慢步走着,直到笑声落下许久,月光悄然倾洒,周遭静若无声,她才道:“我娘死了。”
王元琢镇住,脚步钉死。
贺兰香面无表情,声音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经历,“我应该高兴的,因为我恨她,恨我把她当成母亲信任,她却将我当成最能赚钱的妓-女栽培,我每每想到我幼时叫她一声声娘亲,她心里盘算的却是我及笄时能换多少卖身钱,我就对她恨之入骨。可在得知她死的瞬间,我竟心如刀绞。”
“她死了,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了。”
贺兰香自嘲发笑,笑个不停,笑完停住步子,转身看向王元琢,“即便那爱仅是装个样子,底下全是算计,恶臭难闻,一文不值。”
“我到家了,二公子慢走,日后有缘再见。”
贺兰香款款福身,起身便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抬腿便要迈入府门。
“贺兰!”王元琢高声叫住她。
贺兰香停住脚步,看了过去。
王元琢跑到贺兰香面前,深呼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胸口大起大伏着,郑重其事地道:“我想娶你。”
呼吸凝滞,贺兰香以为自己听错,蹙眉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王元琢再度沉了语气,眼神在昏暗下明亮如星,坚定不移,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娶你,想让你做我的妻子,与我携手到老,不离不弃。”
这时冷风乍起,马儿嘶鸣,谢折乍然回府,猛然勒紧缰绳,马蹄停在二人之间。
一人一马,将惺惺相对的苦命鸳鸯挡个结实。
。
门上纱灯随风摇曳, 晕出的灯影忽明忽暗映照在谢折脸上,照见高鼻薄唇,眉骨压目, 俊美毫无生气,深秋寒意萦绕在他周身, 却比不得他眼眸中的万中之一冷冽。
贺兰香抬脸时,正与谢折的眼睛对视上, 那双黑眸中无光无情,与素日无甚不同, 但贺兰香能明显感受到, 此刻翻涌在那里面的杀意与阴森。
她张口, 想要解释王元琢为何站在这里, 然未等她发出声音,谢折便已转过脸,睨向站立马前的王元琢, 嗓音肃冷,启唇吐出简洁低沉的三个字:“接着说。”
接着说。
说什么。
他把刚才王元琢的表白之言都听到了?
贺兰香头脑嗡鸣,从未在此刻如此埋怨老天怎就没有下上一场暴雨, 好把谢折变成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回过神, 她虽不知自己为何心虚, 仍下意识迈开步子绕开驳色大马,走到谢折面前挡住王元琢, 看着谢折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王参事与妾身有缘,在外时吃饭时竟有与妾身偶遇, 加上姝儿妹妹在,三人相谈甚欢, 返家时因天色已晚,王参事不放心,便顺路将姝儿送走,又送了妾身回府,临别多客套二句罢了,能有何好说,妾身不懂将军何出此言。”
她汗流浃背,说着便朝王元琢递了个眼色,让他不准轻举妄动。
可不止她朝王元琢递眼色,谢折也在瞥着王元琢。
雄性之间的对视,是能看见的硝烟,谢折眼神里讥讽发冷,像看一个有心无胆的孬种,仿佛在说:怎么,不敢了?
王元琢受这眼神刺激,气息一重,抬腿从贺兰香身后走出,不躲不避地对谢折恭敬行礼,低头而不弯腰,一身书生文气,不卑不亢道:“回将军,您来得正好,长兄为父,夫人无父母做主,下官便只好向您表明心意求娶夫人,望将军成全下官一片真心,下官叩谢。”
天地无声哑然,秋风瑟缩安静,唯恐惊动风浪,宁静到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