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作者:罗巧鱼》第163/192页
过程里,她将乞丐覆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结果一眼下去表情顿时大变,惊诧不已道:“这……这不是正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他娘带到南边生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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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日升,天光初霁,贺兰香照例由医官请平安脉。
“胎儿一切皆好,夫人且好生休养,切莫大喜大悲,务必每日心平气和,只等瓜熟蒂落。”医官道。
贺兰香摸着肚子,算计着假的怀孕日子和真的怀孕日子,猜测到时候孩子久久不出生,定会遭人猜忌,所以最好还是按照假日子将孩子生出来。
可,她有点下不去那个手。
刚怀孕时她十分心狠,觉得总共就隔那一个月,大不了到了时候便喝催生汤强行催生,总之不能让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可这几个月下来,经过了开始时的孕吐折磨,和后面的胎动煎熬,她竟对这烦人的小家伙生出无限怜惜,如果强行催生,势必先天不足伤害身体,能不能长大成人都还另说。伴随怀孕的日子愈来愈长,她如今更想让她的孩子好好生长,到了对的日子再出来,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灾,那些便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将这弱小的生命早早带到世上干什么呢,这破世道,哪里比得过娘肚子里安全。
这时,肚子又动了一下,仿佛是里面的小东西在和她达成一致。
贺兰香的心彻底软了下去,她轻轻摸着肚子,心道:放心吧,娘一定等你自己想出来了再让你出来。
催生既行不通,为今之计,便只能另想他路了。
贺兰香细细思忖着,抚摸着肚子,为自己和孩子做着打算。
这时,细辛跑入房中,满面惊慌,气喘吁吁道:“主子,不好了。”
贺兰香:“怎么不好了?瞧把你吓的,难道谢折又出事了?”
细辛摇头,哆哆嗦嗦地道:“不是将军,是,是王夫人,她没……没了。”
贺兰香呼吸停了一瞬,头脑空白一片,听不懂话一样,用颤栗的嗓音问细辛:“没了是什么意思。”
细辛欲言又止,最终跪在地上,“主子节哀!”
贺兰香面上血色尽去,却是笑了,喘着急气道:“你莫名其妙的对我节什么哀,王夫人她还正当壮年,都还没到含饴弄孙的时候,怎就该节哀了,错了,一定是你听错了。”
说着她便已下了榻,鞋顾不上穿,疯了一般往外去,“我去找她!现在便去!你等我回来,回来了一定撕烂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的嘴!”
细辛起身拦抱住贺兰香,撑不住大哭出声,心一横喊道:“主子别去!怪奴婢没说清楚,奴婢再说一遍,王夫人她……她死了!她死了啊!”
她死了。
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将贺兰香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下意识涌来的不是悲伤,而是麻木,麻木到她的手脚动弹不得,连思绪都停下了,劈天盖地的绝望如乌云笼罩在她头上,可她根本没有办法转动头脑,去试图消化这个消息。
她就只是摇着头,不断自言自语,“什么死了,我不听,假的,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细辛泪若雨下道:“说是王夫人昨日夜里突发心疾,睡下以后便没了动静,丫鬟们只当是她睡得熟,后来天亮去看,人便没了。”
字字如刀,剜进贺兰香心口,搅烂血肉。
她浅浅喘不过气,头脑白茫茫一片,连血都是冷的。
唯一感受到的暖流,便是从身下传来。
“血!主子你流血了!”
“主子别阖眼!听着奴婢的声音啊!”
有好多人在她耳边呼喊,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好想郑文君,好想见她,想让她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假的,她现在,只不过是在做一场可怖至极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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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是黑的,外间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似是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格外微弱,但能听见个大概。
“将军放心,夫人无碍,只是心绪起伏大过庞大,身体短瞬间难以承受冲击,虽有落红,但好在胎像稳固,这几日好生卧床休养,按时服用保胎丸即可。”
贺兰香听着说话声,呆呆看着烛台上跳跃在灯罩中的烛点,整个人安静至极,宛若一幅没有生命的图画,连谢折何时回来都没有在意。
直到谢折将一颗黑漆漆泛着浓郁苦气的丸子伸到她唇边,她才转过脸,避开过去。
谢折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道:“张嘴。”
贺兰香视若无闻。
若按往常,谢折一定会粗暴地掰开她的嘴把药强塞入口,或者干脆在自己嘴里嚼碎,然后强行渡到她口中逼她咽下。
但今日,他什么都没干,只沉默将药丸放回药瓶,起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贺兰香突然看他,声音凄厉犹如尖叫,又不安好似惊弓之鸟,透着难以压抑的颤栗。
“回御史台坐牢。”谢折道。
“不准去!”贺兰香的泪突然便流了满脸,固执恶劣如顽童,“我要你留下来陪我,哪里都不准去!”
谢折便转身,重新回到她身边,坐下。
贺兰香压抑至今的心情总算爆发,她扑到谢折怀中,抱紧他大哭道:“她死了,她死了,她怎么会突然死了……”
“说是突发心疾,可是她有什么心疾足以要她的命,她只是身体弱了一些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死就死了,怎么会啊,明明我们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我和她还一起吃了榛子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我都还没有叫过她一声娘,她怎么就死了!”
“谢折我好不甘心,为什么我上次见她没有同她多说一些话,为什么我没有多陪陪她,她那么孤独,身边围着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懂她,我应该多陪陪她的,我好后悔,我后悔到活不下去了……”
贺兰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一遍遍重复说过的话。谢折轻拍着她的后背,没说话,安静陪着她。
一直到贺兰香哭累了,猫儿似的趴在他怀中啜泣,谢折才道:“我听说,人死后,可以变成星星。”
“好人,星星便会亮一些,坏人,星星便暗一些。”
“她那么好,会成为很亮的星星,你一抬头便能看到。”
“或许她只是换了种方式生存在这世间,你并没有与她相隔太远。”
贺兰香听完无奈到更想哭了,揪着谢折的脸道:“谁对你说的这些哄小孩子的鬼话啊,崔副将?”
谢折未置可否,把她的手从脸上扯下来,趁她缓过来不少,把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看着她嚼碎咽下。
没人拿这话哄过他,是他自己编的。
在过往成千上万个丧母之痛的日夜里,没有人安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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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亡,子女要为其守灵七日。
郑文君停棺十日,在这之间,贺兰香上门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回来险些又哭到落红,从此再想去,身边丫鬟先跪成一片,她连府门都出不了。
直到下葬那日,棺椁抬上御街,贺兰香不能光明正大前往吊唁,便在附近找了个酒楼,看着棺材在大片哭声中被一路送出城门,漫天纸钱飘散。
细辛哭着后悔,说那日她不该急着将事情说出来的,差点酿成大祸,让贺兰香重罚她。
贺兰香看着飞扬在空中的纸钱,眼泪已经哭干,面上便只留下麻木的平静。她道:“京城就这么大,瞒我能瞒到什么时候,横竖都得有这一遭,何况若让我蒙在鼓中,错过见我娘最后一面,我才是真的痛不欲生,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她阖眼,任由早春微凉的风在脸上吹拂而过,脑海中出现那张永远温柔和善的脸。
不对劲。
冷静下来以后,这是她所能想到的仅有的三个字。
在金光寺偶遇那日,郑文君身子看着便还算硬朗,怎会短短时间突然暴毙身亡,可惜她是个名义上的外人,没有权利指使仵作验尸。
可就这么让她接受她娘暴毙的事实,她做不到。
楼下,哭声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