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摔碎家传宝玉之后》作者:张不一》第115/246页
他身后的那几位衙役一个比一个惊慌失措——这案子的细节是可以对外透露的么?要是传到刘家人的耳朵里,他们的头头就算是不死也离死不远了,甚至还会连累他们几个!
这几位小衙役十分想制止那位衙役大哥再继续说下去,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的心中再怎么着急、再怎么恐惧,却始终无法开口,嘴巴像是被用胶水粘住了一般紧实,甚是连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无法动弹分毫。但更怪异的是,他们几人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火急火燎地干站着,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身上,完全忘却了不远处还站着一对“夫妻”。
宸宴见这几人都被月鎏金的妖术蛊惑住了,便放下了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本还想将她推开,但奈何月鎏金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不放,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月鎏金也确实是故意的,对宸宴的明确态度视而不见,始终小鸟依人地依靠在他的怀中,那双凤目如同一对猫眼石似的,在暗夜中幽幽地发散着妖冶的绿光,饱满的红唇轻轻开合,嗓音冷艳而妩媚:“后来呢,朱家明明蒙受了不白之冤,又是怎的被官府查封了?这条街又怎的变成了人去楼空的景象?”
衙役大哥再度叹了口气:“刘大少爷形迹恶劣、罪行累累,若真按照当朝律例判处,他定难逃死罪,但他是家中独子,刘家自然是要力保,于是刘家便依仗着首辅的权势施压于衙门,要求我们的知府大人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将此事平息,不然就摘了他的乌纱帽。知府大人他其实良心未泯,本想冒死替朱家与秦女伸冤,奈何刘家实在是权势滔天,竟买通、威胁了一条整街的居民,让他们串通口供,证明刘大少爷当日并没有带人大闹婚堂,只是受邀前去参加婚礼而已。刘家还让他们在公堂上诬陷秦女,指证是她主动去勾引了刘家少爷,并将朱大公子的死也诬赖在了秦女头上,说是她一刀痛死了自己的新婚丈夫,与刘大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哎……众口铄金,假的也成了真的,秦女百口莫辩,知府大人也爱莫能助,只得宣判刘大公子无罪。秦女心灰意冷,绝望之下一头撞死在了公堂之上,额骨崩裂、血溅三尺,当真是比窦娥还冤。”
“后来呢?”月鎏金轻声追问,“秦女的冤魂回来索命了?杀光了一条街的人?”
衙役大哥微微蹙眉,迟疑不决地摇头:“外界传闻如此,但根据知府大人的调查,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朱家还有一个二公子,自年幼起便离家了,听说是被送去了什么宗门,当起了修道之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晓,但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这很奇怪。秦女死后,再无人为朱家伸冤,城中所有人都以为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但熟知在秦女下葬半月后的某天,这条街上的住户竟在一夜之间齐齐暴毙,上至八旬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人生还,且死相甚惨,不是被掏出了心脏,就是被剖出了肝肠,就连家中养的猫狗宠物都没能躲过一劫,狗头被斩掉,缝在了人的脖子上,人头被活生生地扯断,缝在了猫的身上,总之现场十分血腥,家家户户皆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并且每一户的大门上都被凶手用血迹写下了‘杀人偿命’这四个字,而朱家的门户上,则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月鎏金牵唇一笑,畅快不已地回了声:“真是杀的好。如若换做了是我,我也要将他们满门虐杀。黑心之人,本就该死。”
宸宴却抿起了薄唇,垂眸看向了月鎏金,眸色严厉而沉冷,显然是在训责她的这句话。
月鎏金却不以为然,继续询问那位衙役大哥:“真正的罪魁祸首呢?刘家和刘大少爷,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呢?结局如何?”
衙役大哥回答说:“单单是作伪证的都被屠了满门,罪魁祸首更好不到哪里去。自那时起,刘家人就像是被吸食了运气一般,肉眼可见地走起了下坡路,先是首辅被圣上贬黜,在流放的途中离奇暴毙而亡,随行家眷也没能幸免厄运,男眷们如同中了邪一样,一刀刀地捅死了自己,女眷们全部撞死在了路边的石头上,死相无一例外的和朱大少爷与秦女一模一样。
刘家更惨,全家老小包括府中丫鬟小厮接连得起了怪病,浑身上下长满了奇痒无比的脓包,痒得他们克制不住地去用手去挠自己的皮肉,把自己挠到血肉模糊但就是不死,无论身上溃烂成了什么样,隔几日后,新的皮肉就会迅速长出来,再继续复发脓包,生不如死地苟活着。
这其中最惨的还当属刘大少爷,不仅被阉了,还被挖了双眼,割去了舌头,削去了四肢,塞进大缸里做成了人彘,身上长满了奇痒无比的脓包也挠不得,喊也喊不出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了折磨。”
月鎏金又被逗笑了:“如若这一切当真都是那位朱家的小公子做下的,那他可真是一位可爱的人物,称我心意。”
宸宴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神色极为愠怒,薄唇更是已经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内心再一次地质问起了自己:妖性野蛮、嗜杀,根深蒂固,当真可以被渡化成人性么?若是不能,他现在岂非是在养虎为患?或许自己当初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月鎏金的唇畔却始终浮现这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显然对复仇之人斩尽杀绝的行为满意极了,但在忽然间,她那双不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却被一双大手蒙上了。
下一秒,昏暗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一队巡逻的衙役。
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如梦初醒,先是狠狠一愣,然后满目茫然地看向了身后的那几位小衙役:“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那几位小衙役也都是一幅如梦初醒、茫然不知的表情,全然不记得刚刚在这条街上遇到过谁,发生过什么对话了。
一行人疑惑地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背后齐刷刷地冒出来了一层冷汗,年纪最小的那位衙役胆子也最小,颤颤巍巍地说了声:“看来、这条巷子、真的不干净,咱们不会是撞邪了吧?”
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当即就呵斥了一句:“胡说八道!”但其实他自己的脸色也是惨白的,内心一片慌张,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虚张声势。
经此一番玄虚,他们也不敢再继续停留于此,行色匆匆地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几人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宸宴才带着月鎏金重新显露了身型,但他的那只手却一直覆盖在月鎏金的眼前,另一只手中,悄无声息地凝起了一把金色的灵气刀。
刀身修长,刀刃锋利,刀尖对准了月鎏金的后心,仅需轻轻一刺,就能杀了这只凤妖,结果所有的隐患。
月鎏金也感知到了宸宴的杀意,满心惶恐,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她的双手还揽在他的腰上。
但在宸宴看不到的背后,月鎏金的右手中也悄无声息地凝出了一把绿色的尖锥。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宸宴持刀的那只手却迟迟没有向前推进。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寒风呼啸,噤若寒蝉。
月鎏金却冒出了一身的汗,眼前一团漆黑,持锥的那条手臂在抖,手却是极稳的。
看似是两人在僵持,实则是宸宴在纠结、迟疑。此时的月鎏金年纪尚少,修为远不及他,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干脆利落地杀掉她,甚至不会给她留出反击的时间。
但他却做不到干脆利落。
这只凤妖,又何尝不是这个世道的受害者?
宸宴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漆黑的眸色中一片清冷,嗓音也是无比冰冷的:“刘家罪无可恕,作伪证的街坊也难辞其咎,可那八旬老者与襁褓婴儿又有何错?更何况那些街坊邻里的家世地位还不如经商的朱家,连朱家这种家财万贯的高门大户都要遭受刘家的压迫,那些街坊邻里更是人微言轻,哪里敢忤逆刘家的强权?他们不过是身不由己。卑微庶民想要在这严苛的世道中苟活就只能摧眉折腰,不然家中老小又该如何存活?他们是迫于无奈才作了伪证,万万罪不该死,更不该遭受虐杀之苦!”
月鎏金的内心却是极为不服气的,凭什么朱家家破人亡,那些作伪证的却可以逍遥于世?他们都是逼死秦女的罪魁祸首,是刘家少爷的帮凶,都不清白,都该死,都应该承受和朱家一样家破人亡的结局们,这才叫公平!
至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八旬老者和襁褓婴儿,只能说他们死得倒霉,但绝不能称之为无辜,谁让他们的亲人们畏惧强权去公堂做伪证了?这就是报应!
这世间所有的报应都应该如同此案一般祸及家眷,这样才能让世人畏惧作恶,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公平。
压迫与霸凌若是没有惨痛的代价,怎能给予世人警醒呢?
所以,要她说呀,那位复仇之人的行为当真是漂亮极了,就该杀,将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全部杀光!
宁可错杀一个,也不能对不起自己,不能忤逆自己的内心。
天道不公,那就逆行而上,反杀天道。
唯有宸宴这种一副天生烂好心的九重天神,才会觉得那些人悲惨无辜。
神族也活该遭灭族,慈悲才是他们惹来天罚的真正原因。
但此时此刻的月鎏金却不敢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不然必定会让宸宴断定自己是一只死性不改的妖怪,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果断地杀了她。
所以,她只能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拥有慈悲心肠的妖怪:“我刚才只是太替秦女感到委屈了,站在秦女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就恨得牙痒痒,想把所有人都杀了,但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又觉得那些街坊邻里好像没有那么该死了,如果他们不作伪证的话,自己家就要变成第二个朱家,他们确实也是逼不得已,最该死的还是刘家和首辅!”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懂得什么是慈悲和恩怨分明,所以,月鎏金又特意说了句:“刘家的小厮和丫鬟,还有首辅的亲眷们好像也很无辜,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对朱家的迫害,不该被连坐。”
宸宴不置可否,眼眸低垂,默然无声地盯着月鎏金,他怀疑她在伪装,却又不确定……万一,她内心真是这么想的呢?妖性难移,却又不是不可被化渡。她之所以嗜杀,也是因为刚刚得以化型之初没有被善待。
宸宴轻轻地叹了口气,逐渐落下了持刀的那只手,灵气刃也随之消散了,覆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也随之落了下来。
月鎏金抬眸望着他,黑亮的双眸中笑意明媚。
宸宴的神色却突然一僵,巨痛感霎时袭来,一把尖利的绿色长锥登时从后往前地贯穿了他的腹部。
紧接着,又是一锥,狠戾地扎入了他的颈侧,汩汩的鲜血四溅。
“噗嗤”一声响,月鎏金面无表情地将刺入宸宴颈侧的那支灵气锥拔了出来,在他惊愕的神色中,再度将锥子刺入了他的身体,这次是心脏。
“你就该死。”月鎏金抬手就是一掌,狠狠地打在了宸宴的前胸,一击便将他打倒在地了,眼神阴沉冰冷,令人不寒而栗,“因为你贱,不长记性。”
她既无慈悲,更不会有缱绻深情。
话音未落,她便化身成了一只凤凰,如同一阵看不见的飓风似的飞出了都城。
夜空如水,明月高悬,无人的暗巷中,宸宴周身的地面上很快便流淌出了一片血,神血滚烫,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他的唇畔也流淌出了血痕,颈侧血管断裂,轻轻一咳,口中就溅出了一摊血。
心口处也不断有血液冒出。
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致命伤,但他却死不成,天道不允许他死,可濒死时的痛苦却是明明白白的,一种求死不得的折磨。
忽然间,夜色中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他逐渐僵硬的身体上,落入了他的眼中,冰冰凉凉的。
九重天四季如春,很少下雪。
年幼之时,九重天每次下雪,他都很兴奋,以至于抛却了学业,只顾着去玩雪,甚至还会跟向他授业的太傅犟嘴顶嘴,无视太傅的教导训斥。
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君父以玩物丧志的罪名责罚。罚他闭门思过,罚他誊抄经书,罚他书写悔过论,罚他禁足储宫不可外出。
那时,九重天的神官们还时常会上书讨伐他,说他是神族有史以来最顽劣、最轻浮、最无胸襟的一任太子。
或许他们说的对,他就是心胸狭隘,就是做不到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更做不到为苍生无怨无悔。他觉得不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不想被当作祭天的贡品。
所以,他时常不想当这个太子。
但就是他这样一位不合格的太子,竟然会被天道选中,成为苟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九重天神。
有时候,天道确实是挺不公正的,比他有资格活下去的天神可太多了。
他也不想独活,日日都想死,因为他想君父,想母后,想叔父,甚至想念那群日日对他口诛笔伐的刁钻大臣们。死了,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们了,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