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作者:尾翘》第20/97页


  若这笑声朝她,梁和滟绝不在意,但这些人中伤着的,是她阿娘。
  她想得出,今日之后,这些事情、这些话该如何遍传京中,何况,对面还坐着楚国人。
  是她颈后逆鳞。
  她听见卫期轻轻的咳嗽声,抬眼看去,红衣玉带的少卿大人一手握着笏板,另一手抵在唇边,慢慢咳一声。
  他抬头,看向她,几不可查地摇头。
  像许多年前,他跟在她身后,拦阻她和这些人发生冲突时候一样。
  只是,他从没真的拦住过她。
  像此刻。
  梁和滟看着梁行谨的笑脸,恼恨至极,舌尖抵着牙齿,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殿下——”
  话未讲完,她两边手腕都被人握住。
  裴行阙转过身,探过身子,抓住她手腕,他手微凉,紧紧握住她的,示指微曲,轻敲她手腕:“县主。”
  另一侧,广袖长桌遮掩,卫期手也伸出,隔着衣服,攥紧她手,在她视线掠过的时候,摇头,手指抵过唇,示意她噤声。
  他偏头,扫过裴行阙在人前坦然握来的手,指节隔衣服扫过梁和滟手背,缓缓收回,从头到尾,仿佛都只是这事的旁观者。
  梁和滟深吸一口气,从恼怒的情绪里回过神,她尽力和缓声调:“殿下关怀之意,我一定代为转达。”
  她低下头,她极清瘦,弯下颈子的时候,椎骨抵着皮肉,显出囫囵的线条,仿佛是被生生挫平磨钝的尖刺与棱角。
  裴行阙还保持着回身握她手的动作,脸半垂,在众人探究视线里露出个寡淡至极的笑脸来。
  梁行谨饶有兴致看他们:“定北侯——”
  他一字一顿地叫裴行阙,生怕那使者听不清一样,他扯着唇角:“我听闻,你与明成成婚日久,还没圆房,是怎么回事?”
  他笑,毫不遮掩地指裴行阙:“你若真如人说的那样,哪里不好,如今就在宫中,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到时候延误病机,落下什么大病根,耽误明成一辈子,可就不好了。”
  他说着,指那使臣:“可巧呢,你舅舅也在,你也正好问问,看是否是你家中长辈们曾害过的病,这些东西,有家学遗传也说不准。”
  这样的话,毫不避讳地当着人面讲出来,和市井里那些直白粗俗的话一样叫人作呕,梁和滟听得难捱,偏过头去,不看这群似笑非笑,眼神交汇,欲盖弥彰,想着些腌臜事的男人。
  “谢太子关怀。”
  裴行阙脸上不见什么恼怒的神色,他微微低头,似乎是看了看梁和滟的神色,确定无虞后,轻拍一下她腕,收回手,坐在位子上,不接后面的话,只静默无比坐在那里,任人奚落、调侃。
  梁行谨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没后劲儿,怪没意思的,他也兴致已尽,捻着一粒佛珠:“使臣一定要见定北侯,是为什么?”
  那使臣站起来:“一是听闻殿下新婚燕尔,陛下、皇后很上心,要我亲自来看一看,送上贺礼给殿下与皇子妃,再者,是……”
  他话讲到一半,略停了下,笑道:“皇后娘娘近来多病,极为思念殿下——”
  梁和滟已经偏过脸,看裴行阙,她看着他眼睛亮过一瞬,抬头看向那正说话的楚使,唇抿着,神色平常地看向他,按在膝上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梁行谨也看过来,唇角带点轻蔑的笑。
  那使臣微微低头:“娘娘也晓得,殿下在周,事关两国邦交,不能轻易离开。因此,嘱咐我来看看殿下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到回去,画给她看。此外,娘娘还想要殿下一缕头发,几件旧衣,作为念想。”
  “原来是要一缕头发,几件旧衣啊。”
  裴行阙脸色一瞬黯淡。
  他目光沉落下去,黑得折不出一丝光线,他低低重复一遍这话,连着笑了好几声,唇微微动了动,好几次扯着唇角要笑,又放平,适才还遮掩不住期待的脸上一片空白,似乎短暂地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眼前场面。
  隔一瞬,他才如常抬头,又变成那个逆来顺受的楚国质子:“是我不孝,母后抱病,我不能尽孝床前,还要劳母后挂牵。”
  梁行谨似笑非笑地摩挲着下颌,佛珠穿绕他指间,轻撞有声:“一缕头发么,这好办——拿剪子来,在这里铰了就成,使臣还能挑一挑,看具体要哪一缕。至于旧衣么……”
  他笑:“我看定北侯身上穿得这件,就好的很,到时候浣洗一遍,交给使臣,带回去罢。”
  裴行阙身上穿得这一件,是周地官服。
  送一件周地官服回去,给皇后做念想,这是想表达什么?
  羞辱当前,一直维持着神色从容的使臣都脸色略变,只裴行阙还一切如旧,他抬起脸:“殿下安排就好——舅舅,母后只要这些,也用不着别的东西了罢?”


第18章
  侍奉的人捧来了剪刀,裴行阙招手,叫人递到他手里。
  梁和滟撑着头,不想去看。
  裴行阙神色从容,微微偏头,拆下官帽,扯一缕发丝出来,拎着剪刀,咔嚓一声,面不改色地铰断,断发握在掌心,他轻笑着交给那使臣:“舅舅拿好。”
  使臣躬身接过,梁和滟抬头,恰好瞥见他小心翼翼将那发丝放进一个香囊里,做工倒是精致,只是似乎有些旧了,上面的纹样脱了线,挑着丝,灰扑扑的。
  她微微眯了眼,在那人把系带抽紧的时候,瞥见那里面装着一页黄纸。
  裴行阙没去看,他把那剪刀抛到托盘,回身,抓住椅子扶手,微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仿佛要咳出一口心头经年淤血。
  梁行谨看得乐呵:“定北侯这是怎么了?当年肺上旧伤,现在还没好么?”
  他说着,抬手遣人:“去请太医来,给定北侯看看,若有什么别的毛病,也正好一起问了。”
  裴行阙神色寡淡,那使臣看着仿佛颇关切,等把那香囊小心翼翼掖进袖子里,抬头问询一句:“殿下有什么旧伤吗,是怎么回事,如今无碍了吧?”
  梁和滟缓了片刻,想起裴行阙曾经漫不经心跟她讲过,他常常咳嗽,是因为曾被利刃伤过肺腑,寒气相侵,落下的旧疾。
  她那时候没什么探究的念头,此刻听梁行谨的话,才开始有些好奇,那伤口和梁行谨有关?
  她看向裴行阙,后者默默饮下一盏茶,又咳两声,才开口:“当初来周,遭了一点小伤,我一贯体弱,那时候又是冬日里,没将息好,落了点咳疾而已。”
  他那所谓舅舅,看着也不是真切地要关心他,问了这一句,客套一声,讲上两句殿下注意身体云云的场面话,就没有了下文。裴行阙支着下颌,坐在一边,脸色淡淡,眼神缥缈,沉默地把唇抿紧。听过使臣来意之后,他整个人都松懈下去,肩膀垂落,显出疲惫萧索的样子,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梁和滟猜测,他大约还是为那使臣讲的话伤心。
  也可能,是因为从那话里,彻底失去了盼头。
  父母子女,似乎就是这样,越是不被父母疼爱的,往往抱有越多的期待,期待父母能在闲暇的时候,对自己拨出一点关注,哪怕问上几句,说一些关怀的话,也是好的。
  可是他一句都没得到。
  他的父皇母后仿佛早将他遗忘,任他在这周地里自生自灭,连一句问候都吝啬。
  梁和滟感慨这些的时候,上面的梁行谨慢悠悠又讲了几句话,无外乎是调侃裴行阙或是梁和滟的。
  梁和滟撑着头,听他满嘴胡言,因为是讲得她自己,所以她反应没有那么大,只是垂下眼,冷一张脸,硬绷出个难看的笑。裴行阙则是垂着头沉默,只在需要他回答的时候,抬抬眼,慢吞吞哦一声,或者讲一句,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不咸不淡,没什么意思。
  梁行谨的奚落在这逆来顺受的两个人身上都落了空,虽然下头内侍和那几个鸿胪寺的官员有醒觉乖张地会接话,但气氛到底一点点沉闷下去。
  梁行谨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脸色一片冷寂,不时轻哼一声。
  他在梁和滟和裴行阙身上碰了霉头,就转而去找那几个使臣唠嗑,态度轻慢随意,似笑非笑的,从楚国风土人情调侃到习惯作风,那使臣还有好气度,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侍者,无不脸色微微发青。
  气氛一时更冷。
  太子宣召,太医没费多长时间,就来了。拎着药箱的太医令出现的时候,绷在这压抑环境里的众人都松一口气,连一贯从容的卫期都放下手里茶盏,微不可察地缓了一息。
  “太医令,定北侯今日咳个不停,且近来不是盛传么,他…嗤——”梁行谨嗤笑一声,捻动佛珠,“你去看看,他有什么症候没有。”
  裴行阙垂着眼睑,没挣扎什么,自然而然把手腕翻过来,搭靠在椅子扶手上:“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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