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作者:尾翘》第80/97页
所以卫将军才会节节败退,战局才会推进得如此之快,裴行阙又多注解一句:“你晓得她们为什么急着离京,以至于没安排好,误入我营地么?”
他微微弯腰:“梁韶光想要给她下药,叫她能…献媚于梁行谨,先有夫妻之实,然后不得不嫁入东宫。”
“用的是当初对付你的那味药。”
所以一切环环相扣,有迹可循,就算有妻女在人手里,凭卫将军的心性,也未必就能轻易低头,然而妻女因为这样的缘故不得不出逃以至于落入人手,也实在不能不叫奋勇杀敌的人寒心。
讲完这些,他环顾四周,慢慢询问梁和滟:“你身边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梁和滟看他一眼,头偏向一边,不再讲话。
探头探脑半天的副官终于下定决心闯进来,他快步进来,压低声音跟裴行阙讲着话,梁和滟坐得远,听不清,隐约听见几个“梁”字,还有几个在从前贸然提起是大不敬的名讳。
而裴行阙神色淡淡,听过后慢慢点头:“晓得了,了结他们倒不急于一时,暂且先缓一缓,我稍后过去。”
话落,他看向梁和滟:“滟滟,我有事情先去忙,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他不太期望能得到回复的样子,自顾自讲下去:“我叫人把里面给你收拾好,你困了累了就先歇息,若饿了就叫人准备膳食,有其余的事也随意吩咐他们,我很快回来。”
梁和滟到这时候才瞥他一眼,她确保自己眼神里没有什么挽留、不舍或是希望他早些回来的意思,但只是很随意地一瞥,却叫他神色骤然一松,笑起来,又保证一遍:“我会早些回来的。”
第73章
梁和滟才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心里忧虑的是方清槐她们一行有没有事, 毕竟这一路到蜀地那么远,而这一路上又有那么多的变数,让人觉得担忧。
而短时间内……
她抬头, 瞥了一眼外面来来往往、忙碌着收拾东西的人,晓得自己怕是收不到什么信了。
唯一不那么叫人担心的大约就是皇帝一行人并没有逃出去, 没有欺辱阿娘她们的机会。
她捏了捏手指, 撑着头,坐在那里,觉得怀里空荡荡的, 忍不住开始怀念前喜圆被抱在怀里的时候, 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
而屋里收拾东西的圆脸侍女, 探头看了半晌后, 终于小步小步挪进来, 压低嗓音轻轻讲:“呃…殿下, 您眼下要梳妆吗?”
梁和滟抬抬眼皮, 看向她。
她自己是苦日子里挨过来的人, 因此不太乐意乱发脾气为难人, 但此刻心情又实在很差,压抑着语气, 撑着头:“是定北…楚太子的吩咐?”
侍女眉眼间带着点芳郊的样子,叫梁和滟对她讲话的时候语气又放轻了一点,还不可避免地带了点惆怅。
这就很容易叫人误会她是因为城破才惆怅。
但其实所谓亡国之辱, 其实更多的是在移风易俗, 在于被夺去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然而周楚两地因为群雄逐鹿分割两地也就百年,若有四世同堂的人家, 那么最小的孙子也许还辗转听长辈们讲过当初天下一统的时候,大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因此此刻于大多数人而言, 不过是皇帝要换人来做而已——而皇帝离大多数人又太远,众人只看得见他华丽仪仗后面漂浮的尘土,听得见长公主殿下大兴土木、侵占民宅修起的马球场龟兹乐声,旁的都触不及、摸不到、感不出,也就很难有什么伤怀的情绪。
更不必说对于梁和滟这样的,本身对皇帝就有点子仇,看见他就想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
故而她此时的心情其实谈不上黍离之悲,只是因为看着这个和芳郊略有相似的小姑娘,满是对阿娘她们一行人的挂念担忧。
但显然这样的神色语气,在这小姑娘这里有了别样的解读,她把眼睛瞪得更圆了点,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只是看殿下您头发有些乱,所以我问一问,太子殿下没有吩咐过,您若是不想梳妆,我就先下去了。”
梁和滟晓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算不得体面,可以说是十分狼狈。然而她此刻却莫名其妙有点奇怪的坚持,不想打扮得干干净净、漂亮整洁地去到裴行阙面前,仿佛在献媚讨好一样——她其实很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在市井之间的时候、在梁行谨和皇帝面前的时候,她早已低过许多次头,认过许多次亏,然而当那个人是裴行阙的时候,她却忽然愿意了。
不晓得为什么。
她于是放任自己蓬头垢面地坐在那一堆被扫荡后的废墟里,扯出角落里被踩上了一个脚印的书看。
是本医书,简明扼要,深入浅出,讲得清楚明白又不晦涩难懂,是她在这府里藏书阁翻出来的——真奇怪,当初明明没见到有医书。
梁和滟就这么安安静静在廊下坐到午后黄昏,等裴行阙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吃过饭了。
她很不给自己委屈受,饿了就找人要吃的,渴了就自己倒水喝,晚膳尤其积极,比平时还早上许多时候地吃完了饭食,摆明了就是不要和裴行阙同桌吃饭的意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乐意低头,便只好由另一个人低头。
才入皇城,百事繁杂,这一日的事情多且密,因此等日暮黄昏的时候,裴行阙才卸甲。铁片子再怎么精巧细密,也还是沉,丁零当啷地从身上扯下来扔在一边的时候,隐忍如他,神情也不可察地松了一下。
此时殿里就他和副将两个人,正整理公务的副将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皱起眉头:“殿下受伤了?我去传军医来!”
裴行阙垂眸,看见自己衣服上那片洇开的血迹,是梁和滟刺的。
血早已经干涸了,显出暗沉沉的样子,仿佛很可怖的样子,但他想起来的时候,却记不起当时有多疼了,和梁和滟重逢的欢喜浩浩荡荡,让他想不起别的。
“不用人来,拿些药给我就好,今天这样的时候,不要乱惊动人。”
他语气淡淡,漫不经心撩开衣服,看那一处的伤口,匕首刃短,又隔着甲衣,刺入得并不深,只是出血有些多,渗在衣服上,才显得有些可怖。
他盯着看了看,转头吩咐人备上沐浴的水:“我身上血腥气太重,气味不好闻,在这里清洗过再回去。”
副将应命,一边遣人去烧水,一边唤人去拿药,裴行阙清洗干净,擦干头发出来后,一边披着衣服,一边顺手拿起一边的刀,在梁和滟刺出的那一块伤口上比划着。
“殿下?!”
身边人原本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待看清,要拦已经来不及了——他不晓得怎么想的,居然自己动手,又把那伤口刺进去几分。
鲜血很快又涌出来,他脸色平淡地把那刀扔在桌子上,拿起一边的帕子,把那血按住。他忙一天,除了喝水就是吃了两三口糕点,此刻骤然失血,眼前难免发晕,于是微微仰头,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地开口:“当没看见,谁也别说。”
副将脸色惊诧地应下。
而裴行阙等那伤口大略止血后,也没包扎,带着药就回去了。
他回到府里,去找梁和滟的一路上,断断续续已经有人把她这一天的经历讲给她,吃好喝好,闲散平常,没打听什么,也没有什么太大太激烈的反应,此刻已经吃过饭,正翻书看。
禀告那人犹疑一下,还是提了一句,说就是上午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感伤惆怅。
裴行阙颔首,却没问太多,他不太习惯从别人口中去了解梁和滟,他若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就是了,他只信她讲给他的——只要是她说的,那么他都相信。
他叩门进去,梁和滟还是晨起的样子,头发略拢了拢,素面朝天,没任何妆饰,披着件外裳,靠在床边,整个人映衬烛光里,冷清料峭,看见他,微微皱了眉头。
裴行阙站在门边:“他们讲你吃过东西了,我就只带了茶水过来。”
“太子殿下不必管我。”
梁和滟垂下头去,盯着她手里的书看,语气很生硬:“殿下若没用膳,请随意。我不饿也不渴,若有什么需要,照你说的,我会找他们要。”
裴行阙抬一抬眉头,慢步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我不多烦你,借你这里的地方,上过药就出去。”
“太子殿下如今还需要自己上药的……”
梁和滟的话讲到一半,待抬头看见裴行阙伤口的位置后就停住,裴行阙语气很轻:“我旁敲侧击问过了,你捅我的时候没有人看见,既如此,此事不太好张扬,会给你添麻烦,所以没有叫人知道。”
他如今尚是太子,但能纵着他这么肆无忌惮出征,只怕他那皇帝爹的命也不太长了,来日他就是这天下的新君,她如今命还在,若她捅伤皇帝的事情讲出去,那事情可就大了。
这样的道理很好明白,梁和滟看他片刻,到底没有再讲下去。
她捅的地方是肩膀,裴行阙动作闲散地脱了外衫,并没脱更多,只把领口向下扯了些,在她眼皮下露出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原本不算太吓人,此刻被豁开得更深更大了些,烛光照耀下,不免叫人有点发麻——也很难不注意到。
梁和滟看了看,皱起眉,半晌:“我捅得这样重?”
当然没有,也不是要害,所以可知她的确没有存着要杀了他的心思,只是一时慌乱害怕,下意识的举动而已。
裴行阙抖着药粉,把动作显得笨拙无力:“看着吓人而已,不太疼。”
他略一顿,慢慢开口:“这一路来,我已经习惯了。”
梁和滟盯着他看半晌,终于还是把手里的书放下:“拿来给我。”
裴行阙微微侧了肩,在那榻上给她留了位置,她站起身,走到他这一边,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跪在榻上,给他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