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作者:飞雨千汀》第74/123页
行刑这日,汴京城的百姓们纷纷来行刑台前围观,观者如潮。
有不少人还带了烂菜叶子臭鸡蛋。有想的不周全忘记带的,正好隔壁就是菜市场,现买也赶趟。是以行刑场上场面格外震撼,成百上千的百姓毫不吝啬的抓起各式各样的东西往方项龙身上招呼!
有准头不行的,难免牵连了旁边押送的衙役,故而一左一右两个衙役都尽量站得离方项龙远远的,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叫苦不迭。
方项龙倒是端得稳实,任凭菜叶鸡蛋在自己脸上头上乱飞,跪在那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若不是恶贯满盈,前科累累,倒真有几分慷慨就义的架势。
天翔茶肆的二楼,小二正端着一壶酒送入雅间。客人特意跑来茶肆里饮酒,难免叫他觉得怪异,这酒还是现去隔壁酒坊买的,若不是客人打赏还算阔绰,他都不愿伺候这样的主儿。
进雅间后将酒摆到临窗的桌上,小二挑眉看了客人一眼,满脸堆笑:“上好的女儿红,客官您请~不知可还要点儿别的什么?”
那客人也未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从帷帽里探出,摆了摆,示意他出去。
外头纷纷攘攘的戴个帷帽倒也常见,可这都进雅间了却还不肯摘,难道脸有什么见不得人不成?小二忍不住在心下腹诽。
不过客人既然嫌他碍事,他自当是哈腰点头出去,转身时他还顺带瞥了一眼窗外——此处刚好对着行刑台,今日赶上要当众斩首黑龙寨的贼首方项龙,品茗饮酒时瞧着这些属实有些晦气,可这客人倒也不介意,还主动挑了这间,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走到门口后,小二回身将门带上,就在门只剩下一道窄缝儿的时候,他仍不死心的往里偷觑了一眼,正巧赶上客人将帷帽摘下。然而这一眼,却叫小二险些嚎出声来!
小二赶紧跑下楼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客官的脸……
雅间内,满脸狰狞伤疤的女子兀自饮下一杯酒,而后又将酒杯斟满,对着窗外将要行刑的方项龙遥敬了敬。
这处雅间,是唯一能看到行刑台,却能不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地方。今日,她是特意来送大哥一程的。
夏鸾容那日赌赢了,她坠下悬崖后果然没死,挂在了一棵树上,只是她的容貌已尽毁。她从谷底爬上来时,非人非鬼,她深知自己已无去处,第一个选择投奔的是段兴朝。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然而他们之间的恩义,就只值白银十两。段兴朝丢给她这十两后,扬长而去。
夏鸾容第二个选择投奔的,是段莹。
这两年来她帮段莹也算做了不少事,段莹将夏莳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频频买通她打听夏莳锦的一些消息,她回回都是知无不言。那时段莹许诺,若日后她也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定会尽力相帮,她自以为和段莹已称得上密友了,然而段莹给她的,也不过就是一点碎银子,并劝她快些离开汴京。
所有人都只拿一点碎银打发她,就像打发一个乞丐。没有人在意这点银子够不够治她脸上的伤,亦或够不够她去客栈住一晚。
后来夏鸾容走投无路只得去当方项龙送她的一只琉璃镯子,那只镯子瞧着做工精美,方项龙曾说那镯子值一座金山!然而当她拿到当铺去后,掌柜打了打眼,却道这东西根本一文不值。
气极之下鸾容怒摔了那镯子,却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张小纸条,而那纸条赫然是一幅藏宝图!
难怪禁军没能搜到黑龙寨这些年四处抢掠来的金银,原来竟被方项龙早早转移到了别处,且还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保管。
过去夏鸾容瞧不上这些山贼,只拿他们当一把能听自己话的刀来用,可到这时候才发现山贼远比东京城的许多贵人更有情有义。这世上真心对过自己的,除了阿娘,就只有山贼了。
随着方项龙的人头落地,夏鸾容将斟满的这杯酒缓缓洒在了地上,而后起身朝着行刑台的方向拜了三拜。
夏鸾容重新戴上帷帽,离开茶肆。她雇了一辆马车,递了银子过去后,吩咐道:“送我出南城门。”
汴京,她是不得不离开了。
但终有一日,她还会再回来。
*
安逸侯府的花厅里,夏罡正同夫人孟氏,还有女儿夏莳锦准备用饭。看着满桌佳肴,夏罡悠悠叹了口气。
他虽一个字未说,孟氏和夏莳锦皆都心中有数,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如今能坐下来一起用饭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就连夏徜,也因着病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故而这几天在院子里开了小灶,不来这边与他们同吃。
孟氏夹了一筷子夏罡平日最爱的烤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提议道:“不然将老太君接来汴京吧?”
夏罡颇为意外的转头看她,“你乐意?”
夏罡之所以问出这话,倒不是孟氏与老太君姑媳间有什么龃龉,而是老太君在洛阳,一直由大哥一家照料。如今将老太君接来,便是大哥不亲自来送,大嫂多半也是会跟来的。
说起大哥大嫂和他们这边的关系,那是兄弟阋墙,妯娌不睦。若非委实无法在同一门里过日,两年前他们也不会突然迁来汴京。
孟氏也有些犯难,但看着眼下的凄清,叹了口气:“总归是一家人。”
“此事容后再说吧。”夏罡一句话将这提议暂时揭过,转而又说起另一桩事。
夏罡目光落到夏莳锦身上:“囡囡啊,明日你随为父一同进宫去谢恩吧。”
第78章 争执(二更)
“谢恩?”夏莳锦先是一惊, 随后便想明白了。
那时她和太子一同遇险,官家派了禁军营救,说起来她是沾了太子的光。回来后皇后娘娘娘又赐下来许多名贵补品, 让她和阿兄都好好将养身体。
现下她的那点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照理说的确是应该进宫谢恩。
“哦。”夏莳锦迟疑着应声, 可想着明日兴许会在宫里见到段禛, 心便有些七上八下的, 说不清是期待, 还是抗拒。
仔细想来, 她大抵期待的是段禛这个人,而抗拒的是他的太子身份。
此事刚刚拍了板,就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父亲, 明日儿子也与你们一同进宫。”
夏莳锦转头, 见夏徜竟然来了,于是赶紧将坐姿端正,把撑在下巴上的手放下。也不知是为何, 这会儿见到夏徜,让她竟有几分拘谨。
她的小动作自然也收入了夏徜的眼底, 同时也有一缕落寞情绪掠过,夏徜匆匆收回停在妹妹身上的目光,转而向父亲母亲见礼。
“父亲,母亲, 今日府医来把脉时说儿子身体已无大碍, 不必再有避讳。”
孟氏展露出个笑脸,伸手招呼:“徜儿快来母亲身边坐, 你来了就好了,刚刚你父亲还愁这一家人没个一家人的样, 桌上的筷子越摆越少!”
夏徜在孟氏的左侧坐下,与坐在孟氏右侧的妹妹正好坐了个正对脸儿,他极自然的问起:“阿莳额头上的伤可好彻底了?”
问这话时,夏徜已在认真扫量夏莳锦的额头。
“嗯,都好了。”夏莳锦不自在的摸了下自己额头。
夏徜薄唇带笑,目光却沉凝,说不清究竟是喜,还是不太高兴:“看来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玉容膏果然好用。”
听他提起段禛,夏莳锦的心突然一跳,而后莫名红了脸颊。不过当她抬起目线对上阿兄清冷的眸子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阿兄对太子恭敬的表面下,藏着某种敌意。
不过这种细微的感觉只在他二人之间蔓延,夏罡和孟氏自是未看出,夏罡笑着夹菜,说道:“正好,明日进宫谢恩时还可顺道谢过太子殿下的赐药。”
夏莳锦清楚的看见,父亲说这话时,夏徜的脸色变了几变,唇边挂着的那抹敷衍笑意也终于挂不住了。
夏罡又道:“不过徜儿,你这病才刚好,倒也不着急进宫,不如再休养上几日,殿下不会怪罪。”
“不必了,父亲放心,儿子的身体自己有数,确实已无碍了。”
夏罡没想他会如此坚持,妥协地点了下头:“那就随你。”
饭毕,夏莳锦照例去前院的秋千架下玩耍消食,阿露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推着她,水翠则捧着果子在前面不时投喂。
夏莳锦咽下一颗葡萄,心事重重地问起:“你们说,如果有一对感情一直很好的兄妹,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们其实不是亲兄妹,那会如何呢?”
阿露双眼豁然睁大:“小娘子说的该不会是您和大郎君吧?”
不等夏莳锦说话,水翠就赶紧过去捂上阿露的嘴,提醒她:“阿露你在瞎说什么?这要叫侯爷听见了不撕烂你的嘴?!”
阿露起先还没明白为什么侯爷会撕烂自己的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刚刚的话,岂不是等于在说侯爷戴了绿帽子?!
后知后觉的阿露皱着眉头懊悔不已:“哎呀奴婢这嘴……娘子莫怪!”
“行了行了~”夏莳锦对此也不过是付之一笑,解释道:“我说的其实是话本,正巧昨晚翻到这儿。”
“原来是话本?”阿露放宽心的说道:“奴婢以前听过类似的戏文儿,一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哥哥考中了状元,结果却发现他二人根本不是亲兄妹,原来哥哥是还在襁褓时被捡回来的!”
“然后呢?”夏莳锦脚尖儿在地上轻轻一勾,停住了秋千,转头认真的看着阿露。
阿露巧然一笑:“然后啊,那妹妹就变成了状元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