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大火》作者:缪娟》第2/76页


  我听了很不服气,嘀咕道:“袁姐可怎么忍她的呢… …?”
  “忍她的不仅仅是袁姐,袁姐才来了不到两年,张阿姨都在咱们这儿扎根十年了。前面好几个书记都是被她送走的,哦不对不对,都是在她的监督下成长起来的… …”
  “哦… …”我琢磨半天,想起来入职之后在区里参加了三天的社区工作者培训班,党 校的老师讲到,社区工作最主要的是跟群众保持密切联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一直以为群众在我们对面的小区里,原来群众早就以气势非凡的张阿姨为代表打入到我们身边,看着我们了。


第一章 (3)
  实话实说,自从知道张阿姨的底细,知道她不是领导之后,我轻松多了。我不是那么很怕她了。我再也不穿那些显老的裙子,不用张嘴说话之前思考半天,就因为她说我“欠炼”。但张阿姨这人偏偏细心敏感,责任心强,她渐渐地也觉察到了我态度上的转变,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躲着她,在她面前晃一下就走,没给她修理我,“炼”我的机会。
  我们之间那原本微小的矛盾后来是这样激化的:
  端午节之后没多久,天气热起来,袁姐为了节省经费,也为了照顾张阿姨的风湿腿总也不开空调,告诉我们接待居民的时候就把外套穿上,没有外人的时候尽量凉快就好。有一天上班我在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露肩T恤,那天上午跟张阿姨在办公楼里打了几个照面,她用一种十分严厉的甚至有些嫌弃的眼神瞪我,我正相反,目不斜视,完全回避,一点不给她教训我的机会。
  下午袁姐把我叫去她(和张阿姨)的办公室里帮忙处理一个文件,在漫长而危机四伏的气氛里,我把最后弄好的文件给袁姐存档,终于听见对面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觉得肩膀很好看吗?非得露出来,一点气质都没有。”
  我歪头一看,张阿姨这么说我的时候报纸挡着脸,这似乎是她的一个策略:像是说你,又没在说你,说了你又不是正面交锋,如同钝器 伤人,不见血但力度大,你不接招就受内伤,你想接招还找不到其锋芒。
  可是我这人嘛,嗯,可能看着老实,但性格里有一点,就是,爱反弹,张阿姨这个风格,我也可以如法炮制,我退回到电脑显示屏的后面,也慢悠悠地说:“不好看,你可以不看,没人请你看……”
  对面的报纸被狠狠抖动,发出哗啦一声响,张阿姨的声音如期抵达:“要是我的女儿,穿成这样上班,我抽她!”
  我用力敲了一下回车,针锋相对:“要抽就抽自己女儿去吧!反正谁敢抽我,我妈就抽谁!”
  啪地一声,对面椅背撞墙,张阿姨站起来,离老远瞪着我。
  我不怕的。我就歪了头,坦然看她。
  袁姐还在屋里呢,坐在两张办公桌中间的沙发上。她的表情我能看见,她应该是很辛苦,瞪着眼睛往前看,不看我,更不敢看张阿姨,就轻轻打开嘴巴,呼吸放长,厚厚的胸脯缓慢起落:她在忍笑呢。
  见我毫无惧色,气鼓鼓的张阿姨居然慢慢平静下来,从自己的蓝布包里拿了手纸卷出来,去厕所了,尿遁了… …
  她走了之后,我拍拍胸脯,喘了一口长气,袁姐过来用报纸卷轻轻拍了我脑袋一下:“你还是小呀,说话也太不柔和了,你看我们这儿哪有那么跟老太太顶嘴的?”
  “那袁姐我说错了吗?”我问她。
  “没有。”袁姐马上说,“你
  是占理的。我觉得你也算是给我出气了。她还总说我穿得不好呢,她还说我更年期呢。不过你没有必要那么厉害。你要这么想,张阿姨管你也是关心你。”
  “难道我还得谢谢她吗?”
  “不谢谢也行,我教过你呀,保持微笑就好了。”袁姐说。
  “… …嗯… …”我低头叹口气,“我也不想像刚才那样说话,可是张阿姨管得也太宽了。我又不是她女儿。她干嘛那么说我呀?再说办公室里不开空调,不也是为了照顾她吗?”
  “她要是能管得着自己女儿,也用不着管你了。”袁姐说。
  “怎么了?”
  “老伴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女儿嫁到美国去了,两年能回来一次差不多,家里就她自己。”
  “啊… …”袁姐思想工作做的很熟练,几个要素一点,我马上对张阿姨心生同情了。
  袁姐朝我点点头:“对呀,老太太不容易的,咱们应该让着人家… …”
  我一听这个,心里有点难受:“那等会儿,我跟张阿姨道歉吧。”
  “不用。”袁姐拍拍我肩膀,点点头安慰我,“日子长了,你们熟了就好了,不是非得把对不起说出来。”
  “嗯。”
  过了一会儿,张阿姨回来了,脸若冰霜,我想对她笑笑,可是人家根本不看我,我渐渐觉得背后发凉:还没上几天班,我该不会就得罪人了吧?
  … …
  但是那以后大约过了一个多
  星期的时间,被我得罪的张阿姨除了对我冷口冷面不说话之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地修理我报复我的动作,我又像之前一样渐渐放松下来,心里想着其实也没什么,我最多也就是被一个编外同事冷暴力而已。但这次交锋也有一点好处,无论她是谁,我都让她明确了跟我的界限,比起她一天到晚想要管理我,监督我的服装言行,那我宁可张阿姨像现在这样不跟我说话。
  没过多久,我开始丢东西了。
  先丢的是我网购的一箱蟹足棒。这个蟹足棒产自大连,特别好吃,百分之八十含量的真鱼肉,无论是凉的时候即食还是加热了还是泡到方便面里吃,都是真螃蟹肉一丝一丝的口感,没有一点淀粉质。我太爱这个了,第一个月开工资就囤了一箱,给每个同事发了一袋之后就把剩下的放在我办公桌下面,留着当加班时候的点心。可过了一个周末回来上班,我那剩下的大半箱蟹足棒就没了。连东西带箱子,全没了。
  我爸我妈让我别声张,更不要去问同事。我爸爸还说我不对,就那么点零食,还当个宝贝似的放在自己那儿了,就应该摆在办公室中间,大家随便拿。
  我听了他们的话,这事儿没跟人说。但是心里面总是不免琢磨能是谁那么馋,拿了我的蟹足棒呢?我想来想去,最让我疑心的是胡世奇,胡世奇是个男孩,比我早一 年来,也是社区工作者,嘴馋,似乎有点甲亢,瘦,但是食量特别大,单位里谁发点什么零食他都吃,吃得脸上皮肤不好都是痘子,那天我发蟹足棒的时候给他一袋,他马上吃完又要了一袋,还笑嘻嘻地说,以他的胃口,那一箱都能干掉… …因为单位里年轻人少的缘故,他跟我格外熟,会不会真就是没深没浅地干脆把我的蟹足棒全霸占了?


第一章 (4)
  后来过了两天,胡世奇的爸妈从营口来S城看他,他给我拿了两大袋鱿鱼干,是他们家渔场自己出产的,我当他这是补偿,收下了也没客气,一边吃着他的鱿鱼干,一边提醒了他一下,我笑笑说:“我那蟹足棒其实也不错是吧?”胡世奇点点头没说别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我只当跟他扯平,这事儿也就宕过去了。
  她在我给她蟹足棒的时候都没接,都没搭理我一下,怎么会背地里顺走我的蟹足棒呢?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跟张阿姨联系到一起。
  接下来丢的东西是我爸爸让我给他在网上买的一个苗药脚气水。
  没了。丢了。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
  那天从社区回了家,我把打开过的小包裹扔在沙发上让我爸爸过来拿就去洗澡了,没有跟他完成现场对接,几天之后我爸爸又问起来,问我给他买的脚气水在哪儿,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又觉得一定是他自己把东西拿出来随手又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我们全家三口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最后决定算了吧,根据以往的经验,家里东西丢了,使大劲找不如就在原地等,不一定什么时候它自己就出来了。
  后来我终于在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找到了所有丢失的东西,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复盘,我想张阿姨应该是趁我收到包裹之后去打电话 的时候把我给我爸爸买的脚气水抽走的,动作极为迅速轻盈,深藏功名。
  而她拿走的第三个东西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双子月到了,我的生日也来了。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最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在北京念研究生,给我发了一个短信:亲亲呀,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准备了一份好礼物给你!已经寄过去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收到她寄来的箱子,满怀期待打开一看,马上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怀着喜悦的心情把盖子合上如同珍宝,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双手颤抖着拿出手机给她回复:亲亲呀,太谢谢你啦,这个可不好搞呀,你是怎么弄到的?
  她回复道:好说好说,我跟导师去香港开会的时候买到的。你好好学习吧,咱们之后再做交流。
  我收好手机,心里暗笑,把这个珍贵的礼物放在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就被袁姐叫去开会了:S城又要“创建国家级卫生城市”,两个月之后北京来人检查,这对整个城市,各区,各街道,各个社区来说都是重大任务,袁姐不敢怠慢,会开了三个小时,一个人一个人地布置任务,谁去跟环卫对接,谁配合城管劝退那几所学校门口卖盒饭和零食的,谁去各居民区物业传达指示,还有谁作为志愿者在各个路口看着烧纸送钱的… …
  我正专心开会,认真记录,忽然一抬头,看见张阿
  姨在门口一闪而过,竟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心里登时一惊。
  她的笑容让我怎么形容呢?
  邪门。特别邪门。
  一种得手之后的洋洋得意,一种布下了陷阱,打到了猎物般的轻松愉快。张阿姨,张阿姨… …就在这一刻,我脑袋里把所有之前发生的事情,所有我丢过的东西连成了线,串成了串,对呀,就是她,还能是谁呢?时间,动机都有,一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就是为了报复我不服她管,报复我抢白她!
  说时迟那时快,我仿若置身无人之境,腾地站起来就要追上去找张阿姨理论,突然听见袁姐大喜过望的声音传来:“啊?小夏这么积极呀?都站起来了?这事儿你想去呀?行,挺好,年轻人自告奋勇,就你去吧!”
  ――刚刚我走神了,不知道领导交代的是什么任务,一下子起身领了差事,慢慢坐回去,在同事们的眼神和袁姐接下来的指示下才弄明白,我主动请缨去山水佳园小区东门口看狗,专门提醒居民朋友们文明遛狗,牵狗栓绳,实在需要的话,还要配合环卫收拾散落的粪便,而且从这个星期开始,每个周六都要加班。
  行呀,我唯唯点头,起都起来了,活计我就干了吧。
  散了会我马上抢回自己办公室去,打开箱子,果不其然,我所有的分析和预感都应验了:好友给我的生日礼物被掉了包!现在里面是什么 呢?我拿起来,都快哭了,油画封面,八开本,上下两册,各两千余页,砖头一样的大厚书,《新民县县志》,编撰于1988年――张阿姨最近一直就在袁姐的对面研究这个来着,她可真嚣张呀!
  我气得呲牙咧嘴,摩拳擦掌,在心里面跟自己发狠:是时候找张阿姨谈一谈了!
  要下班的时候,我在门口等到了她。
  张阿姨不笑了,手搭在自己蓝布包的带子上,歪头看我:“怎么了… …?”
  “阿姨呀,您喝酸奶不?我请您喝酸奶。”我起先跟她是客气的。
  “不喝。我不喝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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