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作者:天泽时若》第52/166页


  当时温晏然正靠在凭几上看书,听见池仪的奏报时,微微笑了下,漫不经心道:“随他们去便是。”
  ――对她而言,只要不影响自身生活舒适度,那些继承自上辈的昏君行为,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池仪微微欠身,把皇帝的意思转达到了外朝。
  这天正是休沐日,不少官员聚集在一起赏花饮酒,顺便聊聊朝中事务,因为圣寿将近,他们闲谈时也多以此为话题。
  一位官吏:“据宫中的意思,贺寿的事情按照往日那样办就是,天子虽然未必相信这些,不过百姓大多对鬼神之说有所敬畏,陛下如此行事,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自己才是承接天命之人。”
  “此言大谬,各位如此猜度,倒是不懂陛下的心意。”
  说话的人是郑引川。
  ――崔氏与郑氏交恶已久,两家多年来一直互相角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前者占据绝对优势,如今崔氏虽然因为泉陵侯的缘故获罪,然而他们族中崔益崔新白都因为尽忠而亡,反倒因此在士林中刷了些声望,虽然算是半个降臣,却比郑氏更受人瞩目,郑引川想要不落下风,不得不多花些力气思考朝中情势。
  之前的官吏拱了拱手,好奇:“那不知郑君有何高见?”
  郑引川也稍稍欠身:“高见不敢当,只是在下想着,若是陛下明言不喜旧例的话,那各地又该以何为贺呢?”
  “……原来如此!”
  几位官吏听闻,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如果陛下不让中枢跟地方的官吏沿用旧日的恭贺方式,他们就得想别的方法讨好天子,一二来去,反倒更加劳民伤财。
  官吏们想,其实天子固然高深莫测,行事往往出人预料,不过只要往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方向考虑,总能豁然开朗。
  *
  春夏时节,宫苑内花团锦簇,成群的水鸟栖息在观星池当中,因为景致颇佳,皇帝还特地在此召开了几次宫宴,来跟朝臣们拉近感情,当然从厉帝时期过来的大臣们都知道,单以景致论,太启宫这边比瑶宫跟桂宫还要差得远,只是新帝不喜奢靡,所以朝中大臣们也不敢提议说去那两处宫苑内赏景。
  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但各部台中依旧有人值班,温晏然更因为流波渠的事情,召了数位重臣去西雍宫中议事。
  虽然整个工程由工部,确切点是工部之下的水部负责,不过被征发的数万精壮都聚集在一起,总有各种生活需求,其中粮食朝廷提供一部分,那些大族自带一部分,不用外人操心,不过日常起居时,一些衣物跟陶器总会会有所损耗,温晏然就让市监那边时不时就运送点生活物资过去与之交易。
  跟一般的征发不同,此次既然是从南部大族中调动的人马,身上自然会带有一定金钱,而且朝廷这边也会除了包吃住之外,也会定期结算工资――工资大约是市场价的三分之一,并且只包括明面上的征发人口――不少人家都动了想跟这些人做生意的心,如今建平透出风声,说市监中的那位池左丞跟张右丞有意插手,不惊反喜,反应快地连夜找人去市监拉关系,想要将家中现成商路奉上,只求能托庇一二。
  这只是市监四处伸手的一个小缩影。
  温晏然这么安排,自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借此在各处设下眼线,方便她把握宫外的动态,也正因为此,在工部那边上书之前,她就知道了流波渠那边发生了什么。
  总体而言,修建新河渠的工程推进得还算顺利,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因为考核时的表现,赵去暑跟辛边都被授予了水部主事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也是朝中的正经官职,可以入部理事,因为工程开始时,采取的是赵去暑的方案,所以便让他作为主要负责人,性情相对狂傲一些的辛边则为其副手,然而上任一来,虽然两人都不曾耽误过工作,却时常有矛盾产生。
  温晏然看了市监那边的奏报,感觉问题没描述得那么严重――同为理工生,直觉告诉温晏然,那两人的争执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一些措辞较为激烈的学术讨论而已。
  与出身大家的赵去暑不同,辛边出身寒门,工作经验也格外丰富,十二岁时就去乡里挖过河沟,到了十八岁时,因为有了些才名,曾受当地县令礼遇,当了一段时间的宾客,青州那边颇有名气的邓石渠,实际上也是由她负责翻新的。
  既然履历丰富,又多经困苦,辛边行事时,自然有一股刚毅不可摧折的气概。
  今日黄许过来,也是为了那两人的问题。
  黄许:“辛主事出身寒门,在礼仪上有些粗疏,陛下不若暂且将她调去管理石料运调,也免得两人各自不安。”
  接触到现在,温晏然也对黄许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此人跟王齐师等朝中清流的关系不差,虽然爱好摸鱼,但总体立场不存在问题,也算是一个忠臣。
  作为一个早早就决定打压士族的摸着忠臣过河型昏君,温晏然听完黄许的意见后,笑了下:“黄卿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扫一眼侍立在侧的王有殷,后者当即提笔准备拟旨。
  温晏然笑:“既然辛主事的主意大,赵主事又无法制约,那就让此二人主副易位便是。”
  黄许闻言一惊:“陛下,赵主事并无过错,如今骤然去职,岂不令他心冷?”
  温晏然当然理解黄许的担忧,可惜她并不打算做一个善于纳谏的明君,而是要做一个独断专行的帝王。
  她登基至今,也有大半年功夫,正该开始逐步试探朝臣的底线。
  ――一件事情,若是朝中清流反对,自己便无法做成,那还怎么叫人相信,整片江山都是败自于她手?
  温晏然看着黄许,后者与皇帝目光一触,不知怎的,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身为主官却无法压制副手,这便是他的缺处了,朕倒也不觉得赵主事有所过失,然而把人才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是朝廷的职责。”
  黄许叹息:“只怕辛主事也难以压服旁人。”
  换做大族出身的赵去暑,别人就算不满,看在他家世的份上,也会留几分颜面,换做辛边,则绝不会有这种待遇。
  温晏然看对方一眼,不疾不徐道:“那就要黄卿多多费心。”
  黄许心头一跳,当即躬身称是――不能压服副手,自然是赵去暑的缺处,那不能让部中下属各安其份,岂不也是他这位工部尚书的缺处?
  流波渠的施工地点距离建平本来就不远,温晏然又因为之前皋宜襄青两郡的问题,在建平周围的驿站中都备了快马,几乎算得上朝令夕至,西雍宫这边早上才敲定了辛赵两人的职务变更问题,晚间流波渠那边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跟黄许想象中的愤懑不同,赵去暑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满,反倒心怀感激――要是换作现代,赵去暑大约会成为一个纯粹的研究员,比起团队管理,更希望能将自身的精力集中在自己的项目上头。
  辛边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一向遇刚则刚,之所以经常与赵去暑争执,只是作为专业人员,不得不据理力争而已,并非真的对主官有什么怨愤,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调职,难免生出些惭意,在之后的处事当中,反而因此更加愿意尊重其他同僚的观点。
  两人易位之后,赵去暑大觉安逸,辛边也体会到了做主官的琐碎为难之处,其余官吏看见这两人争执后的结果,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建平的注目当中,又感到了黄许那边施加的压力,也纷纷乖巧了起来,不敢出头惹事。
  半个月后,一直牵挂工程进展的黄许听说辛边跟赵去暑上书建平,早早赶到部中候着,腹中已经预备了好几种给皇帝胡乱任命的挽尊方案,结果那两人的奏疏虽然是各自发出的,但中心思想都十分一致――感谢中枢的调任,让他们分别明白了以往工作当中的不足之处。
  比起争执,互相体谅更加符合当前的主流道德观,也更适合刷仕途声望,有关皇帝独断专行的腹诽只在黄许心中稍稍停留了一小会,就完全变作了对天子知人善任的钦佩。
  *
  就在流波渠这边一切顺利的时候,北地的石料也陆续收齐,准备送往中枢。
  身为温鸿身边最为要紧的幕僚,张并山一向以见事全面而著称,他知道民间对中枢怀怨已久,此次除了运送石料去流波渠,还打算顺便让那些被征发的役者通过对比,来感受一下建平那边的严酷。
  他知道本次流波渠那边征发的人力主要来自于南部大族,在张并山看来,此类劳役,天然就该是黔首的职责,皇帝如此任性妄为,其目的多半是为了惩戒那些豪强大家,既然是惩戒,内部一定怨声载道,其间种种严苛处,绝对不可历数,那些运石料的人看了,自然会觉得还是明公待人宽宏。


第57章
  按照大周律法,地方向中枢送东西时,走哪里走,怎么走,都有一定规范,虽然从上几代皇帝开始,许多律条都日渐废弛,但自温晏然登基以来,建州一带的风气就逐渐开始与往日有所不同。
  从北地运送石料的队伍需要先在阳崇县停留一下,接受水部官吏的检验,然后才能往施工地点上送。
  北地那边负责押运物资的人是张并山的同族侄女张唯修,她因为家里的关系,自十六岁起便在郡中为吏,如今虽然才二十七岁,已经有了十数载的出仕经验,算得上精明强干。
  张唯修一路行来,原本觉得当今的世道与厉帝时期相比没太大差别,等进入建州的范围后,却迅速察觉出了那种变化。
  以阳崇县为例,起码张唯修接触到的那些吏员们,行动都颇为干练,从上到下都显出一股法度严密的气象来,与往日那种敷衍了事的感觉迥乎不同。
  张唯修留意观察,从此地开始,能接近施工地点的几条道路都有守卫――天子重视流波渠之事,没征用本地县卒,而是从建平派了禁军过来――在流波渠兴修期间,一应人员物资的出入都有记录,温鸿那边送来的石料自然也要接受检查,等检查结束后,张唯修跟水部的官吏都需要签名留印,方便事后追索。
  在石料接受检查的时候,张唯修坐在官衙中等候,恰巧瞥见院中快步走过一个穿着内官服饰的人,几位县吏打扮的人一直将对方送到车上才回来。
  张唯修将这一幕景象记下,她在北地时就听说如今这位皇帝跟先帝一样,十分信重内官,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昔年先帝就因为此事才跟朝臣们生出嫌隙,如今新帝若是能够重蹈覆辙,不怕建州一带不生出内乱。
  大约一刻之后,一位官吏匆匆过来,与张唯修见礼,道:“使者久等。”递上检验通过的文书。
  张唯修也欠身接过,然后道:“既然如此,在下这边令人将石料送至商水处。”
  那位官吏闻言,缓缓摇头:“这倒不敢劳烦,使者将石料放在阳崇就好,水部自会派人手过来接收。”
  张唯修听对方所言,竟然是不许外人接近施工地点的意思。
  这些情况不在北地那边的计划当中,毕竟若是不带人亲自去流波渠那边看一看,便不会知道那些服役之人的真实境况,张唯修笑道:“横竖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不若就让在下这边的人直接将石料送到地头上,也省的耽误时辰。”
  那位负责交接的官吏摇头:“使者好意自然心领,然而若无通关文书在手,纵是朝中重臣亲至,也无法从阳崇而过,还请使者不要为难下吏。”
  张唯修已知此地法度严密,一应事物都有所准备,可见当地主官是个有治事之能的人才,面前的交接者也无法以言语动摇,此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后面的话做准备,对方拒绝她一回,总不好再拒绝第二回:
  “既然如此,可否安排那些随在下同来县中的黔首在此休整一两日?如今天气炎热,立刻返回怕是有些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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