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家主大人》作者:山中君》第87/259页


  姜家家主……是妖怪啊……
  再也没有哪一刻,元墨想起这句话时,有如此之深的感触。
  “想活命吗?”
  姜九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清冷至极,不带一丝情绪。
  “离开扬州,不要回京城,去到天涯海角,寻一处谁也不认识你的所在,把今夜看到一切带进棺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一个字。做得到,你就能活下去。”
  元墨没有回答,姜九怀只听见什么东西翻动的声响,睁开了眼睛。
  元墨蹲在地上,盒子最上层是安神香,下面还有一层,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瓷瓶、纱布和一把小剪刀。元墨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唔,果然是金创药。”
  她两手拿着这些东西站起来,试探性地问:“家主大人你要不要坐下?还是……就这么站着?”
  沉默片刻:“你没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元墨连忙道,“咱们能不能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你看你……还在流血。”
  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一滴一滴渗入丰软的红茸毯中。
  红茸毯太红了,再多的鲜血滴下来,也会消失不见,好像它会吸血似的。
  姜九怀慢慢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洁白的指尖已经被鲜血染湿,红得更红,白得更白,有一种邪恶的鲜明感。
  他将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口。
  血沾上他的唇,苍白的脸诡异得不可思议,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你,不怕?”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好慢,好像这几个字是从身体最深最深的地涌出,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抵达唇舌,来到空气中,传进她的耳朵。
  “我能说实话吗?”元墨问。
  姜九怀轻轻地笑了,笑得幽凉:“我这一生,最难得听到的,便是实话了。”
  “那个……其实小人十分讨厌血腥味。小人从前在破庙里遇见过一个乞丐,他被人打得全身是血,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血就是这样慢慢流,慢慢流,一点一点流光了,然后他就死了。从那以后闻见血腥味我就很想吐。”
  现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安神香都盖不住,元墨直接撕了半幅衣袖,包住鼻子,在脑后打了个结,呼,现在终于闻不到了。
  “有什么话您老人家一会儿再问可好?先让小人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把姜九怀袖子剪开,然后就看到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上臂,被血洗得鲜红,元墨几乎不忍卒睹,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新伤底下旧的刀伤层层叠叠,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多少年了,整条胳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
  一颗心仿佛被谁狠狠攥住了,生疼。
  她的眼眶微微酸胀,这感觉极其陌生,像是久违了几百年。
  姜九怀也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从前在生死关头她都没有掉眼泪,现在因为这点伤,她……哭了?
  那点湿意终归没有形成眼泪,给元墨眨了几眨,便闪了回去。
  可是,那微湿的眸光,已经像一柄巨锤,重重地击在姜九怀的心扉上,像最暴力的攻城器械,一举撞开了心中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塌,墙倒,厚重的心防成了一片断井颓垣。
  光亮剧烈涌入,血脉沸腾,骨肉灼伤,一颗心,既痛且快,几乎想狂嚎出声。
  元墨皱着眉,一脸专注地,替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撒上金创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
  姜九怀全程既不喊疼也不发抖,几乎要让元墨怀疑他没有感觉。
  她抬起头,发现姜九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十分奇异,似快乐,又似痛苦,两粒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这是……疼疯了?
  元墨默默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盒子里,如此齐备家伙什,显见他的自残并非一次两次。
  “家主大人……”元墨忍不住道,“小人听说江湖上有些毒物会让人心生魔障,看到很多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怖物什,听说苗疆那边还有一些蛊术,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您有没有请人验过毒,或者请人驱个魔什么的?”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在找死。
  像他这种身份的,身患恶疾是最最幽深的隐秘,知道的人立马就要被灭口,她竟然还想同他探讨探讨病因,简直是活腻味了。
  “不是毒,也不是蛊,我自小如此。”
  意外的是,姜九怀竟然回答了,不单答,还答得十分详尽:“三爷请过唐门的用毒高手,请过天下知名的名医,也做过许多法事,甚至还在寺庙替我买了替身,可我就是天生妖异,每隔一段时间,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骨头里作祟,它们咬我,啃我,让我痛得恨不能全得爆裂开来。我想要血……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我的血,我想要痛,不管是别人痛还是我自己痛……”
  姜九怀声音奇异地平静,眼睛里那明亮的光芒消失了,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阿墨,你明白了吗?传言没有错,我就是个妖怪。”
  这个笑容冰凉而绝望。


第六十二章
  “你要真是什么妖怪,这道伤现在就不应该在你身上,而是在我身上!”
  元墨一脸急切,“你刚才那么难受,还要赶我走,还有那次在献艺的时候,你知道有危险,也是三番四次让我离开!还有那次,我躲在船底吓你,你明明那么胆心——”
  她说得又急又快,简直是语无伦次,心里头被他那个笑容堵得难受极了,眼睛莫名其妙又有点发酸,她只好更大声一点,好像要把自己的软弱打垮似的,昂扬道:“我见过太多人以别人痛苦为乐,他们把我好不容易捡来的馒头扔得远远的,看着我爬过去捡,最后干脆一脚馒头踩进泥地里,他们会把人揍到半死却不要他的命,让他一个人躺在地上号叫,一直号到死为止……阿九,你不是什么妖怪,你只是病了,你生病了!”
  她的脸因为急怒而微微涨红,眸子里像是有火焰在跃动。
  他轻声:“生病?”
  “对!”元墨道,“你还记得春娘吗?她刚从那户人家被赶出来的时候,也是整日摔东西,扇自己耳光,拿剪刀扎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蠢,她恨自己,所以拼命伤害自己。”
  姜九怀想,她当真是急了,直接叫了“阿九”不说,还把他和一名流莺相提并论,但他竟不觉得生气,因为她脸上全是关切和担心。
  不是他从小看惯的、混合着恐惧与谄媚的虚假关切,而是明明白白地,想用她粗浅的例子劝解他。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想想,论地位,除了皇帝老子,还有谁大过你?论钱财,天下十停里的买卖少说有五停是你的!论相貌,无论男女,谁不为你倾倒?”
  “然后论年纪,哎,最妙的就是在这里,有多少人拼死拼活一辈子才出点人样,还没来得及享福便撒手人寰,可你才刚及弱冠,往后还有大半辈子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上海吃海喝,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烦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老实说,我要是能有你的一半,不,一成,不,哪怕只有你的一丁点儿边边角角,我都快活似神仙了呢!”
  她长篇大论说完,气都不带喘的,还有商有量地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阿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错过。
  大错特错,天地不容。
  虽然你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多谢你。
  多谢你没有怕,多谢你没有逃。
  多谢你这些长篇大套的废话。
  姜九怀看着她,也许是浓郁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此时的视线前所未有的柔和,柔和得像是蝶翼轻轻拂过花蕊。
  他慢慢地问道:“无论男女,都会为我倾倒?”
  元墨用力点头:“当然!”
  “你也是因为容貌而倾倒吗?”
  若在这种时候说“不是”,似乎也太打击人了,元墨只好期期艾艾道:“那……那自是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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