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子记事(双重生)》作者:青桥细雨》第71/72页
正练着,忽而听到有人在读“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
真姐儿听了会儿,想:我如今如今没有练字的心境了,不如同他一道诵读书本,于是也拿起论语读了起来。
却说邻家住着本朝一个员外郎,这读书之人正是他的小孙子,唤作于继祖,今日正在园子读书,不想又有人一道诵读起书来。一时好奇,问:“你是谁?”真姐儿回说:“我是真姐儿。”
于继祖问:“你在哪儿呢?”真姐儿循着声找去,听着那人在墙对面,便顺着一颗挨着墙的榆树攀上墙,坐到墙上,见一个人也在读书,说:“我在这儿。”
于祭祖抬头一看,便见一个六七岁的丫头梳着包包头,穿着长衫,不伦不类的,说:“原来你是邻家女儿。你在哪儿上学?”
真姐儿道:“我跟着家里姑娘读书。你又在哪儿读书?”于继祖一听她在家里上学,不免看不起她,挺胸抬头道:“应天书院听过没?”
真姐儿摇摇头,问:“这又是哪儿?”于继祖道:“你竟不晓得?这书院在京里很有名望。”
他见真姐儿还一头雾水,摆摆手道:“罢了,你一小小女子,只用会写几个字便是了。”真姐儿听他这口气也不气,问:“书院里有什么?”于祭祖说:“有夫子,会教你学东西。”真姐儿:“我也有姑娘教我。”
于祭祖说:“你家姑娘怎么能教我的夫子比,我夫子进士出身,学富五车,况且书院里还有我好多同窗。”
真姐儿自信自己姑娘学识不止五车,怕五十车也不止,但同窗又是什么?真姐儿想了想,说:“不如我两一道读书?”于继祖想了想,点点头,于是二人像模像样地读起书来。
真姐儿又教于哥儿爬树,钓鱼,掏鸟蛋,于哥儿从未见过这些,新奇不已,如此过了半月,二人亲近起来。
忽而一日,真姐儿换了身男童打扮,与于哥儿说:“昨儿你说书院里可旁听,我同你一道去书院作可好?我当你同窗,还带你去爬树钓鱼,帮你写功课。”于哥儿有些纠结,半响,点点头:“那明儿晨时,你与我一道做马车走。”
次日,真姐儿照例起了个大早,秋大娘见怪不怪,只望着她穿着有些生疑,但也没下细问。
到了晚间,秋大娘与几个丫头婆子正做针线,瞅着真姐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屋里,不由好笑地问:“你打哪儿去?姑娘又夸你了?”
真姐儿站在桌前倒水咕噜咕噜地喝完,才擦了擦嘴,回道:“今儿我同隔壁家的于哥儿一道去上学,刚回来。本来是旁听来着,只那先生问“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何解?”没人能答出来,我随口答了,先生又考教了我一番,夸我有天赋,叫我明儿带上六礼束脩拜师去哩。”
秋大娘只当她在说大话,笑了笑。一个婆子促狭,听了笑说:“哟,真姐儿不得了了,日后要考状元了。”另一个婆子说:“真姐儿生得俊,怕是会被点探花。”另一个丫头也笑说:“都说一人得到,鸡犬升天,日后我们有福了。”屋里几个婆子丫头都打趣起来。
真姐儿挺了挺小胸脯,有些飘飘然,她暗自得意了会儿,又挤在那婆子榻上,挨着那婆子坐着,道:“婆婆你眼神不好,我帮你穿线。”
又过了一日,真姐儿拿出平日李婠给的银子拖二门外的小厮买了莲子、红豆、红枣,桂圆等物,拜了先生,正经上起学来。
真姐儿入了学堂,如鱼入了水般,不出几天与同窗打成一片,又聪颖好学,很得先生喜欢,俨然是学堂中头头,往日聚在于哥儿身边的同窗渐渐聚在了真姐儿身边,于哥儿见了不由有些别扭。
却说这边李婠回了宅子,忽有人来报:“隔壁于员外郎提了赔礼上门来了。”李婠听了,有些疑惑,素日没和隔壁邻家来往过,今日怎么上门了?李婠接了出去。
于员外郎已是耳顺之年,见这宅中一妇人出来接见,也不避讳,拱了拱手道:“冒昧上门,叨唠了。”李婠福了福身,令人上了茶。李婠问:“先生来是?”
于员外郎从后头揪出自家孙子,喝道:“你来说。”李婠瞧着小郎君脸上如调色盘般,心有几分猜想,笑道:“才听家里人说,真姐儿与邻家人相交甚好,一时舌头与牙齿打架,磕磕盼盼也是有的,于员外不必介怀。”
于员外冷哼一声,喝道:“还不快说。”于祭祖红着脸,将他如何把真姐儿带去学堂,又如何上学一事说了。
李婠一听,愣在当场,忽而想起她幼年时也做过这事。于员外郎拱了拱腰道:“稚子顽劣,才使真姐儿受惊,望海涵。”
李婠回神,说:“当不得先生大礼,都是小孩子打闹,何须介怀。”二人推说一番,于员外郎留下赔礼走了。
李婠回身问一丫头:“真姐儿在哪儿呢?”那丫头道:“怕是在园子里读书。”李婠便往园中去。
只见真姐儿嘴角青紫,一只眼肿着,正俯身在石桌上练字,见了李婠来,忙起身行了一礼,道:“姑娘怎么来了?”
李婠在石凳上坐下,问:“脸上怎么弄的?”真姐儿怕李婠生气,加之她也晓不得于员外上门一事,自是不能说实话,只含糊说:“被人暗害了。”
李婠也不戳穿她,问:“疼不疼?真姐儿回道:“我妈给抹了药,不疼了。”
李婠想了想,问:“你真想去学堂?”真姐儿一惊,瞪圆了眼,支吾着说:“姑娘怎么知道的?”说完,又点点头说:“姑娘自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李婠一听,笑了出来,她轻轻敲了敲真姐儿脑袋,回道:“你要真想去,便告诉你这伤怎么弄的,明日我亲自送你去学堂。”
真姐儿眼都亮了,她说:“也没什么。我扮成了男子去了学堂读书,本来好好的,昨儿先生点于哥儿背书,于哥儿没背上来,我背了,先生夸我,他应是嫉妒了,偷偷与先生告状,说是我是女子。”
说着,她仰着头说:“于哥儿被我揍了一顿。”又低着头,失落地说:“先生却把我赶出来了。”她眼里冒出泪花。李婠摸了摸她头,说道:“明儿我同你一道去。”
这边一早,李婠便儿梳洗了,换了衣裳,打发小厮在二门外伺候车马。李婠问:“东西可备齐了?”春慧捧着装满金子的盒子,回:“备齐了,带着金子又要往哪处去?”
李婠说:“随我来就是了。”春慧嘟囔了两句,唤了真姐儿来,三人上了马车,随着几个婆子,往应天书院去了。
此时还未下学,书院中清风蝉鸣,书声朗朗,只几个仆役在扫落叶。小厮上前送上帖子,一斋长迎了出来,引李婠入前厅稍坐,奉上香茶香果。吃了回茶,忽而一人报:“山长来了。”李婠几人起身,一一见过,落座。
还不等李婠开口,山长先端起茶敬了敬,道:“小可早有耳闻李当家的‘和合社’给京中居养院,举子仓送了不少米粮银钱,此乃大善事,容我替京中老幼,以茶代酒谢李当家。”说罢,吃了一口茶。
李婠自承了商会,确比往年多修了不少桥路,给孤老幼儿捐了不少米粮,只她没想过会在此处听到谢言。
李婠亦端起茶,回说:“当不得先生如此。”山长扶了扶胡须,问:“李当家今日来是?”
李婠回说:“说来惭愧,我家中有一女名唤真姐儿,已到了开蒙的年纪,我只懂几个粗浅的字,不足以教她,听闻应天学院乃天下学府,不知可否收她入门下?”
山长眼一转看向立在李婠后头的真姐儿,他早晓得这女娃娃来上学之事,没成想今儿家中竟找上门来了,他眼瞧着李婠说得一本正经,好似女子上学再正常不过,顿觉棘手,说:“女子上学,实属没有此等先例。我到晓得几个先生,教真姐儿启蒙足以,不如我写信去说说。”
真姐儿摇摇头说:“真姐儿想和同窗一起学。”山长道:“这——”李婠让春慧将金子放桌上,掀开盖子,道:“此百两黄金不如当成真姐儿束脩,还望山长通融通融。”
山长见这黄金,心头微怒,冷道:“区区身外物,要老夫受贿收个女弟子,败坏书院风气,莫不是低看我。”
李婠一听,当即起身行了一礼,赔礼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乞山可怜我爱我一片爱女之心。真姐儿天资聪颖,日后定有所成就,我怎忍心让她埋没至此。”
山长缓了缓语气说:“非是我冷血。若她为男子,就没什么天资,看李当家的面子上我也会收下。只这天下之大,从古至今断没有女子上学的先例。况她能读出什么来?出仕?讲学?不如教她些管家理账的本事,日后好在夫家立足。况且,都说‘七岁不同席’,真姐儿年纪小还没有说嘴,日后大了,难免与她名声有碍。你也多为她想想才是。”
这话似有耳闻,李婠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来,说:“现今女子确实没有什么,只如果从小都不让她读书识字,学八股文章,日后她又怎么上朝廷,开坛讲学,不给她根基,她怎么,再说后者就更可笑了,男女同处一室,就是不洁么,古今没有先例,如今就不能开么?”
山长怒道:“歪理、歪理!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都是如此,李当家竟如此零顽不灵!恕不奉陪!”说罢,挥袖走了。
真姐儿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李婠默了默,道:“没了这家书院,还有别家。我们也走罢。”一旁斋长忙道:“李当家且慢。李当家有仁人之心,自有见地,真姐儿天资聪颖,我书院不能收在门下,实属一大憾事。
我应天书院想必李当家也有所耳闻,不看出身,有教无类,收了不少贫家子弟,院中不少学生一日三餐难以维系。山长也暗中资助不少子弟,只是杯水车薪。不止李当家可否施以援手,我代院中子弟谢过。”
李婠道:“好个有教无类。山长对贫家子弟亦有仁义,为何独把女子排在外头。”那斋长叹道:“世道如此。李当家,我等终究是俗人。”李婠听了没有再问,只叫春慧留下了一半金子,回了马车上。
众人一路往南,去了名为白鹿的书院,只那山长脾气不堪,一听要他收个女弟子,破口大骂李婠:“扰乱人伦”“乱世惑人”“败坏三纲五常”,李婠面不改色,反唇相讥,那山长大怒,派人拿扫帚将李婠一等赶出了书院。
真姐儿挨着李婠坐在马车中,低着头玩手指。李婠摸了摸她头,问:“明日还有书院要拜访,也有人骂你,你怕不怕?”真姐儿抬起头,认真说:“我不怕。”
自这日起,李婠领着真姐儿四处求学,访遍京中书院,无人敢应。只余下城东二十里外一小小书院,因着经营不善,眼看着要闭山关学,山长见钱眼红,终究点头让真姐儿扮男装上学。
只这书院风气极差,真姐儿同窗晓得她是女子后,或是嘲笑讽刺,或者排挤打人,院里讲学先生也视而不见。真姐儿初时还忍耐,后头一次几个学生要来扒真姐儿衣裳,说看看真姐儿是不是女子。
真姐儿大怒,与他们大打出手,眼见打不过,一溜烟跑到厨房,拿了菜刀四处砍人,闹得学里鸡飞狗跳。后头被山长治住,扭送道了李婠跟前。
李婠见真姐儿散了头发,满身是伤,又气又怒。那山长苦道:“不是我不收,这女娃娃发疯砍人,将同窗吓得都尿在裤里,怎还敢收她?”李婠冷冷盯着那山长,不想与他费口舌,冷笑道:“这书院多少银子,你出个价罢。”
那山长眼一转,揪着胡子说:“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书院多少个‘黄金屋’,是无价之宝,只我与李当家有缘,不如作价二十万两黄金买你如何。”
李婠笑了笑,说:“只怕山长有命拿,没命花。”山长瑟缩了下,想起她如今是商会头头,与朝廷里又有些牵连,道:“不如李当家开个价?”
李婠道:“两万两。”山长道:“黄金?”李婠道:“不,白银。”那山长跳脚起来:“不卖不卖。你找别个当冤大头去。”李婠道:“我找了中人估价,这价不贵,但也不便宜。你若不愿,我只得上衙门告你收受贿赂,苛刻学子,中饱私囊了。”
那山长忙说:“你血口喷人!原来你早早就算好了要买我这书院。”李婠道:“这世道不准女子上学,我只得建一个能叫女子上学的书院了。”那山长直觉李婠怪异万分,又试着讨价还价了番,最终已两万五百两将书院卖给了李婠。
这书院只得一个堂主,两个讲书的,那堂主和讲书的一听日后是个女子当山长,又要收些女学生,拿了银子走了,底下学生也散了,只剩下厨子,杂役,守门的十几人。李婠令人关了书院,卸下书院匾额。一面请了匠人重建房舍,一面散开消息,聘请先生。
一时京中流言四起。啧啧称奇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好奇围观者有之。有说:“男女同处一室上学,有辱斯文。”也有说:“女子上学,败坏人伦。”
亦有迂腐的官员上言,望圣人捣毁书院,让男女回归为正道的。只圣人圣体欠安,已将朝中诸事让广亲王处置,此时陈昌深得广亲王看重,见了这折子,只道:“此等小事,不足一笑,何足挂齿?”广亲王深以为然。
却说掐指过了一月,书院已修缮毕,李婠四处求书生讲学,京中墙上满贴求贤书,只无一人应下。
这日八月初一,正是书院开学之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天公作美。城东二十里外热闹非凡,那书院落在小山上,望下一望,两侧均有带刀衙役拦着,看热闹百姓挨挨挤挤,间或有不少商人书生,远处隐约有公主御驾,商会车马,太监小轿,与李婠相熟的皆在此列。
至午时,只听锣鼓敲了三声,几个小厮骑马飞身在前,一马车在后停在山脚下。往上需行百多阶梯才至山门。李婠扶着丫头下了马车,换了轿子。这轿子凉轿制式,八人抬,毫不避人。众人伸着脖子望前头望。
忽而有一汉子大声调笑道:“小娘子长得这般美,日后我也把女儿送去你书院读书。”李婠面不改色。
另有一汉子道:“送什么,这院里一个先生都没有,拿什么教人?”一人笑说:“女山长,院里没有先生,是你教么?你教我也去学学。”周围人一片嘘声。
正此时,忽而又有声音大声说:“快瞧,有人揭了聘书!”众人循声望去,“哪个哪个?”只见远远有个小书童将聘书揭下捧着,飞身跑到一小轿前。
不多时,那书童掀开轿帘,出来个头发斑白的老者,衣裳稍乱,风尘仆仆,形如青松,目有寒星,令人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