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凶猛》作者:蘅芜月白》第101/131页


  “您和侯爷身份尊贵,才不宜在京都久留。雪儿虽是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但毕竟还没有婚姻之实,身份仍不过是一届民女,我来操办这些事,才最为稳妥,也最为合适。”
  眼前的少女一身素服,几日来身形越发轻减,像是风中薄薄的一片纸。她苍白面孔上的一双眸子中,是隐隐钝痛的底色,可覆在那层脆弱的痛楚之上,是另一层坚毅的明亮。
  那亮色不甚突兀,可让人莫名觉得,是能照亮整个府邸,照亮江门的一道光,她也会痛,可冷厉的风如何吹拂她纤薄的身子,她也不会倒下。
  在这样的目光中,赵氏缓缓点头,紧紧握住了林若雪的手。
  “雪儿,撑不住时便不要硬撑,来金陵找我们,亦能护你一生平安。”
  “雪儿,珍重。”
  第二日清晨,侯府出发了五辆马车,其中一辆坐着侯爷侯夫人,另一辆坐着薛氏,只有这两辆去往金陵,剩下的只为了掩人耳目。
  侯爷侯夫人所乘坐的那辆一早就离开,薛氏的那一辆却在府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停了下来。
  “雪儿!”临要走,薛氏还是从窗中探出身子,叫住了正要进门的林若雪。
  “母亲还有何吩咐?”林若雪从台阶上走下,站到了薛氏的窗前。
  “雪儿你――”薛氏语噎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雪儿你和娘亲走吧,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里,担不住的――”
  薛氏说着,泪就流了满面,她伸手扶住林若雪的肩头,祈求一般道:“听娘的话,你和娘回家好不好?我们离开京都,照样能过日子,你一个小女子,不去理会这些凶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娘亲。”
  听着她的话,林若雪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悄然和去往金陵马车站开些距离。
  她拿了帕子,缓缓擦拭薛氏脸上的泪,轻声道:“娘亲放心,雪儿不是愚莽之人,江门纵使如今景况不佳,但毕竟是三代高门,雪儿在京中必有帮衬,娘亲先去安宁之地暂避,雪儿才无后顾之忧。”
  “可是――”薛氏的眼睛已哭得通红,她望着不过十六岁的女儿,没说完后面的话。
  她甚至想说,明明你还那样年轻,甚至可以重新找一门亲事,全然可以和寻常的女子那样,平静淡然地过一辈子。为人母难免替子女考虑多些,只是有些话若要亲口说出,难免显得冷情了些。
  林若雪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话。
  她朝着薛氏淡淡地笑了下,轻声道:“滴水之恩,当结草衔环以相报,这是小时候父亲就教会我的道理,对不对?”
  “娘亲放心罢。”她悄然又向后退了一步,面上又轻轻一笑:
  “更何况,这些事,雪儿早就有经验的――”
  薛氏的身形一颤。
  只一瞬间她便明白了女儿话里的意思,心中顿时仿若被扎进一根极尖利极尖利的刺,刺得她口舌发僵,恍惚了泪眼。
  在泪眼中,是那样狭小简陋的灵堂,十二岁的少女跪在亲手布置的父亲的灵位下,跪了三天三夜,可直到最后,父亲也没能回来。
  眼眶发红的少女眼底是浓烈如火的恨,头上缠着白色布条,艰难举着抵她半个身子的木棍,在空气中奋力挥舞,赶走所有来欺辱她母子落井下石的人。
  下葬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少女神情木然,却在合棺的一瞬间,纵深跳进了坑里,双手死死地扒着坚冷的棺木,直到被人敲晕了一根根颁开十指才撒手。
  是她一遍遍怀着满腔的希冀,又一遍遍地挣扎,然后心如死灰。她明明和别的姑娘一样美丽,柔弱,饱读诗书,可偏偏不能和别的姑娘一样顺遂一生,被钟爱,被安排。
  当命运中的冷风再一次无情地吹向她薄薄的身躯,她照旧要咬牙挺直腰杆,一遍遍地失去所有人,又一遍遍地保护所有人。
  “我的雪儿啊――”
  我的雪儿实在太苦了。
  薛氏极力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少女的衣角,她多想女儿也能和别的姑娘一样,甚至希望她不要那么懂事,能再任性一些,开心时便大大方方地笑,悲伤时便扑在娘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她的雪儿,挺立着站在风中,一滴泪也不曾落下。
  薛氏嘶喊出声,想要伸手留下她,可只能看着少女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朝她深深一拜,然后模糊成视野里的薄薄一片。
  破碎的泪光中,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她站在原地,任凭厚重的门板遮住自己纤薄的身影,落锁的声音像是彻底断掉的紧绷的弦。
  “咔嚓”一声。
  林若雪闭了闭眼,转身,走入了晦暗的风雨。


第63章 可你也并非刀枪不入
  送走侯爷侯夫人后, 小芸便见着林若雪回了自己的屋内。
  屋门在她身后闭上,便再没有敞开,一晌午都没有动静。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些事后, 府中下人便遣散了不少, 冥冥的天幕压在耸立的画栋雕梁上, 只越发衬得原本气派威严的侯府如今的一片死寂。
  几只麻雀原还站在横悬的木梁上窃窃私语, 听见人的脚步一近, 倒很默契地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她奉茶的脚步不觉一顿,苦苦地笑了出来, 原是京都人踏破门槛都难得一进的安平侯府,如今竟连些鸟雀也不愿飞进来。
  小芸低低地叹了一声,从林若雪房门口又折了回来。
  屋内是能闻针落的一片沉静,想着姑娘该是睡着了。
  罢了,她想。
  让姑娘多休憩吧,人在梦中, 白日里的那些愁绪或也就散了。
  直到傍晚时分,她被几声尖锐的瓷器破裂声吵醒。
  小芸一骨碌爬起来,仔细分辨那破碎声传来的方向, 愣了一晌, 面色立即大变,不觉朝着林若雪所在的屋内惊叫了一声:“姑娘!”
  她踢着鞋急急赶到,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林若雪并没有在床榻上休憩, 窗棂微启, 她身着一身素衣,只对着面前的一片虚无, 直直地坐在那里。
  林若雪原本只是坐着思量。
  她有太多的事要去想,有太多的事要去做了。备棺,下葬,拿着侯爷的手信去登门,要远赴白帝城,还要随时提防万氏一族的突然发难。
  千头万绪,她甚至没有功夫,去体会心中压抑着才不去翻涌的痛。
  可月光恰是这个时候探进窗棂的 。
  照上案前少女越发轻减的身形,让屋内覆着层雾蒙蒙的光华,非让她腕上从不离身的莹白玉镯透着微微的亮,又十分不合时宜地,照亮了书案上静置的那幅画――
  是那张熟悉的清隽面庞。
  整整两日未眠的困倦又恰在此时袭来,恍然中,林若雪就放下了手中的纸笔,转而拿过了那张装裱了的画像,拿在手中,静静端详。
  半晌,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放纵似的,手指抚上了画上少年的脸庞。
  那分明是一张任谁见了都要惊怔住的脸。
  刀裁似的鬓眉下是寒星一般的目,冷白肤色上的五官像是玉石雕砌,一把长枪在手寒光熠熠,是当年京都人人皆知的玉面小霸王。
  可如今偏偏,人面不知何处去。
  林若雪微微怔忪,可恍然间抬头,似又瞧见那少年高坐花墙,一只腿在身前支起,另一只闲闲垂下,淡粉色烟霞在他身后宛然作衬。
  晚风中他微微侧头,朝她低低一笑:“阿雪,怎么还不过来?”
  她喉间滚动,情不自禁就向他走去,可还没靠近,那花墙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初见时的学堂。
  身上的素衣恍然变作了十四岁时最爱的娇俏的粉,她轻轻走近,看见那玄衣的少年刚输了斗蛐蛐儿的游戏,恼羞成怒地将衣袖一甩,撂下狠话愤愤而去。
  天地间的光影飞速轮转飘散,没等她叫出少年的名字,光影又凝成了繁华喧闹的街道,明亮的月在天上探出脑袋,月下是上元灯会的人来人往。少年脸上还盖着新买的小狼崽面具,有快马奔腾冲撞,他敏捷将她护在身后,毫不犹豫伸出手,咬牙替她挡下迎头一击。
  她愣愣地走上前,五指探向前:“江淮…….”
  可她的声音像是风筝扯断的一线,刚出口就又被吞噬,变成静默,茫茫散入无边虚空。
  林若雪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零碎的纷涌画面在她周遭旋转、飞逝、又重新凝起,变成一幅幅曾经和他共历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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