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凶猛》作者:蘅芜月白》第103/131页


  “果然,叫我猜对了,那姓林的小女子才是你江小侯爷的心头软肋。”
  “只可惜――”
  他打量那被搓磨得几乎看不出生机的少年,神情讽刺:“你江淮如今在京都不过是生死不知的一条丧家之犬,就怕我递出消息想要瓮中捉鳖,那小女子恐怕也不愿意为你以身犯险罢――”
  “你怕是不知道,白帝城的战况传到京城的第二日,安平侯府便有几辆马车齐齐出城,你那相好的小女子,想是已经逃到金陵避难了。”
  话音落下半晌,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抽动,果然望见那少年的身形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抖被徐青捕捉去,他心中只越发得意,望着那少年慢慢笑道:“想当年,你为了那小女子废了我的手才落得这般下场。而如今她大概却不愿意为你这旧时情郎舍身一试,或许她会卷着你侯府的钱财,逃回江南嫁人了罢――”
  “毕竟,谁也不愿,给一个弃城而逃的叛臣守一辈子的寡。”
  “江小侯,这被人抛弃的滋味,可还好受?”
  刑架上的人沉默,徐青笑着不依不饶问道:“怎么不答话了?那小女子若真就如此,你待如何?”
  他恨他到极点,怎会满足于□□上的折磨?这么些年奔逃生涯,徐青早恶狠狠地明白了,彻底杀死一个人,还是要诛心才好。
  他让自己沦为京城的笑柄,那自己自然要用对方最在意的人,捅他最狠的一刀。世态炎凉,他从不信尘世男女的狗屁诺言,而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女子,自然也不会为他而来。
  牢中又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水滴沿着腐木悄然落下,嘀嗒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终于自刑架上抬起头,苍白面容竟噙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那低哑声色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她若如此,我岂不欣喜若狂?”
  江淮的唇角还淌着暗红的印记,那白布覆盖下的睫羽颤了颤,那笑容中便带出了几分苦涩的自嘲。
  满身原已麻木的伤口骤然又痛了起来,那个记忆中鲜活的小女子又站在眼前,他极力想睁眼去看她的面容,可眼前太黑,他如何努力也看不真切。
  那个生来便福薄的姑娘,十二岁便没能等到自己的父亲,而如今,又没能等到允诺要回家的自己。
  明明许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仪,可怕是终要失约于人。终究是他,亏欠了她的希冀,亏欠她太多。
  黑暗中,少年又勾唇笑了起来。阿雪,你若如此薄情寡义,我岂不欣喜若狂?你若能忘掉我,忘掉京都的这一切,回到江南重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娘,我岂不欣喜若狂?
  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小霸王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多年后的今天,身在无间暗境中,唯一的一点希冀,却是能让自己挚爱的女子,忘掉自己。
  他抬头,隔着白色的纱,极力想将那微弱光亮衬进眼底,可命不由人,没等他瞧过去,那少女的身形又一下散尽。
  胸口那颗怦然作响的血肉骤得猛烈缩紧,少年唇角的淡笑终是像蝶翼般振翅散去。
  阿雪,实在抱歉。
  是我又叫你难过。
  *
  侯府正堂,一片花白的缟素之中,一块檀木金字的灵牌上刻着“江氏嫡子江淮之位”,林若雪跪坐在江淮的“灵位”前,续上了案旁的长明灯。
  小芸同样一身白地走进来,蹲在了她身旁:“姑娘,上官小姐说了,上官元帅人在西境局势紧张,上官家的人不便出席,望小姐见谅。还有邓公子那边也同样,不便出席但悄悄送了许多钱财过来,说是希望能略出薄力。”
  林若雪跪坐回脚跟,轻放下手中剪刀,道:“情况特殊,如今朝堂上晦暗不明,他们能做到如此,已是雪中送炭。”
  她又朝一旁停着的棺木望了一眼:“京都的其他人呢?那些旧时同侯府交好的其他世家呢?”
  小芸语揶了下,方低着头道:“剩下的那些帖子都没有回应,大抵是不愿意来的…….”
  林若雪淡淡点头,“不来也好,来了恐生事端,今日之事,要尽量快。“
  她站起身,招呼跪在堂外的下人仆从走进来。
  今日她按照江文鸢死前的嘱托那样,假装为江淮操办白事,尽量在万氏一族发难前抢占先机,为江门争得一丝游刃的余地。
  走进来的仆从白花花地跪了一地。
  林若雪手捧三根灵香跪在灵位前,小芸在一旁高喊一声:“拜!”
  堂内顿响起一片恸哭之声。
  留下的仆从大多是曾经受过侯府恩惠,自愿留下的。如今江府一连失了两位族人,他们哭得也都真切,真心为了侯府的一朝之变,流泪唏嘘。
  哭完了,林若雪向门边招招手,几个一直侯在门边的壮汉会意走进,四个人分别站在停放的棺木的一角。
  站在最前的一个大喊一声:“起!”几个人纷纷使力,眼看着就要将那棺木抬离地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先是一阵刀剑和石器碰撞之声,不用想便知是有人硬掀翻了侯府门口的石狮子。再是一群人高亢的争执叫骂声,随着纷杂脚步离厅堂渐近。
  急风骤雨从来由不得人,该来的终是来了。
  林若雪跪在原地闭了闭眼,给那几个壮汉比了个手势,那几个壮汉会意,猛地用力抬起棺木就要向外跑去。
  就要抬出正门的时候,却迎面伸出一只踩着锦纹长靴的脚,猛地向那棺木踹去。
  “碰”一声巨响,黑色的棺木倏然坠地,狠狠砸在砖石之上,溅起一阵烟尘。
  那靴子嫌弃似的在门槛上蹭了蹭,走进一个一身华服的青年男子,那青年面貌清秀,面上的笑容却颇有几分阴毒。
  他身后跟着一群身配兵器的护卫,一身锦衣在这满堂的缟素中尤显的扎眼。他先是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厅中的陈设,而后嘲讽地笑了一声:
  “那逆贼尚还不知踪迹呢,你们这是急着做什么?!”
  林若雪望着来人,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
  这人她认得,当年在宫中庭宴之上见过几回,是万绮柔一母同出的胞弟,眉眼和万氏颇有几分相像,甚至比起万氏更多了几分阴毒。
  原先江淮还在京都时,万麒便对这个闻名京都的小侯爷深恶痛绝。抛开江、万江家原本就是对头不说,江淮人虽霸道,却着实从容貌、武艺还有知名度上处处狠压他一头。
  他本是个心性极高之人,偏生总有人处处拿他和江淮比,而自己又处处比不过,时日长了都有心理阴影了,每每深夜想起便咬牙切齿。
  如今江文鸢那个病秧子已死,安平侯又落得这般光景,听家中长辈说要来安平侯府拦棺,他当下便自告奋勇揽了这个活儿,誓要借此机会狠出一口恶气。
  林若雪缓缓走过去,站在万麒的面前,福了福身道:“妾身林氏,见过万二公子。”
  “妾身?妾哪门子的身?”
  万麒回过神来,望着眼前一身缟素的少女冷笑,“分明还未成婚,却胆大包天擅自给这逆贼操办丧仪,天下竟有女子上赶着当寡妇?”
  逝者的棺木尚在堂中,这话实在是过于刺耳。有地上跪着的下人都忍不住,咬着牙就要站起身冲过来,却被林若雪的一个眼神止住。
  林若雪缓缓转过身,面上看不出喜怒,只垂眸望着地上的砖石,平静道:“万二公子请慎言。少将军是为了大乾的子民战死,逝者为大,还请万公子看在斯人已去的份上,让妾身将他的棺木葬下吧。”
  “斯人已去?”万麒上下打量着林若雪,少女只垂眸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万麒的视线在她她身上胶凝一晌,目光落在她耳畔那多小白花上,饶有兴致地笑道:“倒是你,林若雪,一个落魄商贾家的孤女,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在这为那逆贼守灵?!”
  林若雪淡淡道:“妾身和少将军是皇后娘娘亲口赐下的姻缘,如今自然是以少将军妻子的身份。”
  “哦?”万麒却直直地往前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望着身形单薄的少女,面上渐透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猥琐来:“你说你是那逆贼的妻子,可有行过夫妻之实?”
  话音落下,他看见那少女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一颤,渐渐地紧握成拳,他心中只越发得意,“若未行过夫妻之事,算得什么夫妻?若是真夫妻,可敢让我验身?”
  这话响在灵堂之中实在过于猥琐露骨,于逝者前,公然羞辱他的遗孀,连向来审时度势力一直沉默跪在地上的管家都听不下去,撑着老迈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朝他大吼:“万二,你欺人太甚!”
  万麒哪里满足,这满堂的人越是痛心疾首他心中才更觉快意,他高声斥道:“你个奴才算什么东西,敢同本公子叫嚣!”
  他扫视一圈这一群身着素服的人,最后目光又毒蛇似的落在眼前颤抖着身子的少女身上,挑眉狞笑一声:“怎么,不敢叫我查?”
  “江淮作少将军的时候何等威风,难道在男女之事上,竟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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