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凶猛》作者:蘅芜月白》第92/131页


  他抬眼望着林若雪,眼中愤愤道:“这些时日我便只同你有过节,不是你又会是谁!”
  说着他又面含悲色,声线里竟然也含了哭腔,他神情痛苦:“明明那日是你自己说的,不同我计较的,是你自己说的原谅我的,我甚至当时还想着今生定要拼了命报答于你……..”
  他身子不住地颤抖,面色几分恍惚:”我已经接连几日不吃不喝不睡了…..帐外这样冷,他说了是你不叫我吃饭睡觉,是你不叫我好过…….说你早晚会告诉少将军,然后要我的命……..”
  他抬起脸孔,眼中又渐渐显出了冷意:“我知道你们这些上等人惯会折磨人的手段,我今日就了结了你,也好过往后被你搓磨死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
  林若雪望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遍体生寒,可也逐渐明白过来,有人借着那日落水之事暗里挑拨,逼王二杀自己保命,以削弱江淮士气,坐收渔利。
  她忍不住地颤抖,只觉得有一张暗色细密的网在自己周遭逐渐收紧,要撕扯着自己和江淮一同掉入陷阱,坠入深渊。
  可当下要紧的事是保命。
  她望着眼前带着茫然恨意的王二,惨然一笑,嘲讽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若要害你,那日当场就能除之而后快,你难道不知我和少将军的关系,我需要费这些功夫?”
  王二愣住,林若雪望着他又道:“江淮是什么人,北方鞑靼都闻之色变的猛将,你此时擅离职守来我屋里,你当真觉得无迹可寻?”
  王二面色彻底懵然,紧握着利刃的手无力地渐渐垂下,眼前女子的话当头一棒般地猛敲向他,他神情恍惚望着林若雪,三日没吃没睡的人,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林若雪望着他垂下的匕首,悄然地松一口气。
  她也知道,人在几日不睡的极度疲劳状态的确会精神恍惚,会如被抽取魂魄一般呆滞木讷,本能地对耳边的所有话失去分辨能力,本能地遵从所有能助他“求生”的命令。
  原先被抄家时,那些人便是这样对待父亲的,不吃不喝不睡,逼父亲签下所有字据,父亲一回到家,便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林若雪望着目光呆滞的王二,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热茶和糕点向他那边推了推。
  王二闻到香味,本能地就扔掉手中匕首向食物扑了上来,双手抓着就狼吞虎咽。
  林若雪紧绷的神经终于又懈了几分,悄悄将匕首踢到了桌下。
  她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王二,安静地等他吃完。
  王二吃完,愣愣地幻视四周一圈,猛然间便也清醒了,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做了什么,面上立即大变,他双腿颤抖退后几步,两眼茫然地望着林若雪。
  “扑通”一声又直直地在她面前面前跪下。
  林若雪也没拦她,手上的伤口总算凝住了血,可还泛着隐痛。她目光淡淡地望着地上的王二,问道:“是谁指使的你?”
  王二顿住,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并不愿意将他说出来。
  到了这个境地,被对方耍得团团转了,竟还要守着所谓的兄弟情谊,林若雪居然觉得几分难得。
  但即使他不说她也能知道,毕竟那日目睹城楼下事端的,除了刘宁还有另外一人,“是那日守在城门的百夫长,是不是?”
  落水当日,她要叩开城门,王二极力拦截,那个面色温和的百夫长目光在她身上巡凝半天,却意外地欣然答应她的请求。
  王二愕然抬头,似乎并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一直当作亲哥哥的人要害自己,错愕道:“不……他不会这样待我的,我跪在雪地,他还送毯子给我……”
  林若雪望着他冷笑一声,心想这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怜他一片赤诚却用错了地方,当下便直接道:“他是你的头领,自然有处置你的权力。他暗中让人罚你饿你,表面上又施舍些假意的关心,再将对你的搓磨嫁祸于我,告诉你我死了便没人再对付你,杀了我你便能活。”
  “可他又怎会告诉你,杀了我你更是死路一条,若不出我所料,这人此时昨夜就已偷渡过河去鞑靼的地界,八成是个善用人心的细作。”
  王二身上一颤,瘫软着跪坐回脚面。
  面上罩着的层层罩布彻底垂落下来,露出了一张原本称得上清秀的面孔,透着茫茫的无措和悲怆,眼底是黯然的悔恨。
  纵然只是军营里一无名小卒,人间的一只蝼蚁,可明白自己被最信任之人利用,将刀锋错指恩人时,心底亦泛出决然的悲凉。
  他缓缓转过面孔,似是做了决定,向林若雪深深一拜:“王二蠢钝命薄如斯,两次置恩人于险境,愧当万死。”
  他竟膝行过去,从桌下捡出匕首,双手捧着呈到林若雪面前,决然道:“我害姑娘两次,就请姑娘了结了我,王二本就命贱连个名号都没有,定不会有丝毫怨言。”
  窗边阳光直射入他的眼睛,竟映出了一片坚毅的澄澈。
  林若雪垂眸,冷冷地瞧着他。
  半晌,她指尖一动,面前捧着的那把匕首便飞到了一边。
  刀刃坠地,发出一阵铁器碰撞的钝响。
  寒刃上映出林若雪苍白冷冽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在地的少年,面上无一丝血色。


第58章 憋得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 林若雪觉得,自己是真的动了杀意。
  身如蜉蝣,朝生暮死。动乱不安的年代,连她自己都屡涉险境, 更不用说眼前的男子, 现在若拿刀抹了他脖子泄恨, 没人会记起曾有一个无名无分的守城小兵曾活在世上。
  只是在那动心起念的一瞬间, 对上了地上之人破碎的目光, 她突然又觉得,不该如此。
  眼前的求死的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没受过教化,不知世间的道理,没成年就被抓来充当守城的壮丁,每日沐于严寒酷暑中,肚子都吃不饱,却随时面临着身死命殒的凶险。他觉得自己下贱, 别人轻易施恩便能被利用于股掌,犯了错又要以性命相抵。
  这样的人说不上坏,只是蠢, 甚至比京成里那些纨绔还要有情有义几分, 你若愿意施舍点他命中难得一见的恩义,他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只是不够聪明,终归是匹夫之勇受人算计, 一条性命错付云泥。
  她眸子里的戾气渐渐淡了, 只是觉得可悲。
  他原本不必如此,可惜命比纸薄。
  林若雪对着着王二几许茫然的目光, 终究是冷笑一声。
  她淡淡撇过目光:“你走吧。”
  王二愣住,缓了些许,盯着她面色半晌,方不可置信问道:“姑娘您……..又要饶我?”
  林若雪懒得同他废话,从屉中抽出纱布,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刀口:“要走便快些走,他们操练还没结束,你现在换好衣服回去大约也不会被察觉,否则你再拖沓,若是命背撞上江淮,他那人是什么性子,你心中该有数。”
  王二缓缓垂下了头。
  半晌,他再抬起面孔望向林若雪,眼中竟有泪光闪现,他嘶哑道:“王二自知命贱,生来便无人管教才至如今蠢钝如斯犯下大错,王二自问也给不了姑娘什么,只有这一条贱命——”
  “你闭嘴——”没等他说完林若雪就不耐烦地打断他。
  她不报复他,是因为善心,可这样空有一腔烈性却没什么脑子的人,她自然也不指望用他。
  只是从他醒悟自己辜负恩人开始便一直说自己命贱下贱的,林若雪听得脑袋都大了,她本能地不爱听这些腌臢话,直想把他嘴堵住。
  林若雪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说自己命贱不贱的,男儿本当自强,你若觉得自己现下无用,那便努力挣几分军功来将功补过,荣归故里时也好让你爹娘一同沾光,整日在这里自轻自贱,像什么话?”
  闻言,王二却望着她惨然一笑,垂下脑袋,低声道:“姑娘好心,可小的的确命贱,没有父母也不曾读书,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笑望着林若雪,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只显得更加惨淡:“姑娘以为小的为何叫王二?是因为当年被抓壮丁时,小的不会写字,只照着别人胡乱写了几横几竖,打眼一看,像是王二,便成了小的名字。”
  他又趴伏下身,深深朝林若雪一拜:“小的不再多留了,姑娘若有一日用得上王二这条命,还望能垂怜我这般福气。”
  他起身,又深深望了林若雪一眼,打开屋后通向营帐的那扇窗。
  “慢着——”
  背后少女的声音又叫住他。
  王二缓缓转头,林若雪只平静瞧着他,窗棂的阴影罩住她的半张面孔,自己看不真切。
  她的声音淡淡的:“王二这个名字,确有些草率了。”
  “你第一次写字便是这个“二”字,你我又恰巧见过两次,倒也算同这个字有缘,我帮你稍作改动,将“二”变为“双”,取双喜临门之意。”
  她抬起头,少女的眸子在肃冷的冬日显出晶亮的鲜活,“双喜,你以后便叫作王双喜,这是个很有福气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王二望着她半晌,没作答。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后窗,关上窗棂的一瞬,林若雪听见男子低哑的声音透过冷气传来:
  “双喜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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