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166/277页


  说到“连襟”时,娴月立刻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
  “但我仔细想想,事情其实也不必如此。”他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官家忌惮秦家和我成连襟,是因为官员结党后投鼠忌器,不好动他们,反过来说,结党联姻之后,也就拥有了巨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对抗官家……”
  不止娴月,连门外听着的红燕也大惊。
  她是读书识字的大丫鬟,自然知道贺云章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看向云夫人。
  惊异地发现自家主人脸上并没有慌乱,反而还带着点赞赏。
  “好你个贺云章。”云夫人挑着眉道:“倒真是贺令书家的种,贺家人天生这股犟劲,倒也传了个十成十。”
  桃染听不明白,但看她们的反应,也知道贺云章说的是极了不得的事。她哪知道王侯的世界,规则早和平头百姓不同。
  从先秦以来,世家门阀,就是与皇权并行的,有时是合作,有时是对手,大多数时候,都是此消彼长,难舍难分。
  不是短短几句话说得清楚的,但贺云章的话,云夫人听得明白,娴月也明白。
  他是在说:你也不必给凌霜和秦翊让路,就让我来结这个党,联这个姻。
  心腹总要成长为权臣,权臣又会制造新的世家,君权固然至高无上,臣子也有自己应对的手段,否则每朝每代,势力更迭,从何而来?
  就连赵擎,也自有他的势力,他的朋党,官家行的是平衡术,等到这个党真结了出来,官家都要忌惮三分。
  怪不得云夫人都赞叹,她虽然寡居,也是侯府夫人,世家的角度看皇权,和普通人自是不同。
  不是一味惧怕服从,也有自己的对抗和共存的手段。
  贺云章这份格局心性,倒真不愧是天子门生。
  云夫人懂,娴月自然也懂,贺云章的话稍露端倪,她瞳仁都为之一颤,但很快掩饰好了,明明听完了,却道:“我不懂什么结不结党的话……”
  “但你在等我这番话,是吗?”贺云章微低着头,问她。
  娴月顿时神色一变,是被逮到了的神色,立刻带着怒意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
  “我知道紫心檀不是道别,是你在逼我表态,你想成全秦翊和凌霜,但也没有真要和我道别,你希望我解决这个难题,对吗?”他虽然问得直接,语气却温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娴月立刻起身要走。
  贺云章拉住了她。
  “其实说来话长,我第一次见小姐,是在迎春宴上,我知道你看懂了我的画。”
  他说的是在文郡主的迎春宴上,娴月在贺家看到了贺云章的画,那幅寒江独钓图,她看完,立刻回来跟凌霜说,贺云章是惹不得的人。
  “那是我探花及第那年画的,画中戾气太重,过于孤寒,吓坏了人,不该挂出来的。”他笑道:“但我也从那时开始注意你。”
  娴月顿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颊通红。
  如果他从那时开始注意的话,那她那些心思和算计……
  “我不是喜欢上娄二小姐。”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看见的,一直都是娄娴月。”
  会掂量四王孙价值的娄娴月,有野心,也会为这份野心付诸行动。
  她排兵布阵,将美貌用作武器,她在桃花宴训斥张敬程,把赵修玩弄于手心,明明精通花信宴这游戏,却也常常露出意兴阑珊神色的,谜一般的娄娴月。
  他知晓她的心机,也喜欢她这份心机,他看见的从来不是娇弱袅娜的娄二小姐,而是狡黠如狐的娄娴月。
  她会用尽心机画一幅桐花,也会为了逼他现身,故意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她从来不是娇嫩妩媚的海棠花,而是带着刺,会生长会扩张的荼蘼。
  所以她以退为进,逼他表态,就算明知她为什么要告别,贺大人无边权势和百种手段都不能用在娄家,因为她如荼靡缠绕篱笆一样保护着她的家人。
  娴月虽然心中早有数,但被他点破,还是顿时脸色通红,站起身要走,贺云章却离座起身,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娴月别开脸不去看他,装作咳嗽,他索性半蹲下来,在她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的姿势这样诚恳,明明是仰视,却也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你看过我的画,知晓捕雀处的事,仍然选择我,我很感激。”他告诉娴月:“我也得告诉你,你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设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想达成的结果,我都会做到。
  多虑伤身,思虑的部分,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就比如秦翊的事,我知道朝堂的规则,你要相信我会找到一个让凌霜也平安的结果……”
  “没那么简单的。”娴月本能地反驳道。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也被贺云章这样的坦诚逼出了实话,没有嗔怪,也没有那么多藏在反话下的真话,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而贺云章也接住了这份担忧。
  “我知道,我会解决。”他认真跟娴月保证。
  但他如何解决?
  贺云章是鹰犬,是飞鸟,他可以说他的合纵连横,君臣之道。
  但秦翊是辉煌时代的断壁残垣,是碑石,是断了源的水。
  石头再高,终究是石头,石头不会再生长,只会一日日消磨下去。
  纵使如山之高,如岳之恒,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官家不放秦家从军,就是断他的源头,等待他家倒塌,这两代没事,但三代五代呢,凌霜的后代是什么命运?官家总有清算的一天。
  就算和贺云章结党能避免官家的惩罚,但万一失败了呢?
  真正玩脱的时候,贺云章能走,他是鹰犬,是官家的心腹,总有回寰的余地。
  最多失去一点权力,但这些年朝中经营,足够他做个不那么得宠的臣子。
  但秦翊呢?
  都说多虑伤身,娴月却天生多虑,光是想想那后果,她都觉得忧心。但贺云章眼神这样坚定,道:“你相信我,娴月,我知道怎么下这盘棋。”
  娴月终于明白别人说他“威重”是什么意思了,捕雀处的威严,在于他的路是唯一的路,尽管贺云章竭力收敛,有时候仍然难免带出来。这样的眼神下,实在让人难起反抗的心思。
  云夫人在外面听得叹息起来,不是为娴月和贺云章,而是为娄二奶奶,真是好运气,生了这么好的女儿,到这时候了,仍然在考虑凌霜的命运。
  而这声叹息提醒了贺云章。
  “本来应该下次再给你的……”他道:“但事情都搅在一起了,今天给你也好。”
  娴月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他要拿出来的是什么。
  “凌霜和程筠的话,我也听说了。虽然激烈了点,但也是道理。”他说着京中任何男子都不会说的话:“如果要用你们用一生来赌男子的一个承诺,确实不公平。
  所以真正的定礼,不该是财物,还应该是最深处的秘密,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薄薄的信封,大概只放得下一页纸,上面朱砂蜡封已经被拆过,后面又被封上,没有抬头,落款也只有四个字。
  臣贺令书。
  娴月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这是那卷遗书。
  京中传言的,被童谣唱过的,“回时姓张去姓林,真是贺家好嗣孙”,贺令书临死前的遗书,上面写了他中意的嗣孙名字。
  贺云章那时候已经高中探花,官家暗中培养他为捕雀处的首领,所以遗书直送御前,旨意再出来时,是贺云章承嗣。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卷遗书,上面也真的写的是贺云林的名字。
  高中探花仍然无法改变贺令书的遗命,所以才有寒江独钓图的孤寒和不忿,那天娴月站在那幅画前,久久无法离去,因为她也看见了自己。
  命运这样捉弄他,永远只能通过最卑鄙的方式取胜,最好的东西永远轮不到他,他也习惯了残酷行事,铁腕手段。
  穿行在京中的流言中,做最让人畏惧的贺云章,无人在乎他的文才,也无人欣赏他的容貌,像那个寒江中的渔翁,画中的大雪永远不会停。
  但他最终交出这封遗书,给他的意中人。
  “我以前有个师父,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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