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182/277页


  姐妹俩昨晚那场大吵,或者说是娴月单方面的痛骂,红燕也是有所耳闻的,她虽然是和娴月关系更好,但看卿云这样温良忠厚,也心中不忍,劝道:“大小姐也不必太灰心,等夫人多劝劝二小姐,她迟早能想开的,姐妹间哪有隔夜的仇呢。”
  卿云只是漠然答应着。
  要说伤心,其实也不是伤心,就跟烫了那一下似的,受伤的地方是木的,尝不出酸甜苦辣了。
  她从贺府偏厅出来,远远又看见牡丹亭,贺南祯这几天是不在府内的,她知道,说是官家有个什么事,遣他去山寺祈福,昨天就听说了。
  不知道他和他那金屋藏娇的小姐怎么样了。
  那日匆匆一瞥,看不见面容,只知道声音是极温柔的,想必也是般配的。
  “小姐。”
  月香见她在假山石边站住了,像是累极了,忽然靠在了石头上,她从来端庄持重,少有这样的时刻,月香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酸。
  “没事,我歇一下就好了。”卿云只淡淡道:“等会还要去赴宴呢。”
  就算累极了,赴宴也是不成问题的,都是从小训练到大的,如何叫人,如何称呼,如何行礼,如何嘘寒问暖,如何和同龄的女孩子们在一起玩,什么时候该去长辈边上凑趣,被打趣该如何回答,如何不失时机地插一两句话,但又不要太喧闹。
  她理应一直在旁边微微笑着,做所有长辈都喜欢的卿云。
  但娴月说她给凌霜捅了刀子,说她踩着凌霜的背往上爬。
  她骂得太狠了,以至于卿云都没有机会问她一句:如果你说的那些,是我本来就会做的事呢,如果我就是一个会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人,如果我说的都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还算不算捅刀子呢。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她娄卿云就是一个这样无趣的,古板的,没有心的小姐,怎么又变成了有心捅刀子的人呢。
  世人能接受凌霜的真性情,却不能接受她这种。
  没人信有人生来就是喜欢维护秩序,生来就是认同世上的规则,就是心甘情愿做最标准的世家小姐,没人信她也有一颗真心,都宁愿相信她只是庙中木雕泥塑的木头人。
  云夫人登上楼阁,今日风倒不大,她把一枝紫藤花连同娴月的一缕头发挂在楼角上,是京中风俗,紫藤花是象征病痛,高高挂起,是送祟的意思,对孩童尤其管用。
  她小时候见母亲给其他姐妹这样做过,不记得有没有用了,但多少求个心安。
  “夫人,你看。”红燕眼尖,指给她看。
  芍药圃边,向来端庄持重的卿云靠在假山石上,用帕子捂着脸,而她的丫鬟在旁边急得手足无措。
  不怪娴月喜欢往贺府跑,这府里是有点特别之处的,仿佛什么人到了这都比较容易展现真实的自我。
  连向来端庄大气到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娄卿云,也在贺府的四下无人的芍药圃边,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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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论富贵,景家其实算不得京中一流世家的。
  但毕竟出了个老太妃,像其他妃子家中,虽然也贵气,比如丽妃和良妃的娘家,父兄官职都不低,但毕竟宫闱森严,妃子别说出宫省亲,就是赐点东西都会弄得阖宫知道,前朝也有话说。
  哪比得上老太妃如今身份尊贵,又来去自由,像景家长孙的洗儿宴这种场合,她老人家大驾光临,又体面又尊贵,满城的世家命妇都来恭贺,怎一个热闹了得。
  因为是洗儿宴,来的都是夫人们,小姐反而少,只有老太妃点名的卿云,和与景家有姻亲的黄玉琴,以及跟着文郡主来的荀郡主。
  卿云稳重,只和黄玉琴寒暄几句,就坐在暖阁里饮茶,和主家的几位小姐说话。
  卿云如今订了亲,又端庄娴雅得出了名,被夫人们拿来当自家女孩子的榜样,景家的女孩子都比她小几岁,对她隐隐有点崇拜,都围在旁边看她指点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做针线,倒也安稳。
  但荀郡主可不管这些,等大人们一走,她立刻道:“听说你家那个疯子丢了,找回来没有呀?不会死在外面了吧?”
  卿云只瞟她一眼,淡淡道:“主家办喜事,良辰吉日,还请荀郡主慎言。
  我家并没有什么疯子,荀郡主再口出恶言,我就要去请教文郡主了。”
  荀郡主倒也没真准备闹起来,见她这样说,哼了一声,去前面找文郡主说话了。
  外面正唱戏呢,除却清河郡主送的一台戏,还有两家都送了戏,台上正唱《凤求凰》,老太妃连声叫人请娄大小姐过来,说是好戏,一定让她来看。
  卿云过去,老太妃正被主家的夫人们拱卫在中间,膝下还依偎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子,老太妃对外只说,最喜欢漂亮乖巧的女孩子,所以夫人们也都以自己女儿得到老太妃的称赞为荣。
  老太妃一见卿云,喜笑颜开,道:“你们整日只说我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你们看看咱们卿云,这相貌,这人品,温柔和顺,哪一处不好,怎怪得了我喜欢她?”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卿云在身边坐下,周围夫人自然都凑趣,夸奖卿云不停,这个说“果然好相貌,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原来是个大美人”,那边说“看这气度,这人物,以后少不得有个一品诰命”,也有说“怎么就便宜了赵夫人,到底赵家手快……也是我们家颖儿没福了”。
  谈及婚事,卿云只能微红着脸,垂着眼睛,不便说话,老太妃就像自家孙女受夸奖一样,笑眯眯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她骨子里的品性多好呢,这孩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最是宁折不弯的性格,遇到一干无赖人,她敢挺身而出的,说的话,那叫一个让人心服口服。
  这京中女孩子,哪个有她的胆量,就有,也说不出她那样让人折服的话来……”
  夫人们自然都知道昨晚芍药宴那一番故事,也知道老太妃在说什么。都笑着道“正是呢”
  “如今女孩子里也有些胡作非为的了,亏得有卿云这样的人镇着”
  “可见正邪是相生的,有个坏人,就有个好人来治她,再错不了的”。
  卿云听着,心如刀割。
  是了,世人常说论迹不论心,她们口口声声说的无赖人,坏人,除了凌霜还有谁呢。娴月骂她踩着凌霜的背往上爬,原来一丝不错。
  就连她的辩解也显得无力了,什么挽回自家声誉,难道是说,横竖凌霜说出这些话,外人一定会踩,不如咱们自家来踩吗?
  偏偏戏台上唱的又是凤求凰。
  讲的是两姐妹一好一坏,坏的鸠占鹊巢,好的四处流落,老太妃偏说这出戏好,夸她品德赶得上戏中主角,真是诛心。
  卿云忍耐着听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对面竟然是云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听着这些话,不由得脸上发烫。
  她瞅准老太妃看戏入迷的时候,脱空走到偏厅的茶室里,这才得到片刻安宁。
  却见云夫人也走了进来,卿云是晚辈,就对她行了一礼,道:“云夫人。”
  “到底是老太妃称赞的典范,这么有礼有节。”云夫人淡淡笑道:“只是我破绽百出,怕是受不起小姐这一礼了。”
  从来是相似的人才喜欢在一块儿玩,娴月风流灵巧,云夫人也不遑多让,虽然不如娴月昨天字字诛心,但也让卿云眼眶发热。
  “云姨这样说,真是让我无立足之地了。”卿云垂着头道。
  她和云夫人其实之前并不亲善,只是因为娴月的事有了几次交集,本质上不是一类人。
  但相处下来,她也看出云夫人其实为人正派,豁达爽快,两人交情其实不错。不然卿云也不会说这话了,其实是带着委屈的——事已至此,你又让我如何辩解呢?
  云夫人倒也不是不欣赏卿云,单说这心性,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谁不是年轻气盛,能够虚心听下她这一句嘲讽,还不为自己辩驳的人,大概也只有卿云了。
  云夫人想到家里娴月还为这事在生气,无奈地笑了。
  也是娄二奶奶惯的,同胞姐妹,都是真感情,一起长大到如今,为这点事闹成这样。
  真让她们试试一个能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举目四顾全是“外人”,自家姐妹还在外面和着别人一起造你的谣,才知道这点龃龉算什么?
  但年轻人是这样,大把时光可以浪费,心里一点气不平,无论如何也和好不了,渐渐酿成嫌隙,多可惜。
  云夫人在心里叹一口气,道:“听说景家的花园也不错,大小姐不忙的话,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卿云有点意外,但还是乖乖道:“好的。”
  卿云是敬重她的,这点倒好,娄二奶奶极俗,却养出了三个不俗的女儿,连卿云这样容易流于迂腐古板的性格,心中也有不同俗流的见识,骨子里自有一股清风朗月的硬气。
  云夫人带着卿云,绕过暖阁,进了花园,景家的花园也没有独特,只一个小湖出色,因为是活水,这季节,正是柳树最好看的季节,满树垂丝,叶子都是新绿色,不像盛夏是老绿色,也还柔软,一阵风过,如云如雾。
  云夫人带着卿云在湖边的步道上缓缓走,让红燕和月香远远跟在身后,不让人打扰她们说话。
  走了约莫小半圈,云夫人才说话。
  “听说上次在暖阁,你撞见了南祯的客人?”
  卿云只当她是要劝解自己和娴月的争端,没想到她提起这件事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道:“云姨是说岑家的姐姐吧。”
  “你倒知道她姓岑。”
  云夫人只说了这一句,卿云有点疑惑,但她向来沉得住气,云夫人不说,她也忍得住好奇心,并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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