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204/277页


  她这样温顺地回答道,旁边碧珠都有点惊讶,她自己设身处地,是做不到这样将长辈的冤枉硬吞下去的。
  但卿云认错的原因很简单:她是来给自己母亲帮忙的,如今娄老太君已经对自己都有了不满,还迁怒到母亲。
  自己再说下去,不仅没有作用,还是帮倒忙,所以低头认错,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心中如何看待如此昏庸的娄老太君,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她低估了自家母亲的护短程度。
  娄二奶奶这人,从来是说她可以,说她女儿可就不行了。
  当初凌霜闯下弥天大祸,她尚且能把上门兴师问罪的程夫人打得屁滚尿流,何况如今欺负的是她最看重也最疼爱的卿云,这简直是老虎嘴上拔毛了。
  真气到极致了,她反而异常冷静,黄娘子离她近,看得见她眼睛亮得吓人,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气提了起来,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了。
  却不知怎么按捺住了,甚至还能说出条理清晰的话来,道:“老太太,三妹妹,我听你们的意思,竟不是因为什么抓贼,什么门户,不让我们从南门过,纯粹是因为我家没有三品以上的人际往来,老太妃又对卿云生气了,所以我们就没资格从南门过了,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话?”娄老太君立刻发怒道。
  但娄三奶奶显然更精于内宅的斗争,上来就占个理道:“二嫂,你这样说话,冤枉我事小,冤枉老祖宗,可是不孝。”
  “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
  你问我家二爷五品官,凭什么马车做得和三品官一样大。”娄二奶奶直接问到她脸上:“我做马车用了你的钱?占了你的地?关你什么事?
  你家三爷也才四品官,你凭什么头戴宫里娘娘赏给冯家太太的金钗?你也成了三品诰命夫人了?
  再说了,京城里哪个夫人不逾制,真论起来,凤冠霞帔几个新娘子能穿?还不是人人穿着成婚?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我马车别说做三品的规格,就是比照侯府来做,也轮不到你来管?”
  娄三奶奶见她这样撒泼,顿时也不管了,冷笑道:“二嫂这话说得有些疯了,你的马车不从我的南门过,我管你什么?”
  娄二奶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刻上去一把揪住了她,顿时惊得冯娘子和玉珠碧珠都吓了一跳,娄三奶奶虽然带的人多,但是帮腔,不是来打架的。
  也是娄二奶奶威名在外,又有凌霜那家伙“珠玉在前”,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和管家娘子,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娄二奶奶这“商家女”。
  但娄二奶奶揪住了娄三奶奶,却不是要打,而是直接拉着她在娄老太君面前跪下,放声大闹道:“老祖宗,你是亲耳听见的,你要评理,她说南门是她的,这可是原话!
  老祖宗你选她管家这些年,我没意见,但娄家也是我们的家,我们二房虽分院住着,可没听见说娄家已经成了三房的了,我从那院子里过一下,都是从她家过!
  走走走,要分家,咱们就分,先去召集族老,咱们就在这分家!”
  她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拿出账本来,娄老太君一见,顿时青筋直冒,喝道:“像什么样子,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
  “是三妹妹说南门是她的,这不是逼我们分家是什么,横竖账本在这,要分也便当……”娄二奶奶索性闹起来:“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庆熙十三年,家里为了大爷探花及第,要大修门楣,拆院墙,建官道,我们二房是摊了一份的,家里的四个门,都有我二房的一份钱,怎么就成了她的,不准我二房过了?”
  但凡老人家,是最不愿意听见分家的,娄二奶奶这架势一摆出来,娄老太君是又气又恼,也知道她带着账本是真预备着分家来的,不好再逼她,于是转而骂娄三奶奶道:“你糊涂脂油蒙了心了,什么‘你家的南门’,你不是给她送话柄吗?”
  卿云在旁边听着,心中一惊,比娄老太君刚才对她发怒还触动,怨不得母亲整日说娄老太君偏心,关键时候果然逼出真话了,这说话的口吻,全然是和娄三奶奶一派了。
  娄三奶奶自然也知道娄老太君已经是站她这边了,立刻服软道:“二嫂,是我一时口误。但你这账本都带出来,难道是奔着分家来的?”
  “分家不分家,自有老太太做主。
  当然老太太要偏心我也没什么办法,我不过是带个账本出来,想着万一你那个南门实在不让过,大不了再开个小门专让我家过,横竖造价在这里,我家也不是出不起……”娄二奶奶也嘲讽道:“要是三妹妹钱不趁手,那包参我替你赔了都是使得的,只不要整日抓贼,弄坏了府里的名声,玉珠碧珠你不介意,我们卿云还要说亲呢。”
  “又开什么门!”娄老太君骂道:“你就让她从南门过又怎么的,横竖已经开着两个门了,多开一扇,你就管不过来了?就跑了贼了?”
  娄三奶奶也知道大势已去,梅凝玉江南历练多年,到底长了点手段,这场关于南门的争夺,到底是被她赢了去了。
  自己夺回管家权柄的下马威,也是被她消解得差不多了。
  但娄三奶奶又岂是轻易服输之人,她见老太君发话,索性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钥匙来,像是要将上面南门的那把取下来,交给娄二奶奶。但她动作却不紧不慢,一面笑着说道:“二嫂,我知道我是犟不过你,但有句话我得劝劝二嫂,凡事有命中注定,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就是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也走不成。”
  “你说这些闲话干什么?”
  娄老太君斥责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斥责绵软无力。
  娄二奶奶也淡淡笑道:“三妹妹既然知道这道理,怎么还整日家这么用心操劳呢?难道能博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成?”
  娄三奶奶立刻笑得比蜜甜。
  “哎唷,二嫂,我说句实话,你可别恼。
  你那马车虽好,别说三品官,侯爷也坐得,但就算我开了南门,只怕也没人来坐呀。
  你想想,凌霜丫头是没福的,已经跑了,秦家不用说了。卿云么,赵家退了婚,也是没得说了。
  娴月长得虽好,可惜是个病秧子,不然,也不会最终落到张敬程身上,那张敬程虽说是榜眼,但也和二爷有几分相像,要做三品官,也得等十年呢。”
  她一说完,旁边冯娘子立刻笑了起来,玉珠碧珠也都笑了。
  玉珠更是笑着道:“婶子,娘说得也对,你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大马车,又给谁坐去呢?就拿着这南门的钥匙又如何?
  婶子在南边久了,不熟悉这京中的规矩,这京中和做生意不同,不是做了三品的马车,就成了三品的人了,娘也是为你好,她怕你等到你家的马车都烂了,也没有三品的女婿来坐呢!”
  她向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娄三奶奶更刻薄十分,这话一出,娄老太君都出言呵斥,她哪里怕这个,立马盈盈下拜,跪着认罪道:“老祖宗饶了我罢,我心直口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她一面装作求饶,一面还不忘朝卿云轻飘飘瞟一眼,眼里又是嘲讽,又是挑衅,旁边众人都张狂地大笑起来。
  都说娄二奶奶俗,但娄二奶奶对几个女儿也算保护得好了。
  卿云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内宅女眷恶斗的伎俩,只觉得那笑声无比刺耳,听着满耳都觉得轰隆隆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明明玉珠已经转过脸去和老太君求饶,那眼神却仍然历历在眼前。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现实的重量。
  在这样的恶意和嘲讽面前,她的那些君子守则都似乎成了一纸空文,温良恭俭让,乃至和赵家退婚的理由都变得苍白起来,只有眼前的嘲讽和嘴脸是真的,直冲到脸上来的。
  让人本能地想要追求力量和权势,能将这样的狂妄小人彻底摧毁。
  雅在俗的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满腹诗书都成了空文,因为知道只有权势才是她们听得懂的语言。
  怪不得人人都要做嫡夫人,要在内宅的厮杀里赢到最后。
  怪不得再云淡风轻的小姐,嫁了人后,也不由自主地卷进这厮杀中。
  母亲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也是这样吧,本该主持公道的老太君装聋作哑,偏帮一方,不同的是当年母亲身边没有任何人,自己姐妹还没有出生,父亲又是男人不能管,还有孝道压着,她只有孤身一人面对这娄家的内宅。
  真该让凌霜也来看看这一切的重量。
  母亲经过这么多年还能保有一点点利益之外的权衡,没有和三娘一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就已经是勇敢到了极致。
  而娄二奶奶甚至还有心力去反击。
  “到底三妹妹教得好,没出嫁的女儿,已经满嘴议论起女婿来了。”
  她不急不躁地昂起头,甚至还安抚地捏了捏卿云的手,揽着她的肩道:“用老太妃的话说,日子还长着呢。
  谁家有没有有没有三品官的女婿,现在也难定论,咱们是骑驴看戏本,只走着瞧罢了。”
  她甚至没有被磨灭斗志,这昂着头的样子,和凌霜如出一辙。
  而世上就有这样巧的事。
  没有将来,没有来日方长,也没有走着瞧。
  就在三房的众人在因为娄二奶奶的豪言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的时候,玉珠刚说出一句“都说凌霜当初是发癔症……”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冲了进来,看一眼这景象,却没有行礼,朝着娄二奶奶道:“二奶奶。”
  娄二奶奶其实心里也憋着火,忍不住道:“说!什么事!别声音跟蚊子似的!”
  丫鬟看了一下周围,见娄二奶奶真不出去,只得大声说了。
  “二奶奶,贺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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