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219/277页


  娴月刚提了句“三姐妹不是更开心”,被卿云连忙在袖子里拉了两下,总算拦住了。
  魏嬷嬷也知道她仍然记恨老太妃当初训斥凌霜的事,但贺云章是老太妃着意要拉拢的,魏嬷嬷也只能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小姐刚大好了,开心玩一场,等晚间再和娘娘一起用饭,也是好的。”
  魏嬷嬷一走,卿云就忍不住教娴月,她到底是姐姐,虽然吵架时嘴笨,只能单方面挨骂。
  但平时教训起妹妹来还是很有威严的,皱着眉头道:“你还是要收敛一点,别说现在还没定亲,就是以后做了新妇,和长辈相处,也要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才是长久之道……”
  “怎么,我不留心在意又如何,让贺云章来退亲嘛。”娴月摇着扇子懒洋洋回道。
  她是聪明人,也知道退亲这两个字不该说,果然卿云就不说话了,还当她是故意顶自己一下的,卿云脾气好,倒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笑没说话了。
  她这好脾气,有时候也真让人心软。
  娴月摇了一会扇子,才忽然淡淡道:“我这次病了一场,反而更懂得凌霜了。
  从来只有新妇讨好长辈的,无非是想以后日子好过罢了。怎么我这里的规矩就不能倒过来呢?
  这事就好比挑担子,谁在乎,谁自然更用力,人生苦短,难得一场,我不开开心心活着,还去曲意逢迎,不是浪费了么?”
  卿云想想,倒也有道理。想了想,主动伸出手来,放在了娴月的手上。
  “你放心,像娘说的,无论如何,我们姐妹总归是互相支撑的。这担子我们互相帮着挑。你病刚好,还出来帮我干什么?
  多虑伤身,你只管开开心心,夫人们那里有我呢。”
  “还等你呢,被荀文绮那样下套,你保住自己就差不多了。”娴月这时候偏要开玩笑。
  卿云也无奈笑了,好在娴月虽然说她,手却是一直没有抽回去的。
  用过早茶,吃过点心,小姐们便要随夫人上山了,说是山寺里预备了素斋。
  娴月病刚好,却执意要上山寺去,卿云有点讶异,知道娴月是不信这些神佛的,只当她是病了一场后怕了,也就安排了软轿,让月香再三嘱咐了轿夫,和蔡婳前后轿陪着她上山了。
  上了山,娄二奶奶非让她去陪着打牌,卿云只得放下娴月这边去看牌了。
  看了一会儿,出来在外面回廊上看一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
  山中树色青翠,天色澄明,十分幽静,连鸟雀也都藏在枝叶后面不作声,卿云正感慨这里安静时,只见山道之上,亭亭如盖的树荫中,忽然有鸟雀成群飞起,不知道是谁,匆匆上山,惊了山中鸟。
  卿云在夫人面前应景,娴月却懒洋洋在廊下晒太阳,景家夫人唯恐伺候得她不周全,一点功夫来询问了三次了,单独清出一个禅院,给她休息,离大殿也近,还有个小佛堂,供着观音。
  桃染也神气,各色家具一概不用,只选了把素木躺椅,刚做好还没上漆的,亲自擦拭干净,把自己带来的锦垫子铺上,又铺上新褥子,才扶着娴月坐下。
  反锁了山门,亲自守着娴月,连茶水也是自己煮的。
  娴月大病一场,虚得很,用帕子盖着脸,正晒着太阳打盹呢,听见外面山墙下有喧闹声,“嗯?”了一声。
  桃染立刻起身去打听,放阿珠守着娴月,没一会子回来了,附耳在娴月耳边道:“来了。可见是有心的……”
  娴月只皱着眉当没听见,但躺了一会,又不睡了,带点恼意起身,叫桃染:“打点水来。”
  娴月洗了手,进了小佛堂,观音香案上摆着签筒,桃染问道:“小姐要求签?”娴月却道:“去折一把花来。”
  桃染去折了一把苦楝花来,知道娴月要亲自插佛前的花供,又叫阿珠去预备清水。
  自己则是守在小佛堂门口,没多久,果然贺大人就来了。
  难得见他穿便服,今日送春,估计宫中也有宴席,穿了一身霞影织金的锦袍,越发衬得俊美无比,连眉目间的冷意也消散不少。
  “贺大人。”桃染对他感激得很,低声道:“小姐在里面呢。”
  她打起帘子,贺云章进去,还没得及行礼,就听见娴月道:“真是好丫头,开门揖盗。”
  桃染不读书,她这话自然是说给贺云章听的。
  堂堂探花郎被比作盗贼,贺大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走了过来,娴月转身就走,被贺云章拉住了身上披帛,直接拉了回来,佛堂里只有一盏油灯。
  远远看着时不觉得,近了才知道探花郎原来这么高,娴月整个人几乎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呼吸可闻,闻得见他衣摆上还带着宫廷里熏香的味道。
  尽管知道他一定守礼,娴月还是心跳如擂鼓。
  “小姐瘦多了。”娴月听见他轻声道。
  娴月顿时眼睛一热,但她向来要强,反而冷言冷语道:“已经被人说成淫奔无耻之流了,偏还来,真要唱井底引银瓶不成?”
  贺云章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但以娴月的高傲,寻常人敢说这话,早被她收拾了。能被她听入耳的,多半和娄二奶奶脱不了干系。
  贺大人抿了抿唇,道:“是我轻浮了,连累小姐。”
  其实哪里关他的事呢,自家母亲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娴月向来是窝里横,听了便道:“知道还来,可见是惯犯了。”
  贺云章顿时笑了。旁边桃染见他们笑起来了,这才敢上来劝道:“小姐,当着菩萨的面可不好说冤枉话,贺大人为了小姐的病,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小姐今日见了贺大人,不道谢就算了,怎么这样冷言冷语,我看着都过意不去呢。”
  “你过意不去,你跟他回去好了,看他家还缺不缺扫院子的丫鬟,给你算上一个。”娴月嘴快得很。
  桃染被气得连连叫“小姐”,贺云章也忍不住笑了,见她修剪花枝,将楝花簇修理得错落有致,用一根短枝卡在瓶口,偏偏几次都卡不住,笑着道:“我来吧。”
  “用不着,我也知道贺大人日理万机,有的是大事要做,这等小事哪里麻烦得到你。
  昨晚我还和桃染说呢,贺大人有的是正事要干,又要御前奉驾,又要到处抄家,哪有空管我们这里。反正也没人在乎没人探病的,病死算了。”
  要论到说冤枉话,没人比她更厉害了。
  实在是不讲道理,刚刚还在说贺云章不该来见她,惹人议论,现在又怪他忙着公事,不来探病了。
  贺云章听了,也不生气,仍然带着笑意,自己徒手折了一枝短枝,递给她道:“柴胡,防风,桂枝……”
  娴月还没听懂,并不接,只是瞪他一眼。
  贺云章却继续念道:“桂枝发汗解肌,防风散风邪,但发散太过,所以又用黄芩白术,补肺脾之气,看似矛盾,实则是为了去邪不伤正,最后一味五味子是为了安神,是为了养好精神气血,蒋家三代供奉太医院,蒋云泽的医术虽然不如他父亲,也是有点渊源的。”
  到这时候,不止娴月,连桃染都听懂了。
  贺云章念的不是别的,正是娴月昨晚煎药的方子,因为贺云章这重关系,太医院比之前云夫人请的时候还上心,药方都是三天一换,每次都是太医院的供奉蒋大人亲自来看。
  昨晚蒋大人说已经快要大好了,只要不再受寒,养清了痰,就好了。
  多晒晒太阳反而是好事,四月的太阳也不烈,初夏正是固本培元清正气的,多晒晒反而有好处,出来走走出出汗也不错,不然娄娴月怎么会上山来看楝花。
  说他没空来探病,他却连药方子都亲自看过,记得清清楚楚,连医理辩证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探花郎学什么都快。
  都说久病成医,娴月一病,他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桃染都听得感动起来,她也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气,知道她走到一边去理花供,就是感动的表现,笑着上来劝道:“小姐,看你还好意思说怪话,贺大人连你煎药的方子都清清楚楚呢……”
  娴月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楝花斜插在水中,如雾的花簇垂下来,如同在树下仰望。
  插花多用白瓷梅瓶,佛前却用金瓶插花供,金色与楝花的淡紫色相衬,竟然意外地好看。不然娴月也不会忽然起了换花供的心思。
  桃染见娴月双手合十,在蒲团面前跪下来,自己也连忙乖乖跪下来,一面小声劝道:“小姐,当着菩萨可不要再说怪话了。”一面自己也阖目祷告道:“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小姐早日好起来,去了病根,长命百岁,安安稳稳。”
  娴月瞥了她一眼,眼中不是没有感动的。
  但她还要说怪话。
  “告诉贺大人,多抄点家,造点孽,不怕我死得不快。”
  听到死字,贺云章眼神有瞬间的晦暗,但还是无奈地笑了。
  “庙中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我替官家护法,捕雀处抄家奉的都是天子之命,怎么能算罪孽?就算有罪孽,也不该落在你身上。
  况且神佛也不过是在世间行走,受世人香火供奉。它若保佑你,我自然保它香火不绝,开枝散叶……”贺云章淡淡道。
  他仍然站着,御前行走的贺大人,除了官家,其实也不需要跪谁了。
  况且他从来不信佛,他是被一切玄妙的运气抛弃的人,所有本该跪拜的人都辜负了他,他又从这辜负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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