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237/277页


  贺云章只是平静地答道:“云章不敢瞒着圣上做事。”
  这句话说得又忠诚,又温和,连丽妃听着都心软,官家自然也动容,但仍然板着脸道:“可见要瞒还是瞒得住的,是吧?”
  “瞒得住,是因为我要忠君之事,不瞒,是因为我是圣上的门生,我不能伤圣上的心。”贺云章答道。
  这句话才回答了那句“捕雀处出身,就这点能耐?”
  ,这其实是极棘手的问题,瞒不住是无能,瞒住了说明捕雀处有能力蒙蔽天子耳目,两头都是堵,但贺大人不愧是天子门生,答得这样妥帖。
  “你还没伤朕的心?”他不提还好,一提,官家又怒道:“你订个亲,日子都订下来,朕才知道,先斩后奏到这地步,是不是朕还得去给你随个份子喝杯喜酒啊?”
  “回禀圣上,不是微臣故意不禀报,是直到昨日才定下来……”
  “昨日才定下来?聘礼可是半月前就下了!”官家并不买账。
  “微臣送了聘礼,但真正定下来是昨日。”贺云章平静回答:“小姐昨日才答应婚事,所以并不敢提前禀报圣上。”
  官家被气笑了。
  “胡说八道!”
  天子门生,捕雀处首领,权臣中的权臣,一个五品官的小姐,收了聘礼,还不欢天喜地答应下来,还拖到昨天,贺云章还耐心等她拖到昨天,这不是满嘴胡说八道么!
  官家骂完他,看一边丽妃还跪在地上,道:“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么?现在知道礼没那么好收了。”
  丽妃伴君日久,倒也没有真被吓到,还微笑着辩解道:“臣妾不是为了礼重而收的,是贺大人的礼送得有深意,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哦?他送的什么?”官家道:“让朕也看看贺大人的家底。”
  丽妃招手,贴身女官早有准备,端上来一个锦匣,打开给官家看,原来里面是一领洁白无瑕的白狐肷,轻厚细软,无一不足。官家一看,更加气笑了。
  “还是前年我赐的,省到今天不穿,拿来送人,你也是有出息!”
  “贺大人哪是以财帛动人心,他是在用典向圣上讨饶呢。”丽妃笑道。
  官家却不理贺云章,而是转头朝身边的内侍鲍高道:
  “鲍高,你整日觉得你比云章厉害,你倒说说,他用的是什么典,讨的是什么饶?”
  鲍高是内侍,虽然侥幸识得几个字,学问到底平常,哪能回答这个问题,顿时脸色通红,道:“圣上恕罪,奴婢不知。”
  “量你也不知道。”官家道:“贺大人,你既然用得了典,就给人家解解你的典故吧?”
  贺云章依言,脸上也并无得意,仍然平静,只是淡淡答道:“孟尝君贤,秦昭王欲得天下,囚之,一食客能为狗盗,入秦营盗出狐白裘,献给秦昭王妾,妾为说情,秦昭王这才释放孟尝君。”
  “倒难为你,删其烦,简其要,赶得上私塾开蒙了。”官家问鲍高道:“听懂了吧,人家拿自己比孟尝君呢,替自己剖白,说自己是贤臣呢!”
  鲍高脸色通红,哪里敢答话,只是点头。
  官家这才转过脸来,把匣子里的白狐肷拿出来看了看,丽妃只当他消气了,谁知道他把白狐肷往贺云章身上一扔,道:“好好的探花郎,也学会了鸡鸣狗盗的营生了。你用典也该说完,谁逼着你钻狗洞学鸡鸣了?
  自己被商家女迷了心窍了,反说朕是听妇人言的秦昭王,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贺云章听了,并不辩解,那白狐肷被扔在他面前,如同堆雪,更衬得探花郎容貌芝兰玉树一般。
  丽妃听了,顿时不干了,道:“圣上说贺大人罢了,怎么拉扯上臣妾了,臣妾几时对圣上进谗言了。
  还真当臣妾是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不是看素日圣上和贺大人情分难得,生了嫌隙可惜,知道白狐肷是有典故的,想替圣上分忧,不然谁接这烫手山芋呢?”
  她一面说,一面嗔道:“俗话说,君子都有成人之美呢。
  贺大人自己订了亲,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让我向圣上求情的,人家都说,探花郎是天子门生。
  放在咱们民间,父母不在了,娶亲是老师的责任了,圣上当着探花郎的师父,还不给娶亲,拖到了二十来岁,还要探花郎自己来操心,已经是失职了。
  探花郎自己订了亲,圣上还数落他,天底下哪有这样委屈的事呀。
  真要拖到三十岁,打光棍,看人家是说他还是说圣上!”
  本来贺大人态度就极好,她这一番话,又有趣,又有道理,官家听了,脸上怒意也维持不下去了,不由得笑了。
  “可见是白狐肷的功劳。”他打趣道。
  丽妃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圣上胡说,我是仗义执言。”
  官家招手,丽妃这才过来,依偎在他怀里,丽妃虽然位份高,其实年纪极轻,比贺云章大不了几岁,容貌极美,身形也婉转,不然也不能得个丽字的封号,官家对她,是有点民间富家翁对年轻美妾的纵容的。
  所以官家取笑她道:“你还仗义执言,朕告诉你,他也是故意的,欺负你没读过多少书,送白狐肷是在骂你呢。连朕也骂在里头了。”
  丽妃并不买账,道:“臣妾不信,凭他怎么说,也是把官家比秦昭襄王,英才盖世,奠定千秋伟业。臣妾跟着官家做昭王妾,有什么丢人的?”
  她见官家眯着眼,似乎有被说动的意思,连忙温言软语,摇晃着他手臂,柔声劝道:“大王,放过孟尝君吧!
  这可是千秋佳话,流传至今呢,就冲这典故也该放过他。
  再说了,秦翊还不一定娶那位小姐呢,听说那小姐行事大胆得很,当日老太妃是听见了的,说什么生了孩子要随她姓,还说了许多糊涂话,疯得很。”
  官家显然早听过那些疯话,闭着眼睛,任凭丽妃劝着,并不细问。过了半晌,才睁开眼睛,骂道:“秦翊也是不长进,几代单传,堂堂文远侯,入赘去的吗?
  为了当初岑家一件事,秦贺两家联手起来和我置气,多少年了,两个人都荒废成什么样了。要是他们父亲还在,也要被再气死一次。对了,贺南祯那小子怎么样了?”
  丽妃自然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听说浪荡得很呢,很不像话。”
  “不用问就知道是,他被参了几次了?朕都压下来了。他也有二十多岁,还不娶亲,拖到何时是个头?”官家嫌弃道:“到底当初贺明煦的续弦没娶好,安远侯府现在也不成个样子。”
  “年轻人狂浪些,难免的,横竖人家也不当官。
  云夫人守了十年了,没听见什么闲话,这就不错了。”丽妃劝道:“儿女亲事,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圣上操心也没用的。
  只要秦翊喜欢就好了,娶妻不贤,糟蹋的是秦家自己,圣上替他们忧心什么,自己龙体要紧。”
  她到底年轻了些,有些话说得太白了——官家当然巴不得秦家糟蹋完了,但这话当然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得替秦家痛心疾首才行。
  但官家想到这里,自然更不会和贺大人置气了。
  果然官家就瞥了一眼贺云章,道:“起来吧,别跪着了,让人听见,又说我不是好师父,对你这‘天子门生’不好了。”
  “云章不敢。”贺云章仍然神色淡淡地,道:“谢圣上恕罪。”
  “行吧,你非要自己找,就让你娶去吧。
  听说还是个商家女是吧,家里连个三品官都没有,我有心替你荣耀一下,偏偏怎么找了这么个门第……”官家皱着眉头道。
  丽妃立刻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那正好,让圣上给你们主婚,世上哪有比这还荣耀的事。到底圣上心疼贺大人,我还傻乎乎在这说情呢……”她笑道。
  “我倒不心疼他,做出的事,实在伤人心。”官家嫌弃道:“不过是不能辜负了世人的说法,又是天子门生,又是天地君亲师的。连婚事都不去,枉费了满京人都说是宠臣了。”
  “还不快给圣上谢恩。”丽妃催促道。
  贺云章没说话,只是又跪下,行礼道:“云章从十六岁,受圣上教养至今,多有惭愧,辜负圣上深恩,实在惶恐。”
  “你知道就好。”官家淡淡道:“把你那‘连襟’看好了,就是你对得起朕了。
  办婚事要什么,缺什么,只管说,朕从来不是吝惜东西的人,为的从来是咱们君臣师徒之间的一片心。”
  “云章知道。”贺云章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官家道:“多谢圣上,门生定当竭力尽忠。”
  官家这才笑道:“这才是我的探花郎呢。
  今日怕是把几年的分量都跪了,再跪下去,鲍高真要觉得他有机会坐你的位置了,快起来吧。”
  其实官家主婚,倒也未必是好事,当然婚事会体面风光千倍,但为了接驾,其中的繁琐疑难,以及耗费的时间精力,也要千倍不止。
  但贺云章还是把官家递的话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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