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265/277页


  蔡婳像尾被拖上岸的鱼,即使气力不济,仍然狠狠瞪着他。
  赵擎无奈地笑了。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我也没有处心积虑要熬过你。”他认真告诉蔡婳:“我在听宣处是做公事的,不是熬鹰的。”
  “官场手段,比熬鹰更甚。”蔡婳哪有不懂的。
  “是,只是我做官太久,自己有时候都忘了,是出于习惯性的手段,还是自己本来就想这么做了。
  今年太忙,春汛加上查盐,农桑大事,我也忘了自省了,所以有时候逼迫太过……”他见蔡婳并不买账,又道:“但归根结底,还是烟云罗那一次的事。”
  “那次不过寻常应酬,是哪个歌女我都忘了,不知怎么被你朋友凌霜看到了。到你退回烟云罗,我才想起来。”他终于向蔡婳解释:“我不是为你退回烟云罗生气,是贺云章误会了烟云罗的事,我猜了出来,拿着你的那句诗去找他解答,听宣处和捕雀处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也不结怨,毕竟要配合的地方也多。
  果然,他看见那句诗,就明白我是送烟云罗给你,而不是娄娴月,顿时就释怀了,还认真跟我解释。
  就是那时候,我站在他旁边,看他脸上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就因为一个女子,忽然觉得很讽刺……”
  蔡婳七窍玲珑心,即使在这样痛哭后,仍然猜到他当时的想法,冷笑出声。
  “贺云章掌管捕雀处虽然才四年时间,但和我也有数次配合过,圣上的臣子里面,我只高看他一眼,心性,能力,智慧,自制,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我都常常产生后生可畏之感。”赵擎顿了一顿,道:“所以我看他这样不自制,才觉得后怕,心中暗自警醒。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我开始约束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对待你。”
  如果不是他最后那句话的话,蔡婳是不会有丝毫的原谅他的。
  但赵擎抿了抿唇,有些自嘲地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独操权柄二十年,也是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失去的。”
  蔡婳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少年时的匮乏,明明拥有优异的学识,无限的天资,却困在极差的开局里,一面挣扎,一面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挣扎,一面上进,一面耻于让人知道自己上进,经过漫长得让人绝望的努力,终于爬上所有人都仰望的高峰。
  但骨子里,和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分,他们仍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所以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失去,哪怕只是一点点失去的可能性。
  他不是秦翊,也不是贺南祯,甚至也不是一掷千金为博心上人一笑的贺云章,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谈何失去。
  所以他才在茫茫人海里看见蔡婳,因为那是曾经的自己,但他的慷慨也只能支撑他到一首春日宴而已。
  他并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不敢让自己成为会解释的自己。
  他拥有的所有都来自他的权力,所以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力,哪怕是在感情中也一样。他用官场手段来和蔡婳谈情,终于就走到今天。
  好在赵大人并非无可救药,至少还知道悬崖勒马。
  即使是在这深夜的长街上,无人之处,他才能这样平静地跟她解释。
  “我十七岁落榜,二十岁蒙荫,户部供职,六品小官。
  两年后被圣上选中,二十二岁进的听宣处,我亡妻姓荀,是圣上赐婚,我当时不过五品,庶子,父母双亡,盲婚哑嫁,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我结婚当年就进了听宣处,日夜在外,第二年就治淮,生了修儿,我又治黄河,在外三年,连母亲孝期都只能夺情。
  紧接着又巡盐,她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她知之甚少,心有愧疚,自己常年不在家,又怕修儿受委屈,所以十年未娶。”
  “花信宴,我从来没有去过,诗词不擅长,也不读,少年和青年似乎都一转眼过去了,转眼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倒也没觉得可惜过。
  隔两年会动一下续娶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我原本只想找个人替我管家而已,没想到遇上你,比我想要的已经超过太多……”
  赵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
  “你知道凌霜那时候来痛骂我一顿,我以为她是你在花信宴上两心相许的青年,心中竟大起妒意,她骂我一番,我一个字没听进去,只觉得松一口气,原来她不是男子。”
  蔡婳当然不会相信赵大人会如他口中一样手足无措,只是反问道:“如果她是男子呢,如果我这次在新榜进士中选中别人呢?赵大人也不会后悔,对吗?”
  她太了解赵擎,以至于赵擎都无从反驳。
  “也许要到很久之后,我才会感觉到一丝遗憾,我的人生中,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东西。”他看着蔡婳的眼睛问道:“那天晚上,你问我,我看着火树银花的时候,会不会遗憾谁不在身边。
  我想了想,竟想不起我上次看火树银花是什么时候。”
  他是宫宴的常客,赵家的年节焰火也是极尽奢华,他竟然从未看到眼里。
  诗词中总是才子深情,佳人厚意,但赵擎从来不是才子,正如他所说的,他不擅长诗词,也不会去读。
  那些细微的,幽深的,曲曲折折的,让被他高看一眼的贺云章都失态的东西,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尝试。
  他只是这样认真问蔡婳:“如果我说我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呢,蔡小姐愿不愿意来?”


第164章 蔡婳
  自从赵修托了赵夫人向玉珠提亲后,三房又渐渐抬起了头,虽然娄老太君自从卿云的事之后,秉承的是落袋为安,对于定亲这种事不再像以前一样信任,但赵擎毕竟是个极好的亲家,真要论起来,听宣处和捕雀处都是官家的左右手,没有高下之分。
  何况赵擎的资历多上近二十年,在朝中可谓是根深叶茂,更胜一筹。
  所以娄三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又开始扬眉吐气了。
  人一得意,消息自然都传开了,见风使舵的人也来了。
  其中有一位还是让娄三奶奶颇为惊讶,竟然是大房的娄大奶奶。
  娄大奶奶常年寡居,潜心礼佛,十来天不出来都是寻常事,没想到她会突然到访,娄三奶奶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蔡婳自从和二房的几姐妹玩在一处之后,就常常早出晚归,用她的话说,叫心思都野了。
  尤其受娄凌霜的影响最大,娄凌霜不仅撺掇蔡婳离开她,还整天给她寻摸干娘,去外面生活。
  在娄大奶奶看来,她也是忍无可忍了,二房风头正劲,她也不敢打上门去,只好上来和三房嘁嘁喳喳说些闲话,起的是联吴抗曹的心思。
  但三房哪有理她的功夫,就是有这闲功夫,娄大奶奶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虽然有钱,但钱攥得比命还紧,在娄三奶奶这种人精看来,也没有什么拉拢的价值。
  但是用来当枪还是可以的,毕竟她是大嫂,又守寡这么多年,地位还是在的,动不了二房,恶心恶心她们也好。
  所以娄三奶奶就耐着性子敷衍她,但凡人与世隔绝太久,有些话说出来是挺可笑的,自己还不觉得,她抱怨了一通,夹七夹八,颠三倒四,一会说“我究竟也没怎么苛待她,不过是教导她做人,她不好了,我说两句,究竟也没打过她两次,这还不成?可见大恩成仇。”
  一会儿又道“就是灯油的事,因为她熬夜点灯做活,我当着人说了她两次,她大概记仇了。
  但我也是为她好,就是她嫁人了,男人家难道不喜欢持家有道的?
  这就受不了,那么多恶婆婆坏婆婆,有得她受呢,别到时候又想起我的好了……”
  娄三奶奶听得在心里直撇嘴,心说这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大小姐,灯油都要省,况且也不是没有,府里买办都是统一买统一送的,娄大奶奶刁钻,非要一应东西都自己买,月银不算,连这些东西的钱都要攥在自己手里。
  蔡婳虽是寄人篱下,娄老太君也是给了用度的,四节衣裳,饭食蔬果,都算她一份。
  遇上喜事,比如做寿之类的,家里女孩子都做新衣裳,也没落下蔡婳的,娄三奶奶管着家,什么不知道。
  她耐着心听娄大奶奶抱怨,一眼瞥见碧珠在那翻白眼,道:“别杵在这了,你姐姐在外面做针线呢,你也去做做,晒晒太阳也好。”
  “是呀,做针线就该白天做,说什么流光绣要看晚上的光,这不是折腾人吗?
  何况还是做了送人的,送的二房的娴月,娴月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她面前?
  就送了些料子首饰,大概也是别人挑完不要的,她拿着当宝,我难道没给她买?
  没见她给我做一双两双鞋穿,可见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娄三奶奶听得心烦,面上仍笑道:“她倒和二房的女孩子都感情好?”
  “是呀,好成那个样子,娴月嫁前,她还在那睡了一夜呢,人家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捡来的肉贴不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娄大奶奶道:“依我看,倒该和你家玉珠碧珠玩玩,学些好的……”
  娄三奶奶耐心敷衍了一阵,见她只是句句朝着蔡婳,一点没有和二房斗的意思,就有点不耐烦了,催着冯娘子到:“怎么还不摆饭上来?今日还有客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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