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作者:明月倾》第96/277页


  但贺家的东西,却另外拿个锦盒盛着,不是收礼的人打开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鹿血膏何其珍贵,只供应老太妃这样的辈分,连官家自己都用得少,要赐,也是赐给近臣中的近臣,赵修那份,是他父亲赵擎的。赵擎既然有了,贺云章怎么会没有呢。
  先前娴月还生气,怪他不出言挽留,非云淡风轻说什么寿礼。等看到寿礼才明白。
  他要说的话,都在这份礼里。
  就跟他说的诗,要到看见那景色,才恍然大悟一样,娴月直到看到这份礼,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拒绝了赵修的鹿血膏,说她故作清高,拿捏人心,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她几千句狐狸精,娄家不过寻常门户,商家女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想嫁给赵修,不过是耍把戏罢了。
  而贺云章说,那又如何,不过一份鹿血膏,人言纷纷,不过介意,其实我早就随手送给你了。
  真是笨蛋。
  他竟然以为,娴月是为了这些烦心事而去看雨的。
  人言纷纷,娴月从不介意。
  亲近的人知道,她有三分委屈,就装作七分,但就连这份装,也只对最亲近的人使用。
  就像娄二奶奶做了虾,她不对卿云说,不对娄二奶奶说,偏偏对着凌霜说,把凌霜气得半夜都睡不着。她就这点坏,全用在身边人身上。
  她不去看雨,探花郎怎么会来呢?


第68章 口舌
  娄二奶奶爱看黄历,管着这一大家子,整日操心,也难免迷信。
  柳花宴那天她还提前看了,是个好日子,不宜动土,宜宴席,宜结亲,只一样不好,利口舌之争。
  她最近只专心卿云,知道卿云的脾气,不会和人起口舌,所以也就放下心来。完全没想到,剩下的两个女儿全应了这句话。
  娴月那边不说,毕竟平安到家,凌霜这边却吵了个大的。
  当时还是上午,凌霜来柳花宴其实是晚了点的,刚和几个还愿意理她的女孩子打了招呼,蔡婳的丫鬟就过来道:“三小姐,小姐让你去找她,她在杨花阁后面等你。”
  凌霜毕竟来过赵家后院一次,地方更熟,轻而易举找到了蔡婳,一见她,道:“这地方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她认路厉害,来一次就熟得像自己家一样,带着蔡婳到了赵家后花园,这里有个小木亭子,被一架黄木香挡住了,让丫鬟在外面守着,谁也过不来,正适合她们说话。
  其实凌霜一看蔡婳,就知道她不太高兴了,所以特地找个僻静地方来给她把话说开的。
  而蔡婳不高兴的理由,也确实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你去找娄老太君,要她帮我撑腰了?”蔡婳一上来问的就是这句。
  凌霜比她想的还透彻。
  “我是让她认你做干孙女,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帮你安排婚事,你参加花信宴的身份也能高一些。老太太还在犹豫,她是问大伯母探口气了吧?”凌霜安抚道:“你先别生气,她不是不答应,要是不答应的话,就跟大伯母和盘托出了。
  她现在是想试试能不能说说大伯母,让大伯母对你好点,这样她就不用冒险收你做干孙女了。
  要是试了,大伯母还是冥顽不灵,她那边再做决定。”
  但这话安抚不了蔡婳。
  “我说过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地位低,就让我低,我家世穷,就让我穷,自有我低我穷的结果,遇得到人,遇不到人,都是我应得的结果。
  为什么你总是想强行改变这一切,我没有希图不属于我的东西,你觉得老太君听到这个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觉得我想攀高枝,你知道我姑姑怎么说吗?”
  “为什么要管她怎么说,这世上蠢人千千万,你只是不幸和她生在一个家里。”凌霜今天也有点燥:“你真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如果你父母不出意外,你也是正经世家小姐,我只是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好吗?”蔡婳终于着了急:“我不像你,父母健在,也不像你家,有铺子有下人,有自己的家,住得不开心了,自己随手买个院子就搬出去了。
  我一辈子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你说的蠢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在给你找别的亲人啊。
  老太君也欣赏你,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插手,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血缘上有关系但对你不好的人呢,她看不见你的优点,还要阻碍你的未来,你就当自己不幸被狗咬了,逃出来不就行了吗?
  如果你是觉得要报恩,等你以后过好了,把这些年的钱还给她就好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
  凌霜向来脾气冲,蔡婳被冲得一愣,看她的眼神都陌生起来:“你真不知道我在执着什么?”
  凌霜其实是失了言,她和蔡婳之间,一直是有着类似知己的关系在的,两人看的书多,很多观念是重合的,蔡婳心里那一股刚直不阿的劲,凌霜是懂的。
  但问题是,很多穷酸书生身上也有这股劲,命运不会因为有这股劲而宽待他们,不在乎贫病交加,最后就真的会因为贫病加交而死。
  而娄家的女儿,其实骨子里都像娄二奶奶,是更实用的,要先活好了,过好了,就算有坚守,也要在坚守的同时活得好才行。当尼姑都要当有庙有地的尼姑。
  凌霜也知道蔡婳的脾气,所以自己在亭子里踱了几步。
  “行,我们都稍微冷静一下。”她还是会解决问题的:“我换个说法,我知道,你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条件,觉得我不该试图改变你的地位,因为觉得这事不体面,那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但君子守节不移,是因为气节是他本身无法割裂的东西,如果要希图富贵,就要做出不符合他道德的事。
  但我们现在不需要你违背道德,你真的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至少老太君都觉得这不是你应得的,她也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好的女孩子,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对你施以援手罢了。
  我母亲,卿云娴月,还有我本人,也都不这么觉得。
  这事并不需要你去钻营去阿谀,阻挡你的不是道德,只是大伯母的悭吝和刻薄而已。你为什么要把你现在的地位视为和你绑定的呢?低,和穷,有什么好坚守的呢?
  你说儒,但君子坚守的从来不是穷和低,有机会能登堂拜相,孔子一样登堂拜相。
  往上走,往富裕走,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庇佑身边的人,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有什么不好呢?”她问蔡婳,不等蔡婳回答,又道:“要是论道,道家说顺其自然,你现在的位置是自然,那我这个朋友是不是自然呢?
  我欣赏你的品行,所以想要帮助你,我觉得你该值得比现在更好的境遇,也该让花信宴的人看到你真正的光芒,这算不算一种自然呢?
  为什么你不顺从这个自然呢,我就是想帮你,这也是一种道啊。”
  她还是能言善辩的,一番话说下来,实在难以反驳。
  但蔡婳心意已决。
  “我知道你存的好心,但人言可畏,我们不是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
  外人怎么看不说,老太君自己心里都要嘀咕,内宅的世界不像外面一样是非分明,但也自有一套是非,”蔡婳道:“我们不能摒弃这套是非。
  在这套是非里,我就是在攀高枝,谄媚老太君,扔掉自己原有的身份,换一个未来……”
  “那就让她们说好了。
  外人的嘴巴什么时候停过,这世上的是非就等于道德吗?
  不是吧,外人都说我家是商家女,卿云不照样和赵家订了亲,娴月不一样引得众人追逐?”凌霜又开始直刺人心:“要是你不想嫁也还罢了,偏偏你是要嫁的,花信宴还有三宴,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你还在跟我争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难道你真想糊里糊涂嫁个不懂你的穷书生,人往上走,水往下流,我知道你高洁,但层次越低的人,越不懂什么是高洁,仓廪实知礼节,你现在这个地位,匹配的凡夫俗子,真的能理解你的人品才华吗?还是你真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
  “你就当我是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好了。”蔡婳赌气道。
  要是普通朋友,到这里也斗气分开了,但凌霜偏偏不是。
  她的执着和娄二奶奶是一样的,任何事都要一个结果。
  “你真的想吗?”凌霜索性明说了:“你知道真正的穷苦是什么日子吗?
  你知道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考虑柴米油盐是什么感觉吗?就是大人没事,小孩怎么办?
  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才华盖世如杜甫,都饿死过儿子,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写首诗能把它哭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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