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作者:浮玉山前》第207/243页


  须臾,海东青叼了一封信,飞到他身边。
  “是你啊,好久都没见你了。”蔡逯摸了摸它的脑袋,解下信。
  “没有署名,是谁给我寄了信。”
  蔡逯把信拆开。
  信纸皱巴巴的,他耐心把信纸捋平。
  信上只落着一句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字迹无比规整,像拓印出来的方块字。
  可蔡逯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谁的字迹。
  撑开信封,瞥见里头还塞了个小纸团,也是皱巴巴的。
  蔡逯把纸团撑开。
  话潦草写下,又被涂黑划掉。有几个以头抢地的小人偎在这些潦草的话旁边,夹杂着几个小爱心和几个小表情。
  他揉了揉眼,把每个被划掉的字,重新拼凑在一起,拼成完整的句子与段落。
  “啊啊!蔡逯!巨巨巨想把你干到流泪求饶!天呢,你知道么,你哭起来真是好好看!”
  “好可惜哦,走之前还是没能睡了你。哎,我真是心软,终于决定把你这条小狗鱼,扔出我的鱼塘了!祝你永远别再遇见渣女!”
  他太了解她。
  现在,当把这些字拼成完整的话,他眼前几乎一下就浮现出她写信的场景。
  她一定是急着要走,所以写得很匆忙。
  她一定觉得把碎碎念、小爱心与小表情展示给他看,会很肉麻,很毁她的潇洒形象。
  所以,她把碎碎念通通划掉,把信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她选择留下一句很官腔,很正经的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可最终,她把写有这句正经话的信纸也给揉皱了,不想留下任何念想。
  想起江边临行前,她曾朝他伸出手,可最终又缩了回去。也许在她伸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已决定放手。
  想起站在江桥之上,她忽然开始喊他的名字。因为很久之前,她说过:“呼喊你的名字,会觉得安心。”
  想起商船泊岸,她忽然看向他,什么话都不再说。
  注视是离别的开始,当她熄灭烟斗,只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用她悲伤的眼神,默默倾诉:再见了。
  那些悲痛,曾被他刻意甩开。此时此刻,却似洪水般地袭来,把他再度淹没。
  蔡逯把信纸紧紧捂在脸上,放声大哭。
  他与她第一次做,是在一个闷热的暴雨夜。
  而现在,当他被那些悲痛情绪淹没,恰又碰上一个暴雨夜。
  天地阴暗颠倒,狂风暴雨把窗拍开,密集的雨点斜着往屋里打。
  满墙书信被大风吹跑,无数白纸黑字飘旋在雨夜,挂到树上,落在雨里,飞向触不可及的某一片天地。
  一本本写满真情的日记,被风吹得移位,飘上天。日记承受不住风力,蓦地断线散页,一页页席向四面八方。
  海东青的寿命俨然耗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它用尽全力,走到了蔡逯的身边。
  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从一堆废纸里找出了灵愫丢弃的那两张。没人知道,它无助地飞了多久,才勉强跟随上蔡逯的脚步,最终重回他身边。
  它安静地阖住了双眼,结束了天南海北来回窜跑的一生。
  与它的生命一起结束的,是所有爱憎存在过的痕迹。
  蔡逯浑身颤抖,猛烈抽搐。奔涌的泪水从指缝不断滑落,将信纸洇湿。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肺似要被悲伤炸碎。喉头涌出腥甜,紧接着,他发出了动物悲鸣般的哭泣声。
  “易灵愫……”
  “易灵愫……”
  “易灵愫……”
  她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口中冲出。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某一瞬的真心抵真心。
  可上天从不眷顾他。
  才刚求来她施舍的名分,她就随着那声爆炸,消失在他眼前。
  “易灵愫,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
  *
  此后午夜梦回,蔡逯总能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相貌,没有言语,仅仅是站在雷闪电鸣的暴雨夜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然而,即便没有相貌,可他仍知道,那就是她。她的神色,一定恬静又温柔,细看还有微微的悲伤。
  即便没有言语,他仍能想起她说过的所有话。
  他被淹在那个暴雨夜,雨水把他的口鼻呛得死紧,就要窒息。
  就要窒息——
  然而最终,他还是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曾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做出过选择。
  死在美好的梦境,或活在梦破的现实。
  那时,他选择活在梦破的现实。因为哪怕现实再残酷,也有她在。
  现在,他选择死在美好的梦境。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没人能摸清蔡逯的行踪。
  有时他抱着她的墓碑,歪着脑袋,仿佛回到了当年,把头歪在她的肩膀。
  他喃喃低语,说着疯话。
  “好像死了的你,才会被我所拥有,才会任由我倾诉。”
  有时他站在渡口江桥上,对着身边的空气自言自语。
  渐渐的,身边朋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又像八年前那样发疯。
  而这次,唯一能救他的人却没了。
  他发疯做出来的所有行径的目的都很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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