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作者:浮玉山前》第238/243页


  说替身,谁是替身。
  她是个看似谁都爱,其实谁都不爱的人。
  她只爱她认定的那一种感觉。
  情人是他的替身,而他是她追求的那种感觉的替身。
  做鬼做了四年,弑亲的痛,爱她的苦,造下的孽,都已随着他生命的逝去一同消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没遇见她之前的那个阶段,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生气,什么感情都没有。
  这个阶段,一直延续到蔡逯的出现。
  她说,蔡逯这孩子像他。
  大家说,蔡逯的眉眼有三分像他。
  马场初遇那次,她在打量蔡逯,沉庵也化作无形的风,一道打量着蔡逯。
  沉庵心里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个孩子,会是她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么。
  他作为一个鬼,见证了她与蔡逯,乃至她与后来几个情人的分分合合。
  时代变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在她面前,尽管他行为放浪,但其实思想偏于保守,因此并没有听过“把男人当狗”的说法。
  现在他跟着世道,一起度过四年光阴。
  他才明白,原来四年前,她的忽冷忽热,是把他当成了一条狗。
  她说,她把情人当狗。
  她没把话说全。
  其实,她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当成狗,当成不开智的牲畜。
  这没说全的后半句太伤人心,故而她索性不再说。
  在她复仇那晚,沉庵飘在暴雨夜里,跟了她一路。
  场面很滑稽。
  在蔡逯冒着风雨,吻住她的时候,其实沉庵也正从背后抱住她。
  只是,他们都看不到他。
  后来,她跟阁主去了苗疆。但不幸的是,她被沉石砸得武功尽废。
  阁主将她抱到蛇神庙,跪在蛇神像前,祈求神明显灵,蛊虫降生。
  那个时候,沉庵也在庙里。
  怎么会有鬼活成他这样。
  不投胎转世,反倒一直留在人世。要一直目睹她的痛苦,却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不能为她揉平眉头。何其残忍。
  阁主嘴里神神叨叨,念的什么蛊咒,沉庵听不懂。
  沉庵能做的,仅仅是盯紧盘踞在神像上的黑蛇,警告它们不要乱动。
  那群黑蛇仿佛能看到他的存在,蠢蠢欲动,却并没有发起攻击。
  潮热的空气、歪斜的神像、高深的巫蛊、蠕动的多足虫与岩石缝里不明的毒液,共同构成苗疆的未解之谜。
  而后,她的成长故事被这里的人传诵。
  “万物在你睁眼时苏醒。
  当你通过攀登藤蔓与繁花抵达夏日,
  枯燥的风景在你眼里便开始熠熠生辉,
  你将蜕化成比神祇更神祇的存在。”
  她在苗疆过了八年,沉庵也躲藏在瘴气里,注视着她坚定的背影,注视了八年光阴。
  他看到了三十岁的她是何模样。
  可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个孩子,是个小辈。有时她顽皮,是坏孩子。有时她懂事,是好孩子。
  隔着千百道风霜雨雪,沉庵曾拥抱她许多次。
  但,他的拥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道沉稳的风声,或是一滴肃重的雨珠,她从不在意。
  这个孩子,曾想出“把他包装成白月光”的计划。如今,又想出“在爆炸声中死遁”的计划。
  这种计划风格,很易灵愫。
  她被冲天的爆炸声炸得耳鸣不断,跌落在江水里。
  沉庵充当肉垫,接住她下落的身。
  月魄的残冷与火焰的炽热交织,把原本冷冽的江水映照得很温暖。
  在水波里,他虚虚地抚上她的脸。
  他许下心愿:囡囡,就让我以“鬼”的身份,在无人知晓之处,陪你走过这一辈子吧。
  他曾陪伴着她,从她的十六岁,陪伴到她的三十岁。
  他想当然地认为,他会继续陪伴下去。
  可当她在死遁后与蔡逯再度重逢时,一切都变了。
  沉庵垂下眸,举起手,发现他的掌心渐渐变得透明。
  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他的全身都将变得透明,彻底消散。
  这时他才明白,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她已经有很久没再提起“沉庵”这个名字,也有很久没再缅怀起他们的从前。
  也许等她彻底将他遗忘,他就会结束不伦不类,无人在意的鬼生。
  沉庵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是继续追随她。
  又一年暮春,她,阁主,蔡逯三人相约,在山野间追逐嬉闹。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捏着裙摆,让阁主与蔡逯各自为她画一幅画作。
  她站得腿脚发麻,索性盘腿坐在山坡上,把那俩作画的男人抛之脑后。
  沉庵坐在风口,挡掉迅疾的风。
  她突然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似的。”
  她喃喃自语。
  须臾,她站起身,欣赏起两幅画作。
  蔡逯那孩子的画作更得她心。
  她笑得灿烂,沉庵也跟着她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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