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双重生)》作者:三白天》第68/81页


  官白纻是以高年家眷的身份随行的,但因着殷俶的私心,他们二人却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也不好相隔太远,二人最终是比邻而居。
  这厢柏柊大张旗鼓地传消息,隔院的官白纻倒是听了个清楚。她眼见高年朗声答应,就要回屋去换衣服,眼里却是多了几分疑虑。
  高年欢欢喜喜地换上大红的官府,一手扶帽,一手提起下摆,就这么踏出门来。一抬头,自己院门口,正倚着个女子。
  她穿着身粉色衣裙,只盘一发髻在脑后,用一支修长的玉钗固定,眉眼皆冷,宛如清凌凌的荷花,从那池里探出头来。
  不知为何,这般情景,他竟然觉出几分难言的熟悉,脚上的动作也逐渐慢下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殿下差人来请,说今日瑞丰楼有宴请,随行臣子皆要出席。”
  女子压下唇角:“不准去。”
  “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那高年将头上的帽子顺势摘下来。此言一出,二人具是一愣。
  高年眼前,忽而又出现京都城郊荒凉的景象。他这回不仅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耳畔素来隐隐绰绰的声音也终于清晰:“不准去,不准去,本就是个废物点心……”
  他鼻头骤然一酸,却不知道缘由,只能用袖子遮掩着揩去眼角的湿痕,心里满是道不明的沉重情愫。
  官白纻双颊泛起粉意:“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不许你去?”
  高年苦笑,摸了摸鼻子,低头半晌,闷声:“姑娘何必总把我当个蠢人。这宴请来得蹊跷,我如何看不出破绽。”
  不过是殷俶发话,他自然不会生出推脱的心思。然而官白纻突然冒出来,将他拦下,他心中不觉得厌烦,反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原本自认是个韬光养晦、胸有大志的,谁知在碰到这个姑娘后,高年整个人都似被抽掉了所有的少年锐气。
  他不在意什么仕途、亦不在意什么功名,只是想安安分分守着她,等这个倔姑娘放下心里的绮念,两个人随意找片山林隐居,生几个小子,就这么度过后半生。
  或许住着的屋子会遇风漏风、遇雨漏雨,届时他便举着自家的高姓小子赤脚站在床榻上,让那小子张嘴去接屋顶上漏进来的雨水。她则会一边寻找防水的布料和修补房梁的木材,一边气急败坏地言称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高年心中这么想着,面上乐陶陶的,甚至透出几分傻气。
  官白纻见他半晌不回话,只是自顾自地傻乐,不由得按住额角,又气又笑。这一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世有笑面狐之称的能臣,这世变成了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子。前世还能揣摩几分心思的殷蹙,这世也变得反反复复、捉摸不定。
  她叹了口气,抽身就往门外走。高年赶忙跟在后面,要扯她袖子。官白纻两袖一甩,直接振开,“你跟着作什么?”
  “既然知道此行凶险,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高年闻言,追逐的脚步顿了顿,片刻后站在原处,不再劝告。只是兀自摸摸脑袋,唇角牵出些许苦涩的笑意。


第71章 西南遥(十六)
  官白纻会来, 殷俶是料到的。
  但是她还要为高年说情,免去同行之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殷俶背对着官白纻, 面向着窗口,懒散地瞧着天上的云。他现在不是很想看见她的脸, 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看见她提起高年时的神情。
  这是如此微妙的一种情绪,以至于他自己都难以捕捉进而揣摩。
  你似是格外在乎他?
  这种话,他问不出口。
  “你们二人既然要做夫妻, 夫妻一体,只去一个便是。”
  *
  临阳城外,矿场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蒙面人照例提着那串血淋淋的人头窜入山林。临阳城内, 瑞丰楼前鞭炮齐鸣、分外热闹。
  陈宝儿喜滋滋地站在门口,用眼觑着殷俶等来人。正要一一迎进去, 殷俶却陡然站住脚,挡在门前。
  “既然是宴请, 爷素来不喜兵甲这等凶煞之物。”
  他挥挥手, 让身后带刀的三思等人挥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官白纻也被他从巧妙地逼退几步, 站到那三思身后。
  陈宝儿闻言,眼中滑过些许暗芒, 面上仍旧堆笑:“殿下说的是,咱家同样不喜刀兵。你们这些人耳朵聋了不成?还不退下!”
  他冷声喝退身后税监署的护卫,一转头, 仍旧满脸堆笑:“殿下请。”
  殷俶提脚就要进去, 忽而轻轻侧头, 看了一眼官白纻。待对方觉察,就要抬头的前一刻,又即刻转回视线,不露丝毫痕迹。
  官白纻眼睁睁看他独自走进楼内,又碍于是要紧场合,不敢随意出声搅扰,只能将两手掩在袖中,一点一点攥紧。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他们一行人就这么站在门前。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又过了不知多久,已是夕阳西斜,火红色的晚霞如波涛,将这座瑞丰楼卷入沸腾的红海中,于不详的艳丽中透出些许诡异的沉沉暮气。
  瑞丰楼今日被包了场,自然不会有其余人进出。开始时,那楼里还会有些许推杯换盏、酒酣耳热的喧闹声传出。可到此时,楼里已是一片死寂,听不见半分动静。
  三思持刀,横跨一脚,与官白纻并肩而立,“官姑娘,在下瞧着眼前的情形似是有些不对劲。”
  他额上冒出层细密的汗,神情里有些许凝重。官白纻两手已经没有多少知觉,整个掌心都至于酸麻。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等着。
  这样无力的瞬间,不止这一次。前世也是如此,那么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看他一个人走进虎穴龙潭,看他的身影被各种诡谲的阴影吞没。
  他无上尊贵,却仍旧同她一般,最后仍旧是形单影只。所以这些时日,她慢慢思忖着,之所以要执意待在他身边,或许也有这些缘故在。唯有在他身边,她才不会觉得孤独、漂泊无依。
  他已是她世间唯一的栖枝,就算自己嫁了人,或许也仍旧不会有真正的归属感。她的归宿就是殷俶,不论自己身在何处。
  或许,他也早已知道。
  就在这时,从瑞丰楼旁的暗巷里,忽然滚出一个人来。
  他灰头土脸、满脸皆是血痕,哭叫着跪倒三思脚边:“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二人定睛去看,那衣袍虽已脏污,仍旧能看出绛红的官袍颜色。这样想来,也只有跟着殷俶入瑞丰楼的那些臣子。然而他整张脸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痕,早已看不清样貌,一时也难以分辨真假。
  三思急了,俯身下去,双目赤红,“发生了何事?快细细说与我听。”
  “我们随殿下方入席,陈公公等人初始招待得甚为周详。可谁知酒过三巡,席内众人皆腹痛难忍,口呕黑血,双目凸起。我素来不饮酒,因而逃过一劫。可那陈公公见我仍活着,就突然从屏障后召出十数名兵甲,朝我杀来。我使劲最后一点力气,才从那虎穴龙潭里跑出来。”
  “什么?他区区一个阉人,谁给他的狗胆,敢谋害皇子?”
  官白纻冷笑,复又拦在三思身前:“你且听他一面之词,既然有兵甲追杀,先不说你脸被毁成这样,哪里来的运气能活着逃出来。就算你句句属实,那为何方才楼内风平浪静,未曾听到兵戈之声。”
  那人不理官白纻,反而往那三思身后避去,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叙说楼内的惨象。当他细讲到皇子的一个随行太监如何被捉弄、死后又被如何欺辱时,三思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三思从腰间抽出长剑,转头向剩余的护卫大喊道:“速与我闯入瑞丰楼,拿住那贼人,为殿下报仇!”
  那些侍卫闻声,齐声应和,与陈宝儿留下的侍卫缠斗在一处。
  官白纻再度拦到三思面前,眉眼里透着几分悲凉,若是旁人,她也懒得多言。只是她对三思,终是有几分情分在。这虽是个莽撞的,但却是那宫中难得的干净心肠,“就算你现在进去,殿下已死,我们既不知楼里是否还有其他埋伏,也不知此人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白白送了性命。”
  她手腕一抖,袖里匕首出鞘,反手抵在自己脖颈上,“殿下若真的身死,我也绝不会独活。只是就算要殉葬,也要等将那陈宝儿等人挫骨扬灰、叫他所有荣华飞灰湮灭后,我才有脸去地下见殿下。”
  二人再次僵持着,地上那人却陡然滚身,再度跪倒在三思脚边:“这姑娘说的在理,就算大人再进去,也是于事无补。他们之所以折辱那太监尸身,不过是见他体格较寻常宦官更为健壮,想要剖开看看,能否得到还阳之法。”
  “左不过是剖开看看?”三思左眼淌下血泪,他蓦然看向官白纻,忽而深深作揖:“官姑娘,你说的话,我三思都听进去了。三思承认自己确有私心,他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或许不过是个宦官,可在小人心里,他是在下挚友,就算舍命,也要护得他死后的体面。”
  他仰头,看了眼天边残阳,忽而笑了。
  这世间诸般事真可谓奇妙,何时他二人夜话,自己曾向他言称,愿为殿下舍出性命。然而事到临头,能让他甘愿舍命的,居然是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宦官。
  柏柊,等我三思来救你。
  他提剑,率着残部就那样直直冲进瑞丰楼内。在闯入楼内的最后一刹,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重华宫里无数个日夜,有如何都舍不下的人事风景,亦有那片羞怯又娇嫩的粉色裙摆。
  那点粉嫩的颜色,终于成为内心最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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