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多福》作者:庄小九》第79/318页


  可是在陪伴着她娘的那十五年岁月里,她看到了太多她娘的艰难不易惆怅哀怨。
  还记得她有一年冬天,她娘病了,发着高烧,说自己不成了,问梅姨,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梅姨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她那时才七八岁,并不知道她娘嘴里的那个他是谁。
  现在却明白了。
  就算如今她爹对她娘不错,也不过短短数月,哪里能够弥补万一?
  她想了想,毅然道:“我倒也觉得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哐当一声,地上多了几块碎青花,锦鱼低头,玉色的纱裙边上溅得一点一点的灰色印子。
  又听得“砰”地一声,景阳侯拍桌骂道:“你这叫什么浑话?我还只当你是个明白人。不曾想,你竟也糊涂如此。”
  锦鱼眉眼一扬,正想辩解,江凌却猛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道:“岳父大人息怒。其实叫小婿看,也是送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景阳侯站起身来,气得一把黑胡子都在抖,片刻之后,怒道:“她天天闹着要回去,怕不是你们夫妻两个在背后挑唆的?可真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婿,负恩昧良!”说着一甩袍袖,就要离开。
  锦鱼一怔,咬牙冲上前去,死命揪住他的衣袖,道:“父亲,府里也不缺人,若是觉得伺候您的人不够,只管再挑几个就是。何苦非要让姨娘在府里受罪!”
  景阳侯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双眼怒睁,吼道:“受罪?受什么罪?”说着狠狠一抽袖子,那薄薄的秋香色杭绸呲溜一声,破了。
  锦鱼往后一仰,却听人叫了声“小心”,下一瞬身后多了一堵墙。
  锦鱼靠在江凌的怀里,眼圈一红。
  替她娘觉得委屈。半世夫妻,她爹却是一点不懂她娘。
  “你说,你说,受什么罪?你们母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受罪?当初你姨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求着回来,我还当她终于知错了,原来错的是我!你们母女没心没肺……好……很好……滚,今日就滚,现在就滚!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景阳侯府一步。”说着脚步如雷霆般震震有声冲了出去。
  却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追了过去,锦鱼一惊,上前一把抓住秦氏。
  这一拦阻,景阳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紫竹斋通往望燕楼的月洞门里。
  秦氏急得直掉泪,道:“他要磋磨我也就罢了。怎么竟迁怒到你跟姑爷身上?若是姑爷的差事因此丢了,可如何是好?”
  锦鱼却目光熠熠,欢喜道:“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上回她见她爹跟许夫人吵架,最后就是一怒上头,做出些有违本意的决定来。因此刚才才故意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来刺激他,不想竟真的一击即中。
  等他爹回过神来,老太太再出面强压不许,再要离开却怕是难上百倍。
  幽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急劝道:“姨娘……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秦氏红唇颤抖,泫然欲泪,似乎十分为难,可也不过犹豫了片刻,便顿顿脚,道:“好的,你进去拿了东西,我们……这就跟着五姑奶奶走。”
  幽菊奔进内室,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左右肩各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显然是早收拾好了的。
  晴烟双手一张,姿态呆板得像个门神,道:“就算要走,也要先去回过夫人。”
  锦鱼瞥了她一眼,冷道:“相公,你跟幽菊陪着姨娘先走。我跟晴烟去见见夫人就来。”
  晴烟迟疑片刻,没有反对。
  *
  不想到了古香堂,却见明晃晃的秋阳下,院子里竟站了七八个婆子丫头,都甚是面熟。
  她正不明所以,晴烟却拉住其中一个红黄脸皮的婆子问:“四姑奶奶回来了?在里头?”
  那红黄脸皮的婆子瞥了锦鱼一眼,正要回话,就听得里头有人尖声骂道:“这也欺人太甚了,走,娘带你去跟她们评评理去!”
  却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半天有人哽咽道:“若是叫她们知道我回家告状,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
  虽不真切,可锦鱼倒还认得,果然是锦心的声音。
  “那难道就叫他们白欺负了不成?不过是几个通房丫头!体面的人家,成亲前就早早打发嫁了出去,哪里还会留下来给你添堵?如今你都跟他们提出来了,还舍不得打发了,真当咱们景阳侯府好欺负不成?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娘……”
  锦心哭得很是凄惨。
  原来锦心真的过得不好呀。
  锦鱼站在原地有些呆滞。不想就叫人推了一把,她毫无防备,一个趔趄,旁边晴烟不但手快,扶了她一把,还回手也推得那婆子一个趔趄,原是那黄红脸皮的婆子,勉强站住身子,陪笑道:“五姑奶奶有什么话,改日再来吧!”
  锦鱼也懒得计较她的失礼,巴不得地拖了晴烟就想走。
  晴烟的脚下却生了根一样。她本身力气不小,可晴烟竟跟长在地上的木桩子一般纹丝不动。
  锦鱼无奈,只好劝道:“夫人这会子哪有工夫管别的事?先让我娘到庄子上去冷静冷静,想到府里的好处,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她猜晴烟也是了解她爹的脾气,知道她爹一时说出那样的话来,没准这会儿就后悔了。所以想让许夫人拦一拦,没准景阳侯就反悔了。
  想想晴烟本是景阳侯的心腹,怎么肯跟她娘到庄上去?又补充道:“你便留在府里替姨娘看屋子吧。”
  晴烟却仍不为所动,锦鱼正着急,就听脚步杂沓,有人喊“夫人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忙往晴烟身后一藏。这种情况下,锦心要是看见她,不知道又会发什么疯。
  晴烟似乎也有些意外,往前一站,将她护在了身后。
  就听得人声杂乱,气势汹汹,一窝蜂似地,十来人五颜六色地从她们前面过去了。
  锦鱼不由大感庆幸。
  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许夫人这样冲到敬国公府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再好奇也没有秦氏的事重要,当下趁乱便扯着晴烟退了出来。
  府里乱糟糟的,也没人管她们。
  出了景阳侯府,她与江凌便一路护着秦氏去了洛阳庄,见了梅姨,自然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诉说曲折。
  锦鱼自从离开洛阳庄,算算也有一年多了,还是头一回回来,本就不想走,又见天色已经晚了,便跟江凌商量,索性就在洛阳庄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锦鱼便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看了看她的花儿,吃过早饭,这才跟江凌回城。
  九月初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坐在马车里十分惬意,锦鱼不免有些睏倦,半眯着眼,睡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事。
  为了她娘,她算是彻底得罪了景阳侯。
  江凌在户部的好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到头了?
  她只顾着救她娘出景阳侯府,倒忘了江凌的前途。
  这样一想,不觉睏意全消,见回城还有一段路途,便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头张望。
  外头正是秋黄叶落地季节,道边的枫树、松树、槭树、白杨树、堆出斑斓的黄白绿青红紫,慢慢地移动着,像一道徐徐展开的画卷,画卷上的美少年,穿着素蓝织锦缎的箭袖,系着玉色雪缎披风,坐下枣红马,与这卷不完的画儿一样,就展开在她的马车边。
  她也不出声,就把秀气的下颌搁在窗子下框上,任由透明的秋风爽朗地轻拂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郎君可真好看。而且应该也没生气吧,他还是骑马走到她的马车边。
  可惜张了不过片刻,江凌便发现了,偏过头来问:“娘子有事么?”
  锦鱼翘了翘嘴角,问:“相公想不想进来坐坐?”
  豆绿便知趣地掀了帘子出来,坐在车辕上。
  锦鱼等江凌进来坐稳当了,便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相公,我为了我娘,得罪了我爹,你怪不怪我?生不生气?”
  江家娶她,本是想攀附景阳侯。
  她们母女这样一闹,与景阳侯决裂了,江家的盘算也就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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